“这段录音是伪造的。”技侦队员严肃地说:“只是听的话,当然听不出来,但你们看这个图谱,从这里到这里,全是修改的痕迹。”
莫沉荣问:“可以用任何人的声音采集这么一段话,再用张伟杰的声音铺上去替换?”
技侦队员点头,“现在脸都能换了,换声音很简单。而且换声音比换脸更不容易被识穿,卢克飞相信这是张伟杰说的话也很正常。”
莫沉荣转动录音笔,“现在,我们有第一个关键证据了。”
沈历维再次被带到审讯室,自从上次在走廊上与卢克飞见面,他就再未见过卢克飞。他脸上仍旧愁容遍布,但似乎平静了许多,他知道卢克飞是个听话的孩子,他已经做到这个地步,卢克飞不会再将自己砸进来。
但莫沉荣第一句话就当头给他泼了一盆凉水。“卢克飞认罪了。”
沈历维僵在椅子上,半晌才道:“他,他是想给我顶罪。”
“他已经交出剩下的百.草.枯,还有分装百.草.枯的小瓶。”莫沉荣说:“一同交上来的还有一个被修改的录音笔。沈老板,你说不出的细节,他已经全部说清楚了。下毒的不是你,你最雨*[兮-]团多算是有作案动机、知情不报。”
沈历维木然地摇头,“不是他,不是他!小卢才是二十多岁,他还有前途!”
莫沉荣:“你当年也才二十多岁,你现在也不过四十来岁,你的前途、你的人生就不值一提了吗?”
两行浊泪从沈历维脸上滑落,他呢喃:“是我唆使小卢,我才是主犯!”
莫沉荣:“不,你是被人欺骗。”
沈历维在片刻的怔愣后,忽然清醒过来,“你刚才说,录音笔被动过手脚?”
“是,张伟杰没有说过杀害谭维彬的话。”莫沉荣顿了下,“严谨一点,至少没有在这段录音里说过。录音是伪造的,那么将录音拿给你,暗示你警方没用、法律没用,你只能自己复仇的那个人,就有很大的问题。”
沈历维睁大双眼,眼角一直在颤抖,他的脸上写满不相信,“假的?假的?怎么会是假的?我听见了,我……”
莫沉荣将分析图谱拿给沈历维看,“声音可以作假,从朋友口中说出的可能是谎言,但冰冷的数据不会欺骗你。沈老板,卢克飞已经告诉我们,将录音笔拿给你的是傅雷安。”
沈历维大口呼吸,浑身都在发抖,“他,为什么会……”
莫沉荣默不作声,等着沈历维自己思考。沈历维为了谭维彬的案子查了十七年,他偏执,但不是傻子。他始终不曾怀疑陈香里和傅雷安,大抵是因为和当年查案的刑警一样,因为感情而忽视他们的作案的可能性。
但是现在,当这条至关重要的线索摆在他面前,他也许很难接受,但真相不会因为他难以接受,就不涌进他的思维。
“傅雷安,给我一个伪造的音频。”沈历维艰难地说:“强调报警没有用,复仇才是正道。但是我以前和张伟杰相处,不大看得出张伟杰是凶手……张伟杰根本不是凶手,但傅雷安想让我杀死他,为?为什么?”
莫沉荣盯着沈历维,“是啊,为什么?”
沈历维缓缓抬起头,顶上明亮的灯光照得他睁不开眼。他呼吸,吐气,如此几番后,颤声说:“这世界上只有我还在追踪凶手,一旦我以为自己杀死了凶手,就再也不会追凶。我大概率被抓、坐牢。如果张伟杰不是凶手,那真凶就可以一辈子逍遥自在。”
他抖得越来越厉害,泪眼看向莫沉荣,“我说得对吗?傅雷安想要一石二鸟,他才是真正的凶手?”
莫沉荣看着这个可怜人,一时有些不忍心,忽然明白白展之前查案时为什么执意从卢克飞入手。虽然现在沈历维还是必须知道真相,但是至少在进程上,很多细节过程是由卢克飞说出来,客观上为他承担了一部分伤痛。
突如其来的打击让沈历维无法再去和卢克飞争抢是谁给张伟杰下毒。他沉浸入尘封的往事中,那年,他有亦父亦兄的大哥,有温柔贤惠的“嫂子”,为了帮大哥的作坊解决法律问题,他一有空就去法学院旁听,交到不少朋友,其中关系最好的叫傅雷安。
傅雷安与他同岁,专业成绩很好,但因为家庭不睦,性格很内向,还有些自卑。他对傅雷安一见如故,想来是因为曾经他也生活在一个不幸的家庭,父母兄弟都对他不好,经济条件更是差。
但自从到了大哥家,一切都改变了,生活条件的提升并不是最重要的,亲情才是大哥给他的最宝贵的东西。他从一个不爱说话的小孩变得热情开朗,不仅和自己学院的同学交上朋友,在法学院也很有人缘。
他想像大哥改变他一样改变傅雷安。
放假了,傅雷安无家可归,他带着傅雷安回到丰安县。谭家在县里有好几个住处,大哥说他也是成年人了,要有自己的空间,于是把他和傅雷安安排到新盖的房子里。
那个春节,他们过得很愉快,陈香里虽然还没有和大哥结婚,但对他来说,已经是正儿八经的嫂子了。陈香里经常来给他们做好吃的,得知傅雷安是法学生,经常问一下法律上的问题。
沈历维心里很高心,嫂子也和他一样,关心大哥的事业面临的法律风险。
后来,考研的关键时刻到来,沈历维和傅雷安在学校都有些静不下心来,于是干脆回到丰安县用功,年底,两人都“上岸”。
陈香里给他俩做了满满一桌大餐,大哥也在,和傅雷安喝了几杯葡萄酒,说着客气话。
读研之后,医学生任务太重,沈历维回家的时间越来越少,倒是傅雷安有时会回去。他从来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是他把傅雷安带去丰安县,丰安县就是他们共同的老家。
傅雷安每次回来,都会带上陈香里给他捎的东西,陈香里在他心里简直就是最完美的嫂子。
大哥出事的时候,陈香里悲痛欲绝,他赶回丰安县,也处在悲痛万分,难以理事的状态。如果不是傅雷安的陪伴和协调,他不知道自己要如何度过那段不想回忆的日子。
这么多年来,沈历维调查过很多人,又一次次排除这些人的嫌疑。他实在是想不到,还有谁会害死大哥。
而有两个人,他从来不曾怀疑。一个是陈香里,一个是傅雷安。陈香里明明可以嫁人,却忘不掉大哥,单身至今。傅雷安早就与他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还是愿意帮他追查。
他怎么能怀疑他们呢?
可如果不是傅雷安,为什么会有伪造的音频?
沈历维看向莫沉荣,发问,却更像是问自己:“傅雷安,他为什么要害我大哥?”
“你们……不会是对老沈刑讯逼供了吧?”傅雷安眼神里交织了惊讶和质疑,“如果不是精神出现问题,他怎么可能说出这种天方夜谭?”
黄安易喝道:“帽子倒是扣得挺溜,审讯过程全部录音录像,我们怎么对待沈历维的不劳你操心。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解释他对你的怀疑!”
“这……”傅雷安双手在西装裤上搓了搓,“谭哥的案子发生在十七年前,当时警方就调查过我,我是清白的。现在你让我怎么解释?对,当时我在丰安县,但我在丰安县就说明凶手是我吗?老沈真是……真是冤枉我啊!”
“先别急着叫屈,丰安县的案子也暂时放下。”莫沉荣拿出一个物证袋,丢在傅雷安面前,袋子里装着的正是录音笔,“你六月二十八号来到沈历维店中,将这个录音笔交给他,告诉他张伟杰就是凶手,没有没这回事?”
傅雷安咽了口唾沫,情绪稍定,“这不正好说明,我和老沈是一条战线上的吗?谭哥遇害,警方找不到凶手,他没放弃,我也没放弃。只是我的身份不适合在明面上追查。这个音频是我托朋友搞到的。不能作为侦查证据,但在我们心中,凶手不是张伟杰,还能是谁?”
莫沉荣笑了声,“如果这个音频是真的,那张伟杰确实有嫌疑。”
傅雷安脸色一白。
“傅律师,你是个刑辩律师,拿这种伪造的音频去欺骗你的至交好友,亏你干得出来。”莫沉荣边说边出示两份鉴定,一份是市局技侦所出,公正起见,另一份是专业鉴定中心所出,“你还有什么话说?”
傅雷安盯着两份监控,嘴唇几番蠕动,“我不知道!会不会搞错了?怎么会是假的?”
莫沉荣:“我也想问,它怎么会是假的?你为什么要用一个假音频去唆使你的好友复仇?”
“我没有唆使!”傅雷安激动得站起来。黄安易立即叫他坐下。他双手撑着桌沿,背像一座山般拱起,“和张伟杰对话的不是我,我也是从别人手中拿到音频,我不知道它有作假!”
莫沉荣:“噢?音频是谁给你的?”
傅雷安喘着气,不答。
“这种重要的东西,你总不会是随便从谁那儿得到的吧?”莫沉荣说:“你们的关系一定很亲近,互相信任。你不说,我也可以猜一猜,是陈香里?”
傅雷安喝道:“你胡说!”
莫沉荣摊手,“你不说,我还不能猜?傅律师,我提醒你,根据沈历维和卢克飞提供的线索,你现在已经牵扯进两起案子,有重大嫌疑,你懂法律,好歹表现出点专业素养和配合精神。”
傅雷安呼哧几声,沉默坐下。
莫沉荣往他的方向一倾,注视他的双眼,“是谁,给你这个录音笔?”
“是,是……”傅雷安眼神乱瞟,说不出个人来。
莫沉荣:“根本就没有这个人,或者说,你就是这个人。”
傅雷安瞪大双眼,他这样惊愕地看人时,显得白眼仁大得出奇。
“你伪造了这份音频,交给沈历维。当沈历维想用它来报警时,你又一再向沈历维灌输‘警察没用,法律制裁不了张伟杰’的观点。”莫沉荣:“你的目的,就是让沈历维去干掉张伟杰!”
“不!你血口喷人!”傅雷安喊道。
莫沉荣:“那你自己解释一下,为什么要伪造音频?为什么要用它去怂恿沈历维?”
“我没有怂恿沈历维!”傅雷安在短暂的沉默后,情绪似乎调整过来了,“我承认音频是假的,是我请人做的。但老沈误解了我的意思,我有什么动机唆使他去杀掉张伟杰?我是个律师,我不知道这样犯法吗?”
“你的目的是?”
“我想让老沈放下!”
傅雷安双眼通红,似乎是动了情,“这么多年了,老沈的人生就耗在寻找凶手上!我最后悔的就是,当年他休学调查,我非但没有拦住他,还和他一起休学。我后来倒是回学校了,但是再也劝不回他。你们看看,他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
傅雷安说得声情并茂,但莫沉荣丝毫没有被打动,只是冷眼看着他继续这场蹩脚的表演。
“根本就找不到凶手,但是一天找不到凶手,他就一天不会放过自己。所以我想,让他知道凶手是谁,或许就能解开他的心结。”
莫沉荣:“但你为什么选择张伟杰?”
“因为他最像凶手!”傅雷安急切道:“当年警方就查过他,我们也都怀疑过他就是凶手,只是没有证据而已。而且我个人觉得,凶手只可能是他。”
“为什么?”
“这些年他肆无忌惮地在老沈面前出现。他没有脑子吗?沈历维知道他被警方重点调查过,就算没有抓,正常人都都会觉得,沈历维对他有芥蒂。那他干嘛还一个劲儿往沈历维跟前凑?这不就是凶手思维吗——我就是那个杀死你哥的人,我天天在你面前晃,你能拿我怎么样?”
莫沉荣点头,“有道理。”
傅雷安像是得到鼓励,继续说:“我确实跟老沈说,偷录不能作为证据,现在去报案也没有用。这里是他理解错了,我的用意是让他知道凶手,从此放下,也不要和张伟杰再有什么往来。不是让他觉得法律制裁不了张伟杰,就自己去复仇!”
特别行动队临时办公室里,白展窝在转椅里,腿搭在扶手上,呼啦啦转着转椅,一旁的监控正在实时播放问询室里的情况。
他手里拿着三根狗尾巴草编的小人,两个编得很敷衍,一个却很精致。精致的是莫沉荣,敷衍的是黄安易和傅雷安,问询正在进行,他拿着三个小人打来打去,没打几下,“莫沉荣”就把“傅雷安”打得散架了。
“所以你不承认唆使沈历维杀害张伟杰?”莫沉荣又道:“但我有一个疑问,你说沈历维理解错了你的意思,但为什么卢克飞也一起理解错了?在他听来,也是你唆使沈历维犯罪。”
傅雷安:“因为他听到的是老沈的转述啊!”
“你怎么知道是转述?”
“那天店里只有我和老沈!”
“你不知道店铺楼上还有个隔间吗?”
傅雷安瞳孔一紧,“卢克飞在上面?”
莫沉荣:“对,那天他生病了,在楼上休息,你们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
傅雷安脸皮颤抖,像是有龟裂的皮要掉下来,“但老沈说……”
白展一条腿从扶手上挪下来,止住转椅的转动,看向监控,“咦?”
莫沉荣:“沈历维说什么?”
傅雷安此时已经有些失去方寸,“我约他到我车上见面,他说店里还没收拾完,让我到店里去。我说咱们要说的是很重要的事,小卢听到了不好。他说,他说店里只有他一个人。”
白展晃着那个很敷衍的小人,“嚯?”
卢克飞的存在显然打乱了傅雷安的节奏,他激动地辩解:“可能是我没有表达清楚,他们肯定是都理解错了!我的本意确实是让沈历维放下过去,绝对没有唆使他犯罪的意思!”
莫沉荣:“记不记得上次我找你时,问到过你和陈香里的关系?你上次含糊其辞,但这次,你多少得交待一些了。你和陈香里,真是普通朋友?”
傅雷安似乎还陷在上一个问题里,“我们……我们……”
“还是不愿意说?”莫沉荣道:“那行,你先听听我和沈历维的分析。”
傅雷安摇头,喃喃自语:“不……”
“十九年前,你交上了沈历维这个有钱的朋友,你们关系很好,你给他讲解法律知识,他带你进入他的圈子。虽然你们家境差距很大,但沈历维为人真诚,和他相处,你并没有感到自卑、不愉快。假期,同学们基本都回家了,而你无家可归。沈历维邀请你和他一起回丰安县,在那里,你第一次见到温柔美丽的姐姐陈香里。”
“谭维彬很忙,不常在县里,陈香里虽然是他的未婚妻,但那个假期,她和谭维彬待在一起的时间,比和你们待在一起的时间都少。你、沈历维、陈香里,你们一起去钓鱼、烤肉,陈香里给你们做拿手好菜,还教你们做手艺活。你自幼跟着母亲,对年长的女性天生有好感。而你的母亲再婚后,继父对你不好,新的家庭夺走了你的母亲。”
“你的同学证实,你的择偶倾向是‘年长者’。在那个长期被繁重课业压迫的年纪,陈香里让你眼前一亮,她就是你想要娶到的女人。但遗憾的是,她是别人的未婚妻。”
傅雷安发抖,“你这全是臆测!”
莫沉荣没理会他,继续说:“后来,你又和沈历维一起回了丰安县几次,陈香里向你抱怨过谭维彬将事业看得比一切都重要。你更加怜惜陈香里,也更是遗憾。这么好的女人,为什么不是你的?你不过是比谭维彬晚认识陈香里,但陈香里跟了你,会比谭维彬更加幸福。”
“你不断思考,怎么才能将陈香里抢过来,你绝望地发现——除非谭维彬死。”
“你胡编乱造!”
“陈香里成了你的共谋?否则很难解释她为什么会在口供中保你,并且在这往后的十七年里,始终暗中和你在一起。傅雷安,你的好兄弟沈历维引狼入室,家破人亡。他那么相信你,你却要在十七年后,用一段假音频来骗他。你打的是什么主意?”
傅雷安:“你们警察真的很会编故事。”
“那不还是因为你不肯交待?”莫沉荣笑了笑,“你当初以为沈历维只会查几年,时间一长就会放弃。但你没想到,他一查就是十七年。虽然他还是没有怀疑到你身上,但今后的事谁说得准呢?这始终是一个隐患。”
“另外还有一个更大的隐患。因为沈历维,你和陈香里就算相爱也无法正大光明在一起,你已经是律所的合伙人,陈香里仍然在干伺候人的活,你不能给她舒适的生活,你们的关系一旦让沈历维知道,以他的头脑,马上就能联想到的当年的案子。”
“人到中年,时日无多,尤其是陈香里在医院工作,见惯了生离死别,你们无比想真正在一起。怎么样才能实现这个愿望?”
“伪造一个凶手,让沈历维相信这人就是凶手,并复仇。你很清楚沈历维一旦复仇,以目前的侦查水平,他肯定会被抓。而以他对你的感激,他不会供出你。沈历维以为自己完成复仇,然后坐牢,自由的世界里再也没有人能影响你和陈香里在一起!”
“我说得对吗?傅律师?”
傅雷安抽气,“全是想象!没有证据!我要起诉你,这是对我人格的羞辱!”
莫沉荣:“别急,总会有证据的。物证、人证,我会一样一样给你找齐。”
莫沉荣的淡定让傅雷安更加不安,见莫沉荣起身,傅雷安说:“你想干什么?”
“你不会以为我只调查你一个人吧?”
傅雷安脸颊的肌肉跳动,“你……”
“你一个在丰市混了十多年的律师,应该知道丰市警方现在查案都很文明吧?”莫沉荣扶住门把,侧过脸,顶上的灯在他脸上落下大片阴影,“放心,那些阴狠狡诈的手段,绝对不会用在一位女士身上。”
目前卢克飞、傅雷安暂时被拘留在市局,而沈历维已经解除行动限制。但他没有离开,主动留下来配合调查,黄安易将他安排在一间休息室。
莫沉荣刚才对傅雷安说的那番话既是警方根据线索的推理,其中一部分也是沈历维的想法。
沈历维问出“傅雷安为什么要害我大哥”之时,心里似乎就已经有了答案。他失魂落魄地独自待了很久,追凶多年,原来竟然是他自己将厄运带到了谭家,而往后的这么多年,他将傅雷安当做最好的朋友,将陈香里当做嫂子。在他们眼中,他是不是个滑稽的小丑?
他振作起来,将所有想法告诉莫沉荣,这也成了警方现在重点调查傅雷安和陈香里的依据。
莫沉荣离开市局之前回了趟临时办公室,白展桌上一堆狗尾巴草。
莫沉荣:“……”
白展:“哟,小莫,出门呐。”
莫沉荣看他也是一副要离开办公室的样子,问:“去哪?”
白展:“我想跟沈历维聊聊。”
莫沉荣:“嗯?有新的线索?”
“现在我思路还有点乱。回来跟你说。”
两人一同下楼,白展去找还在市局里的沈历维,莫沉荣出发去陈香里家里——她今天本来应该上班,但提前赶到三院的刑警说,陈香里来过医院一趟,但以身体不佳为由请假了,已经返回租住在医院旁边的房子。
陈香里住的是没有电梯的老房子,以她的正常收入,要离工作地点近,又要便宜,她只住得起这种鱼龙混杂的房子。好在房子是一室一厅,不用和人合租。她很少这个时间回来,埋头脚步慌张,撞到了染头发的小年轻,对方骂了她两句,她不住道歉,匆匆上楼。
锁上门,她后背贴在门上,不住喘气。心跳稍微平复下来之后,才看向屋内的一切。
还好,因为这里条件糟糕,她从来没让傅雷安来过。要说这里曾经有什么客人,那只有沈历维和卢克飞。她炖汤的时候,会叫他们来补补。
陈香里深吸一口气,开始收拾房间。其实她没有什么可收拾,但是她得让自己忙碌起来,不然无法停止胡思乱想。
忽然,她的余光瞥见一个被放置在阳台角落里的佛龛,顿时浑身鸡皮疙瘩都冒了起来。
她战战兢兢地走过去,想用深色口袋将它罩住,但是她的手抖得非常厉害,尖叫在她胸膛里酝酿,却只是挤出沉闷的喘息。
这个东西,是三个月前沈历维给她拿来的,当时就把她吓得不轻,但她完全不敢在沈历维面前表露出来。
那天他叫沈历维带卢克飞来吃酸萝卜老鸭汤,沈历维却一个人来了,她问小卢怎么没来,沈历维说小卢有点事,回医学院去了。
她看见沈历维提着的口袋,但看不见里面的东西。沈历维以前来她这里,也会带点水果、干货、粮油之类的。她没多想,饭后沈历维却把佛龛拿出来,说是专门去寺里面请的,供的是谭维彬。
“只有这一个,我本来想供在我屋里,但和尚说,夫妻间预曦正立。才更亲近。”沈历维将佛龛擦拭干净,摆在墙边的矮柜上,“姐,就放在这里吧。”
陈香里差点脱口而出“拿走”,堪堪忍下来,立即将碗筷拿去厨房。等她洗完碗出来时,沈历维已经走了。屋里明明只有她一个人,但她看着那褐色的佛龛,感到十七年前的梦魇席卷而来,那个早就死去的人站在他面前,无声又悲苦地看着她。
她立即抱起佛龛,想要扔掉。但是不行,下次沈历维来时找不到佛龛她该怎么说?但她也不可能让这种东西与她同处一室。她看见外面的阳台,阳台和客厅隔着一扇木门和窗,她立即将佛龛丢到阳台上,之后连晾衣服都胆战心惊。
此刻,再次看到佛龛,她哆嗦着退后,而这时,敲门声突然响起。
她呼吸顿住,轻手轻脚走到门口,不敢出声。
莫沉荣:“陈香里,陈女士,我知道你在里面。我们上次见过面,我是莫沉荣。”
陈香里死死按住胸口,“有,有什么事?”
“还是那个案子,我们掌握了一些新的线索,想跟你核实。”莫沉荣强调:“傅雷安已经录过口供了。”
陈香里听见傅雷安的名字,冷汗更是止不住。她今天慌张逃回来,正是因为知道傅雷安被带走。她看着门锁,心惊胆战地想:我该怎么办?
莫沉荣:“陈香里?”
陈香里压抑着喉咙里涌起的哽咽,打开门。莫沉荣挑了下眼尾,想到陈香里会非常紧张,却没想到她脸色惨白成这样。是自己来之前,她就收到了某种暗示?
陈香里把莫沉荣和另外两名刑警让进屋,“有什么你就问吧。”她不敢看任何人的眼睛,始终低着头,视线几次瞥向阳台。
莫沉荣用眼神示意刑警去阳台上看看,陈香里见势想拦,莫沉荣却说:“你今天休息?”
陈香里慌张又心不在焉,“我,我不舒服。”
“傅雷安和你联系过吗?”
“没有。”
“张伟杰的案子很可能与他有关。”
陈香里这才猛然抬头看着莫沉荣。
“沈历维指认他伪造音频,唆使自己杀害张伟杰。”莫沉荣问:“你知道这件事吗?”
陈香里张着嘴,“我,我……”
“陈女士,你和傅雷安到底是什么关系?”
“不是说过吗,我们只是认识。”
“但经过这件事,沈历维已经不相信了。”
“什么?沈历维他……”
莫沉荣说:“沈历维知道音频是假的之后,好像推断出谭维彬的案子和傅雷安有关,傅雷安现在唆使他杀害张伟杰,一来是想嫁祸给张伟杰,二来是把沈历维送进监狱,最好是判个无期,这样你们就能安心在一起了。”
陈香里跌坐在凳子上,语无伦次,“沈历维……”
“当然,傅雷安并未承认,既不承认唆使沈历维,更不承认与谭维彬的死有关。”莫沉荣又道:“不过这是条很重要的线索,我们肯定会追查下去。今天来找你,也是想跟你求证,你和傅雷安是朋友,更是谭维彬的未婚妻,音频的事你知道吗?”
陈香里说不出话来。
莫沉荣:“沈历维给我们提供的这条思路有道理,你和傅雷安确实有杀害谭维彬的动机,十七年前,你们就在一起了吗?”
陈香里的心理防线显然比傅雷安脆弱很多,面对莫沉荣的询问,她难以招架,双手掩面,“我不知道!”
刑警将佛龛拿了进来,它在阳台上放置太久,覆盖着一层薄灰和蜘蛛网。佛龛上清楚写着谭维彬的名字,还有生辰与死亡日期。
陈香里看到佛龛的一刻,眼泪就再也止不住。那是恐惧的眼泪,而非悲伤和怀念。
莫沉荣接过佛龛,用纸巾擦拭干净,“谭维彬的佛龛,怎么随随便便扔在外面?”
陈香里就像躲瘟神一般,疯狂后退摇头,“你放下!别拿过来!”
“陈女士,这是谭维彬的佛龛,你怎么会这么害怕?”
陈香里崩溃地蹲在地上,忽然开始呼喊傅雷安的名字,“雷安!雷安你在哪里?让我见雷安!”
莫沉荣在她对面蹲下,“傅雷安?行,他在市局,你也来吧。”
陈香里却不肯动,又哭又喊叫。刑警很为难,看向莫沉荣的眼神带着些求助的意思。
莫沉荣调整执法记录仪,确保每个过程都能被追踪,“陈女士,有什么话我们去市局说吧。沈历维和傅雷安都在。”
听见沈历维的名字,陈香里僵住,“我对不起他!我认错行不行?”
莫沉荣:“我们还是到局里再说吧。”
从老房到市局的路上,陈香里一直在颤抖。下车时,莫沉荣觉得坐在身边的人面如死灰,好似停止了挣扎。
同一时刻,刑侦支队休息室,白展正拿着切成块的窳羲西瓜,跟沈历维聊天。
白展没穿制服,也不像莫沉荣那样正经,问的都是家长里短,比如当年和傅雷安回丰安县时,陈香里做的都是什么菜?谭维彬和陈香里吵过架没?傅雷安在学校有没有被女同学追过?
沈历维状态很糟糕,他推断出的那个残酷的真相几乎击溃了他。起初他只是单调地回应白展,白展请他吃西瓜,他也不怎么动。白展充分发扬“吃瓜群众”的精神,问得多了,沈历维回答的也渐渐多起来。
“这傅雷安也有点背,他肯定没想到,找你那天,卢克飞就在楼上。你说他把你叫出去多好,怎么就非得在你店里说?”
沈历维这时已经很放松了,“小卢在楼上的事我都忘了,小卢如果不在,也不会被我连累。”
白展又问起沈历维和卢克飞是怎么认识的。沈历维说医学院每年会向三院输送大量实习生,卢克飞本来也有机会,可惜遇到那件事。卢克飞当时跑来三院,远远看着其他同学,他觉得这孩子眼神奇怪,聊了一会儿才知道对方的经历。
“我自己是底层人,我最明白底层学生的无奈。他和我都是学医的,我这辈子已经这样了,我不希望他的人生断在退学上。”
沈历维忽然沉默下来,片刻,苦涩地摇摇头,“可我还是害了他。如果他不跟着我,就算已经放弃学医,至少不会犯下现在这种错误。”
白展将最后一块西瓜皮扔到盘子上,咚的一声。沈历维肩膀极轻微地耸了耸。
白展在走廊闲散地吹着口哨,手里甩着一口袋西瓜皮。黄安易看见他,“白老师,刚到处找你,干什么去了?”
白展扬扬口袋,“吃瓜去了。”
黄安易:“……”
白展:“找我有事儿?”
黄安易说,支队去傅雷安的家中和律所搜索,找到了伪造音频的电脑,还有大量女人的衣服、生活用品,经过监控核对,陈香里经常到傅雷安家中过夜,两人存在事实上的同居关系。
白展意料之中,“那傅雷安不能再狡辩了吧?”
傅雷安和陈香里正在分别接受问询。
面对铁证,傅雷安惨白着一张脸承认,“我和香里确实在一起,但不是十七年前!我们三年前才互通心意!”
陈香里却抬起一双泪眼,“谭维彬是我杀的,和雷安无关。”
“我也曾以为我遇到了可以托付一辈子的良人。”陈香里眼中暗淡无光,她四十多岁了,护工这份工作的操劳和日夜颠倒让她比很多同龄女人来得苍老——尽管傅雷安家中有不少昂贵的女士护肤品,也无法挽救她的衰老。说话时,她松弛的皮肤在脸上一颤一颤,“谭维彬,他是个好老板、好大哥,但不是好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