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白事（16）

　　沈历维倒吸一口气,赶紧关上门。两人无声地对视，卢克飞说：“沈叔,你别做,我来帮你。”
沈历维激动地将他推到墙边，“你瞎说什么！你什么都不准做！听到没有？这是我的事，我自己会权衡！”
卢克飞：“但是我的事,你不是也样样为我周到考虑吗？我在丰市没有家，是你给了我一个家。我想报答你。”
沈历维：“傻孩子！哪有这样报答的？今天听到的你就当不知道！我也还在考虑,不是一定要报仇。”
卢克飞沉默了,少顷,他点点头,“沈叔,如果你想好了，告诉我一声。我把你当做家人。”
沈历维突然老泪纵横,哽咽着拍拍卢克飞的肩，“我知道,我知道,谢谢你……”
那个夜晚之后,沈历维虽然暂时没有对张伟杰做什么，应该是还在挣扎。但张伟杰每次来，卢克飞都感觉得到沈历维非常紧张,整个人的气场一下子就变了。
他趁沈历维不注意，偷来录音笔，听到傅雷安托人偷录的话。说话的确实就是张伟杰,喝醉的垃圾炫耀着杀人,警方拿他没办法,坐实他就是谭维彬案的凶手。
卢克飞看着沈历维的背影,觉得沈历维很可怜。沈历维当年是医学生，骨子里就刻着救死扶伤，因为谭维彬案，不得不放弃学业放弃人生，现在还要为了复仇去杀人。
卢克飞完全理解沈历维的犹豫，因为他自己也是医学生。
但有一点，他和沈历维不在同一立场上，他更相信傅雷安的话——因为他经历过那种法律也帮不了他的无助，他只能选择承认、放下。
所以他很清楚，找警察没有用，复仇的刀握在他们自己手上。
他不想再耽误了，也不想继续看沈历维痛苦。沈历维不会准许他替自己复仇，但他可以不告诉沈历维，先斩后奏！
就像瞌睡时正好有人送枕头，卢克飞这辈子最顺利的事，竟然就是在琢磨怎么杀死张伟杰时，张伟杰自己带着百.草.枯来了。
农药就放在张伟杰身边的凳子上，起初他还时不时瞄一眼，后来专心扒饭，那凳子被经过的客人不小心碰到了后面。
卢克飞当时其实并不知道尼龙袋子里装的是什么，只看见是个深色瓶子。这样装着的东西，可能有问题，而且他看出，张伟杰今天的状态很奇怪，明显亢奋，像是要去干什么大事。
趁张伟杰不注意，卢克飞悄然靠近，在任何人都没有察觉时，拿走了尼龙口袋。
回到店里，他第一时间将口袋藏到楼上隔间。
张伟杰吃完饭离开，不久又回来，说是有东西掉在店里了。卢克飞装作不知道，还当着张伟杰的面问沈历维看见没。三人一起找了会儿，没找到。卢克飞问是什么，要不要报警，张伟杰脸色顿变，赶紧说不用，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丢就丢了。
张伟杰的态度，让卢克飞更加确定，瓶子里装的东西不简单。
沈历维当时没说什么，但晚上打烊后，他突然问：“小卢，你看见张伟杰的袋子没？”
卢克飞愣了下，以为沈历维发现了，“沈叔，你怀疑我？”
沈历维有些尴尬，“来的是张伟杰，我老控制不住看他，几次都看见你在他附近转，我就想，是不是你把他那袋子拿了。”
卢克飞有些心惊，“我拿他袋子干嘛？”
沈历维更加不自在，觉得自己错怪了人，“哎可能是我想多了，我就觉得你可能想整他。”
卢克飞松口气，“沈叔，真没有，我要整他也不会单单拿他口袋了。”
沈历维皱起眉，欲言又止。
下班时，卢克飞悄悄拿走藏着的瓶子，回到住处一检查，发现是已经禁止交易的百.草.枯！张伟杰买这玩意儿肯定是想杀人，想杀谁？东西都拿到店里来了，是想给沈叔下毒？
卢克飞顿感气愤，这垃圾果然是个杀人犯，难道是想起酒后说的话，灭口来了？
卢克飞汗毛倒竖，本想立即告诉沈历维，一想到沈历维的善良，打算自己来，先下手为强！
“张伟杰，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卢克飞把药分成小份装好，带着去店里。三天后，张伟杰又来吃饭了。卢克飞虽然计划得很周全，但是真到下药时，还是很紧张。
他看着张伟杰吃下加了药的饭菜，双手在围裙下握成拳头。沈历维注意到他的异常，“小卢，你在看什么？”
他立即转身，“没，沈叔，张伟杰又来吃饭了。”
沈历维看向张伟杰，叹了口气。
卢克飞知道，沈历维还是没能下定决心。没事，他想，我来。
有了第一次，后面两次下毒就轻松多了，张伟杰完全没有注意到饭菜里面有别的东西，吃完还缠着沈历维，要沈历维帮忙招揽生意。
卢克飞冷淡地看着他，心想：去阴曹地府做生意吧。
卢克飞会计算发作的时间，但就在他预计张伟杰快毒发身亡时，突然传出殡仪馆发现一具尸体，很可能是张伟杰的消息。
他起初以为，张伟杰是在送遗体的过程中死亡，被人发现，但流言在三院附近越传越凶，说张伟杰是被人勒死，扔在殡仪馆的，凶手已经弃车跑路了。
卢克飞惊讶不已，第一想到的就是沈历维。难道在他悄悄下毒期间，沈历维终于想通了，亲自杀死张伟杰？那他做这些事算什么？他根本没有保护到沈历维！
他看向沈历维，而沈历维也正惊慌地看着他。那一瞬间他就看懂，沈历维以为是他下的手！
他忽然感到轻松。沈历维会这么想，那就意味着勒死张伟杰的不是沈历维。沈历维与张伟杰的死无关！
那会是谁？张伟杰的其他仇人？比如毕江的家人？还是张伟杰这些年结下的新仇？或者，是傅雷安？傅雷安看出沈历维的犹豫，所以替沈历维下手？
至少在这时，卢克飞对傅雷安是满怀感激的。
沈历维殚精竭虑了一天，终于忍不住问卢克飞，张伟杰是不是他杀的。他笑道：“沈叔，真不是我，我晚上在租的房子里，不信你可以问我室友。”
沈历维的担忧并没有减弱，因为卢克飞前不久才说过要替他复仇，现在张伟杰就死了，凶手不是卢克飞是谁？
但很快又传来新的消息，凶手疑似另一个“金无常”刘泽霖。沈历维这才放下心来。
“后来的事你们都知道了。”卢克飞说，“你们找到沈叔，说要重启谭维彬案的调查，他控制不住高兴，但是他什么都不能说，我也在一旁提醒他不要说出线索。当时张伟杰都死了，他一说出来，你们就会怀疑是他杀了张伟杰。”
白展点头，“不过当我们查到百.草.枯，沈历维再一次怀疑你？”
卢克飞苦笑摇头，“沈叔已经不是怀疑了，你们来调查百.草.枯之后，他就已经确定下药的是我。”
“小卢，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你？”沈历维抓着卢克飞的肩膀，脸上的皱纹浸满汗水，“张伟杰带着百.草.枯来吃饭，你拿走百.草.枯，然后给他下药？那天我就觉得不对，一个普通的尼龙口袋怎么会被人拿走？你老在他面前转，是在找机会，是不是？”
卢克飞无言以对，半天才开口，“沈叔，只要我们都不说，就没有人会知道。张伟杰已经死了，不是被百.草.枯杀死的，是被人勒死的！”
沈历维心痛难掩，“小卢，都怪我，我不该把你拉进来，毁了你的清白！”
卢克飞蹲在他脚边，“沈叔，我还有什么清白？别人都说我退学活该时，是你给我一份工作。沈叔，你不欠我。”
沈历维知道再说什么都没用了，他抱住卢克飞，四十多岁的男人，竟是嚎啕大哭。
“沈叔说要关店一段时间，回丰安县去看看谭维彬。”卢克飞说：“去年沈叔也关过店，我没多想，以为他只是去告诉谭维彬大仇得报。但现在想想，沈叔那时其实就准备好给我顶罪了。”
卢克飞将脸埋进手臂，好一会儿才继续说：“他回到故乡，去跟他大哥告别，说将来可能没机会扫墓了——我猜，应该是这些话。”
白展问：“那天我们找你之后，你回店里处理的是什么？”
卢克飞说：“我怕万一里面还有百.草.枯。但其实没有。”
白展又问：“那个录音笔呢？”
卢克飞拿出来，“我后来藏起来了，沈叔没找到。你们拿去吧。”
白展立即让技侦拿去做鉴定。
“你不问我忏不忏悔吗？”卢克飞突然说。
白展挑眉，“我又不是神父。我只需要口供、物证。”
“你真冷血。”卢克飞笑着感叹，“但可能只有像你这样冷血的人，才能查清楚真相吧。太过感情用事的人，往往会忽略灯下黑。”
白展眼前浮现那个总是憨厚笑着的警察。卫之勇就是个感情很丰富的人，否则也不会救下他这个来路不明的小孩，还在很多年里坚持找他，临死还惦记着他。
而卫之勇没有窥见十七年前的真相，或许真的是因为……太相信人性的善良。
白展深长地呼吸，说：“那你忏悔吗？”
卢克飞愣了愣，旋即道：“给张伟杰下毒吗？我不后悔，他确实该死，法律奈何不了他，那就由我来做。我后悔的是，我明明跟沈叔保证过，只要我们都不说，就没人会知道。但那天见到曾艺姝，听到她说我善良，像是突然唤起我的良知，那个下午，我不断想，对，我是个善良的人，我要勇于承认我做过的事。”
“沈叔太了解我，他看出我想做什么，所以先一步认罪。”卢克飞哭了起来，“他才是真正善良的人，对仇人也不忍心下手，他觉得我还有光辉的未来，他自己怎么都无所谓……”
市局的不少刑警无法理解卢克飞在发现沈历维为自己顶罪时，沉默地任由沈历维被拘留，以他和沈历维的关系，他应该上演抢着认罪的戏码。
但白展居然很理解卢克飞的选择——因为那是沈叔对他最后的要求，是沈叔的愿望，所以他想要遵守。
只是现在，在发现傅雷安和陈香里关系不一般时，在猜测复仇可能是一场针对沈历维的阴谋时，卢克飞终于无法继续沉默。
审问结束，卢克飞被拘留。白展回到临时办公室时发现莫沉荣不在。他有些累，溜到莫沉荣桌子底下翻冰箱，拿出一盒冰淇淋，惬意地挖起来。
吃完冰淇淋，他看见冰箱有些空了，到市局门口搬了个小西瓜回来，拍拍西瓜，“投桃报李算什么，我这是投冰报瓜。”
做完这些，白展高速运转的脑子也算喘过一口气，这时，莫沉荣打来电话，“来技侦，卢克飞交的录音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