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让你就这么进去!”莫沉荣紧抓着白展的胳膊,下眼眶全是红血丝。
白展指了指自己的皮带,“我戴着窃听器,不算‘就这么’进去。”
“这东西根本没用,你以为他们不会搜身吗?你一进去,他们马上就能发现!一旦摘下来,你和外界的通讯就断了!”
“所以才要戴着,让他们明白我只有这点小伎俩,也让他们盲目自信——只要毁掉这个窃听器,我在里面进行的任何对话、发生的任何事,你都不知道。”
白展话中有话,莫沉荣轻轻眯了下眼,片刻道:“你还有其他能够传递信息的方式?”
白展摇头。
“那你……”
“但我现在就能传递信息。”
白展忽然凑近,风从他的唇边吹过,将他的低语送进莫沉荣耳中。
“小莫,还记得我们的最终目标是什么吗?”
莫沉荣脊背上似有电流淌过,“抓住‘浮光’的boss。”
“所以你在急什么呢?现在就是控制柏芙安的最好机会。”白展一字一顿道:“因为他,根本不,在,诊,所,里!”
“你怎么知道?”
“你回忆一下半夜的情况。柏芙安只出声指挥,但是始终没有露面,以他的性子,他为什么不露面?我猜,是因为这里是他为我们挖的陷阱,身为boss,他凭什么亲自出现在陷阱里?但是他要让我们相信,他就在这里。”
“自从皮夹克四个人进去,我们就盯着小诊所的所有出入口,宁池晨的视频传过来之后更是如此,根本没有人从里面离开。柏芙安从一开始就不在里面,他在另外某个地方遥控。”
“还有刚才,是那个叫‘呐声’的大个子和我们联络,柏芙安连声音都不愿意出了。为什么?因为多说多错,他担心在这关键时刻,被我们识破。一旦我们开始怀疑,技侦就有可能锁定他。我故意问‘呐声’柏芙安在哪里,‘呐声’做了个很做作的动作——往走廊看。‘呐声’是想向我传递柏芙安就在走廊上吗?可是他不久前才说过柏芙安有别的事。怎么,柏芙安别的事就是在走廊上闲逛?”
“柏芙安一定躲在某个地方,而他的心腹,他带来的大部分人在小诊所里,只要我们找到他在哪里,拿下他没有问题。我的任务就是牵制住里面的‘呐声’,把宁池晨救出来。小莫,你的任务不用我多说了吧?”
莫沉荣认真地看着白展,手上的力量没有撤下。
白展笑了笑,“柏芙安躲得不远,他可能觉得警方短时间内不可能出现在那里。因为——我们的警力集中在捌孙村,当地和特别行动队的警力正在控制各个村镇发生的‘雪童’砍人事件。”
莫沉荣干裂的嘴唇动了动,“贵瓮镇!刚接到的情报,只有贵瓮镇还什么事都没出!”
白展点点头,“那就对了。至于柏芙安藏在贵瓮镇哪里,就得让沈阳川竭尽全力了。我进去之后,柏芙安一定会用通讯设备来和我对话,他的目的不是干掉我,如果只是想杀我,犯不着这么大费周章。我会尽可能和他拖时间,但他也知道,特警正在赶来的路上,他会给我时间,但不会给得太多。你们要在一小时之内找到他,这也是特警赶到这里的时间。”
莫沉荣的视线像有实质,将白展紧紧地包裹起来。白展摸了摸莫沉荣的脸,笑道:“莫队长,我刚才说的话,都记清楚了吗?关键时刻,你这恋爱脑可千万别只有你男朋友我啊。”
莫沉荣轻轻甩头,顿时清醒。
他明白白展独自进去有很大的风险,但是白展说得没错,现在是抓捕柏芙安的机会。他们没有别的选择,只能赌这一把!
“你……”莫沉荣嗓子沙哑,想说注意安全,话到嘴边,却觉得这是句毫无意义的废话。
白展伸出手,在他胸口捶了一下,“小莫。”
“嗯?”
“注意安全。”
“……”
就在白展转身时,莫沉荣看着他的侧脸、背景,终于道:“你也是。”
白展向小诊所走去,小诊所里面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白展身上。在他们没有注意的角落,莫沉荣和沈阳川已经换上村民的衣服,乔装打扮,骑着摩托车从小路离开捌孙村。
山里下雨了,小雨,却让盘山路异常危险,莫沉荣骑在前面,几乎将速度飙到极限。路上,他联系已经回到贵瓮镇的任柯晚,让任柯晚做好准备,向当地派出所说明情况,但不要打草惊蛇,又联系沈录,询问支援到达捌孙村的时间。
沈录在得知柏芙安很可能在贵瓮镇后,决定调出三人折向贵瓮镇。
莫沉荣的头脑在冬天的寒风冷雨中瞬间冷却,“雪童”会导致人出现精神问题,过度注射或者吸食,亢奋到一定程度,有上街砍人的可能,但是数个村镇同时出事,只可能是有人给与外在刺激,为的仅仅是牵制警力。这是“浮光”为了达成目的酿成的又一桩惨祸,这些恐怖.分子简直死不足惜!
比预计的时间提前到达贵瓮镇,沈阳川冻得浑身哆嗦,立即坐进警车中开始追踪。但是柏芙安使用的是暗网,短时间内很难突破障碍。
而警方也不能展开大规模的搜索,那样不仅很容易被柏芙安察觉到,还会让白展暴露。
沈阳川急得满头大汗,越急就越是不断出错,程序接连报错,他气得差点把键盘敲烂。
“冷静。”莫沉荣按在他肩上,“你先休息下。”
沈阳川都快哭了,“可是没有时间了!”
莫沉荣说:“我来想办法。”
贵瓮镇看似一切正常,一小半民警被派去邻近的村子支援,其余的正在巡逻,以防止自家地盘也出现砍人的事。人们聊着别的村镇出现的事故,忧心忡忡,有人说觉得家里的男人有点不对劲,眼神怪怪的。集市比昨天冷清了许多,担心意外发生,许多人都把小孩赶回家去。
莫沉荣看着灰蒙蒙的天空,脑中盘旋着白展刚到贵瓮镇时发来的街道图片。东边的功能区,有集市,有学校,有商店和招待所,外地兜售年货的商人们把小型货车停在集市附近。西边的南部是住宅区,新老房子挨在一起。北部村外是一大片坟头,村内全是老房子,只有少量老年人还住在那一带,宁池晨拍的街区就在那里。
“浮光”曾经藏在那里,那里是他们最熟悉的地方,这次,他们还会藏在那里吗?
不,其他村镇出事之后,派出所已经去检查过,柏芙安还藏在那里的可能性很低。
莫沉荣忽然看见一旁的货车,目光一缩。
对,货车,想要机动跑路的话,一定要有车。贵瓮镇这个地方小而闭塞,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这时候出现任何一辆外来车都容易引人注意,唯独货车不会!
目前停在贵瓮镇的货车一共有七辆,莫沉荣立即让沈阳川查这七辆。
五分钟后,沈阳川声音颤抖起来,“哥,这辆江L有,有问题!”
将水藏入大海,是最好的隐藏手段。柏芙安显然深谙此道,与白展对话时,他很想问,你知道我和你曾经都在贵瓮镇吗?到底是你输了。
但他没有表现得这样直白,现在还不是彻底宣告胜利的时候。
白展向他要时间,特警还没有赶到捌孙村,贵瓮镇也还风平浪静。行,他可以给白展时间,但不能给太多。
货车停得横七竖八,后蓬都敞开,贩子们正在叫卖商品。江L的货贩子看上去和其他货贩子没有两样,当地民警假扮成群众上前问价格,没有在车上发现柏芙安的身影。
“就你一个人啊?”民警说:“辛苦叻,一个人咋看摊?”
货贩子憨厚地说:“有,我哥他们吃饭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这些商贩想要不引人注意,晚上要么睡在车里,要么住招待所。莫沉荣派人核实了货贩子们的信息,只剩下江L的货贩子身份存疑。
加上守摊的这位,一共三人,住在不起眼的“幸福酒店”,实际上就是个小招待所。
和白展约好的时间剩下不多,不能再犹豫了,莫沉荣和特别行动队赶来的三名队员一合计,由他们控制好市集,以防货贩子突然发狂伤害群众,他和任柯晚潜入“幸福酒店”。
沈阳川控制了“幸福酒店”的监控,这种小地方的监控经常失灵,如果有人正在通过监控监视招待所里的情况,现在什么都看不到了,时间短,不一定会立即起疑。
莫沉荣在前台得到住客的信息,他们三人开了三间房,现在有两间都空着,柏芙安在305和白展通话,那另一人要么在同一个房间里,要么在其他地方盯梢。
沈阳川:“哥,我看到一个形迹可疑的人,他在半小时之前进入305了。”
任柯晚压低声音,“里面有两个人。突进去?”
莫沉荣再看时间,“监控黑了,另一个人很可能出来查看情况。再等一分钟。”
半分钟之后,305的门果真打开,一个一米九的男子警惕地走出来,快步向楼梯走去。
任柯晚藏在拐角,在他出现的瞬间,枪已经顶在他的太阳穴。
沈阳川在耳机中说:“哥,门我打开了。”
莫沉荣屏住呼吸,悄然打开门。简单的房间里拉着一张布,柏芙安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别动。”莫沉荣说。
在柏芙安讶异到极点的目光中,白展笑道:“我说过,你不会想知道我和莫沉荣分开之前聊了什么。”
贵瓮镇未闻枪声,一切都在暗涌中归于平息。捌孙村却战况激烈,在特警的支援赶到之前,白展、宁池晨、文泉朝对抗着三十多个“浮光”成员。
宁池晨腿部中弹,不声不响地倒在地上,而这次突袭正是由他发起。
交换人质时,白展蹲在地上,宁池晨向他伸出手,他以为那只是一次简单的握手,但当他双手覆盖住宁池晨的手掌和手背,忽然被重重一握。
这时,被握住的仿佛不是手,而是神经!
宁池晨的脸上仍旧没有表情,像个被折磨了多年,心性早已完全消失的废人。
但短暂的,仅仅只有两秒的接触,白展突然明白他向自己传达的信息——我不是废人。
不是废人,就要留在这里,共同战斗。
起初当小诊所的菱形铁门关闭时,白展以为自己将孤身奋战。没关系,他早就习惯,他的目的也不是拿多少人头,是给莫沉荣拖延时间。
宁池晨的这次紧握给了他另一条路。
当宁池晨突然在楼下搞出骚动时,他知道那是宁池晨的计划,他和宁池晨目的一致,都要让宁池晨留下。
但为了不让“呐声”起疑,他假装慌张,斥责“浮光”说话不算话。
宁池晨被扣下,而文泉朝在门口没有离开。
熟悉宁池晨的人都知道他是个废人,不能说话,不能自理,这种人能闹起什么风浪?
被“呐声”派来盯着宁池晨的虽然都是高手,但也不免懈怠。
文泉朝的出现是个意外,但即便他没有在外面,宁池晨也会想办法留在小诊所里。
文泉朝起初以为“浮光”要对宁池晨不利,等到“呐声”上楼后,却看见宁池晨小幅度地对自己打了个食指绞在一起的手势。
那是……
年轻时的记忆顿时涌上心头,那是他们当年刚穿上警服时,一起研究的手势,具体的含义他已经忘了,但他知道,宁池晨在向他传达自己正在伪装这件事,在这个小诊所里,他们有可能像年轻时那样将背后交给彼此!
“浮光”疏于对宁池晨的防范,倒是在外面的文泉朝更吸引他们的注意。一人临时离开,一人走到铁门边,盯着不断搞出动静的文泉朝。宁池晨发出痛苦的闷叫。
剩下的一人知道这是个病秧子,经常需要抢救,万一在自己看守时出了事,难以对上头交待,于是弯下腰,凑到他面前问:“有什么事?”
宁池晨却在这一瞬突然跃起,在其后颈上奋力一击。佣兵一声呼救也没发出,倒在宁池晨身上。
宁池晨迅速从他身上拿走防弹衣和枪.械,并且将他捆缚在轮椅上。文泉朝余光捕捉到这一切,和那名站在自己面前,凶光毕露的佣兵正对峙得火热。
宁池晨悄然上前,枪口烫在佣兵的脖子上。
变故让佣兵悚然,他刚想要喊叫,就听见了宁池晨预压扳机的声音。
宁池晨到底没开这一枪,砸向他的后脑,让他暂时失去知觉。文泉朝目光火热,用眼神说——让我进来!
宁池晨迟疑一秒,从佣兵身上取下钥匙,打开了菱形铁门。铁门只打开一个能容人经过的缝,文泉朝爬了进来,宁池晨将扒下的防弹衣丢在他面前,口齿不清地发出一个难听的音节:“走!”
赶回来的佣兵发现出事,但已经晚了,宁池晨和文泉朝从一楼杀到二楼,第一声枪响时,子弹穿过了“呐声”的头颅。
但宁池晨几乎是靠着毅力在支撑,腿部中枪后,他无法继续行动,白展给他简易包扎,把血止住。他轻轻地靠着白展的肩膀,眼中的木然像灰烬一样散去,他用古怪的发音说:“谢,谢。”
谢谢你们来救我。
谢谢你们让我再次参与行动。
特别行动队的到来终于彻底控制了小诊所,潜伏在里面的“浮光”队员被一网打尽,文泉朝也受伤了,肩膀挨了一枪。
宁池晨已经因为失血和枯槁的身体陷入昏迷,和文泉朝一起被送上救护车。
白展跳上警车,在镜头中和莫沉荣彼此确认没有受伤。
贵瓮镇那边,柏芙安及另外两名“浮光”队员已经被抓,现在正关在派出所,有特别行动队盯着,万无一失。
莫沉荣已经听说宁池晨的事,巨大的惊喜之后,复杂的情绪渐次上涌。
“我们想着救宁队,其实是宁队救了我。”白展握了握右手,“在他握住我的手时,我就明白,自己将拥有一个最可靠的队友。”
莫沉荣仔细地看着白展,没说话。
过了会儿,白展说:“你和宁队合作过吗?像今天这种。”
莫沉荣摇摇头,“他带我,教我,但是我们没有一起面对过危险。”
白展笑了笑,“那以后他肯定觉得我比你这个小徒弟强。”
特警们正在做善后工作,白展调低椅背,往后面一躺,长长地松了口气,不一会儿又坐起来,“我再确认一下,我们真的抓到柏芙安了吧?”
“真的抓到了。你娘家的人守着,明天会直接转移回夏榕市关押审问。”
白展又问:“你没受伤?任女士呢?我弟呢?”
莫沉荣说:“放心。”
白展轻叹:“我们终于抓到他了,这样,‘浮光’也会撤退吧。”
暗网难以被连根拔起,但是将它的触角赶到国境之外,这是我国警方能够实现的,最实际的目标。
白展有些困了,用手臂挡住眼睛,“我休息一下。”
宁池晨和文泉朝被送往千兵市的医院接受治疗,文泉朝伤到了骨头,但没有生命危险。宁池晨的情况却十分棘手,麻烦的不是他腿上的枪伤,而是长年累月的身体消耗。医生初步诊断,他动过手术,并且瘫痪过,这些年靠药物吊着一口气,过量使用药物损害了他的内脏。
他在“浮光”面前假装是个废人不假,但他的情况确实离废人也不算远了,这次能够制服佣兵,一枪命中“呐声”,简直是奇迹。但也正是这高度紧张的行动,耗尽了他最后的心力。
他躺在重症监护室,一直没有醒来。
因为“雪童”,当地警方抓了很多人,乡镇的乱局已经被控制下来,夏榕市警方、千兵市警方、特别行动队集中在千兵市局,柏芙安和其余“浮光”成员也被转移了过来。
柏芙安自从被抓获,就没有说过一句话,技侦检测到“浮光”暗网的动态趋势,似乎也因为首脑被抓而猝然下落。
白展和莫沉荣见面,去医院看望了文泉朝,又去宁池晨的病房外待了会儿,他们暂时看不到宁池晨。
千兵市这边的医疗水平一般,莫沉荣本来想把宁池晨接回夏榕市,但谢协说反正都要在路上折腾,不如直接去首都,也好让专家们会诊。
无论如何,一定要想办法让宁池晨醒来。他不仅是英雄,也是揭露“浮光”罪行的重要证人。
白展问:“你审过柏芙安了没?”
莫沉荣说:“还是不肯说话。其他人倒是交待了在境内犯罪的细节。但我总觉得不太对劲。”
白展说:“柏芙安不对劲?”
莫沉荣揉了揉眉心,“是,他沉默得太古怪了。”
白展支起下巴,“他又在给我们下什么套?”
莫沉荣说:“我们的行动有问题吗?”
白展想了想,摇头,“文泉朝收到宁队的邮件是柏芙安的阴谋,柏芙安想把我引到这个非常容易出境的地方来。至于宁队,‘浮光’可以放他,也可以不放。柏芙安为了不让我们抓到他,还搞出一堆陷阱,只是他没有想到宁队会帮我们忙,也没想到最后还是被你抓到了。”
白展看向莫沉荣:“过程、结局、逻辑,都没有任何问题。”
莫沉荣轻吐一口气,点点头,“可能是我过于紧张了。”
千兵市各县城村镇恢复平静,夏榕市警方和特别行动队陆续撤离,柏芙安和“浮光”佣兵被严密转运到夏榕市集中关押。
沈录传来的消息是,“浮光”暗网不仅是境内的活动,连境外的活动都大幅下降。
看来擒获“虫母”的行动很有成效。
唯一让人不安的是,柏芙安保持缄默。
一周后,他忽然要求让白展来审问他。
白展说:“这是终于打算开口承认罪行了?”
谢协和白展聊了十来分钟,叮嘱白展稳住柏芙安,不必刺激他,反正他已经在警方手上了。
白展坐下,柏芙安微笑:“阿蓝,你又来看我了。”
白展说:“柏芙安,阿芙,你做了个错误的决定。‘浮光’最不应该的,就是踏入这片土地。”
柏芙安忽然抬起食指,摇了摇,“等一下,让我先来纠正另一个错误。”
“什么错误?”
“我不是阿芙。”
白展眉心一收,紧盯着对方那双墨绿色的眼睛。
“我的代号是‘灰孔雀’,而‘浮光’真正的首脑是‘黑孔雀’,也就是你心里的那位阿芙。”
柏芙安笑了,就像成功愚弄了一个自以为获得胜利的可怜虫,“阿蓝,你自作聪明,我不是阿芙,我只是阿芙的一个影子罢了。就像‘灰孔雀’的羽毛再深,也变不成‘黑孔雀’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