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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5章失声雨(51)

侦破笔记:心理罪 麦田守望者 2024-05-06 17:52
  飞机降落在首都,经过一小时车行,白展终于再度站在特别行动队的总部大门前。他下意识长吸了口气,以为进去之后将面对一群老古板探究的目光,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在会议室等着他的是个早已淡出警界的人——特别行动队的上一任负责人符文忠。
白展大睁着双眼,回头看了看带自己来的沈录,疑惑道:“符……符老板?”
符踪笑着站起,“还叫我符老板。全队就你心里没数,老板是什么好听的词儿吗?”
符踪五十多岁,是特别行动队的功勋人物,按理说可以干到功成身退,但陈年旧伤一直折磨着他。五年前,他将工作交给后继者,疗伤去了,档案虽然还挂在特别行动队,但早已相当于闲人。
白展去年暂时离队,他也没有出面干预,但前不久白展被调查时,他倒是和萧遇安、沈录一起为白展背书。
这个时间点,符踪出现,白展猜想围绕自己的应该不是小事。
白展说:“您身体近来怎么样?”
符踪笑道:“哟,这就关心起我来啦?放心,没你们这帮小子成天给我惹事,我起码能活个一百岁!”
说着,符踪朝走廊上瞧了瞧,“昭烦人不是说你把夏榕市那位队长也带来了?他人呢?”
白展没想到符踪开口就问莫沉荣,“他在休息室。”
不知道将面对什么,刚才白展觉得贸然带着莫沉荣不好,于是将莫沉荣安排在休息室。招涵发扬地主精神,已经拉莫沉荣开黑了。
符踪一幅你小子做得不对的神情,“既然来了,还怕跟我见面啊?去,把人带来。你们在夏榕市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你的事,他应该知道。”
“我的事?”
“啊,你的过去,你的父亲,你为什么成为特别行动队的一员。”
莫沉荣被沈录叫走时,招涵一阵乱叫:“你们怎么回事?要我作陪我就作陪,拆我搭子就拆?我生气了我给你们说!”
莫沉荣来到会议室的一瞬间,就觉得白展的情绪和刚才分开时不一样,他很安静,太安静了,坐在桌边,双手放在桌上,像个安分守己的学生。而白展的斜对面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男人,看那警衔,就知道是位大人物。
符文忠朝白展旁边的位置指了指,“小莫,坐吧。”
沈录跟莫沉荣介绍了符文忠的身份,莫沉荣惊讶之余连忙说:“上次的事,谢谢您。”
符文忠笑着摇头,看着白展:“既然是我松口让他破格成为特别行动队的一员,我就必须对他负责。”
白展抬起头,“您刚才说,我的亲生父亲,是……是您的队友?”
莫沉荣目光一顿。
符文忠叹了口气,点点头,“这事要从还没有你时说起了。”
白展在贵瓮镇看到的那张照片,上面和他长得非常相似的男人名叫云柔。明明是个男儿,名字却像女性一样温柔。贵瓮镇在边陲,人们放浪不羁,云柔自由自在地长大,人如其名。十六岁时,他离开热爱的家乡,一路游历,后来在北方的一座大城市暂时安定下来。
那年他十九岁,遇到了风华正茂的警校生符文忠。
两人有些过节,不打不相识。云柔受教育程度低,但灵活、聪明、悟性特别强。符文忠的师父觉得这是个可塑人才,要是放任他在社会上乱闯,可能是个祸害,但驾驭得好的话,一定能为警方做贡献。
白展听到这里,便想起十年前,萧遇安对他的评价也大抵相似。可是特别行动队何其难进,萧遇安那时也不过是一个中队长,为什么看好他,就一定能让他成为特别行动队的一员?
他知道萧遇安去找过大领导,但他以前从来没有想过,大领导为什么会拍板同意。他那时才十八岁,他有什么特别之处吗?他当了三年行走在黑暗中的线人,“转正”之时也才二十一岁,他凭什么?
答案,仿佛就藏在符文忠和云柔的往事中。
云柔对给警方干活很感兴趣,尤其和符文忠搭档起来就像一个人有两个灵魂。那些年,符文忠在明,云柔在暗,他们一起侦破了很多要案。
两人二十三岁时,特别行动队的前身特殊安全处成立。云柔已经不再是线人,而是和符文忠一样,正式成为其中的一份子。
一年后,我国和E国联合侦查一起跨国武器走.私案,云柔被派到E国执行任务。这次任务很成功,但云柔却没能回得来。
卧底九死一生,他失联后,E国和特殊安全处都认为他大概率已经遭遇不幸,但符文忠不愿意相信自己的搭档就这么死了,一直尝试与云柔联系。
云柔没有死,并且阴差阳错,成了E国警方插到“沉金”里的一枚钉子。
从此,他有了新的身份,他的代号是“暴猫”——因为他肩上极似猫头的胎记。
“暴猫”为E国警方提供“沉金”的情报。那时E国警方并不打算彻底消灭“沉金”,但他们需要制衡“沉金”,从“沉金”身上汲取更多利益的同时,让“沉金”对外做一些警方不可能做的事。
而这样的国际博弈从未伤害分毫我国的利益,原因就在于符文忠与云柔联系上了,云柔等于是三面间谍,他制约着“沉金”南下的脚步,又为“沉金”和E国警方互相牵制互相利用出谋划策。
在“沉金”内部,他很有威信,后来某一年,出于隐藏身份的目的,他在“沉金”高层的试探下不得不与一名女子生下一个孩子。
而外界所知的是,这个孩子一出生就死了。
白展感到肩上的猫头胎记滚烫得灼人,他哑声说:“我就是那个小孩……”
符文忠点点头,“是。云柔没有让你留在他身边,没有让任何人知道你的存在。因为他很清楚,他的身边才是最危险的地方。我曾经问过他,把你藏在哪里。他不肯说,只说能不能活下来,要看你自己的命运。”
大雪纷飞的村落,残忍的教官,短缺的食物,被染成红色的血……
白展紧握着拳头。那绝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
可是在“沉金”,哪里又有什么安全的地方?
云柔还必须堤防“沉金”的监视,最危险的地方或许才是最容易隐藏的地方。
符文忠说:“而且,那个村子,是‘沉金’的所有据点中,离我们最近的地方。”
小小的人类幼崽在边境村落长大了,“暴猫”唯一一次去看他,是听说他从悬崖跌了下去,而整个村子的小孩因为他遭殃。“暴猫”把那一村子的小孩救了下来,让他们不至于被摧残至死。
多年后,“沉金”已经成为E国和许多国家的心腹之患,E国内部渐渐有扫除“沉金”的声音。
云柔最后一次与符文忠通话时,话语中难掩兴奋。他说他估计最多不过三年,联合行动就将打响,到那时候,他的卧底任务就算完成了,他终于可以回家了。
但是他没有等到那一天,就在E国警方做早期准备时,“暴猫”在执行“沉金”的任务时,被外国杀手杀死。
他没有为祖国而死,没有为E国警方而死,他为“沉金”而死。
只有极其少数的人知道,又有一个英雄悄无声息地埋骨他乡。符文忠难掩悲痛,却连去E国为至交好友收殓遗骨都做不到。
半年后,一个和云柔长得有些许相似的少年站在自己面前,已经成为特别行动队负责人的符文忠差点以为时光倒流,回到了刚和云柔认识的时候。
少年说,他现在的名字叫喻戈,但这是另一个少年的名字,他偷用了这个名字接近十年,他想拥有自己的名字。
少年又说,名字早就想好了,他要叫白展,北风凌厉的凌,猎人的猎。
白展是萧遇安带来的。萧遇安说,这孩子如果不能为警方所用,就很可能成为祸害。这话让符文忠顿时想到师父对云柔的评价。
天底下竟然有这样巧的事吗?符文忠的生命消逝在E国,他的孩子却来到了自己面前?
但即便如此,符文忠也无法立即答应萧遇安。他要了解这个孩子的一切。
白展开始跟着萧遇安训练,体检时露出背上和云柔一模一样的猫头胎记,符文忠悄悄用云柔出国时留在总部的检材做了DNA检验。他们确实是亲生父子!
符文忠查到,白展小时候流浪到夏榕市,在铃兰香福利院生活过一段时间,后来被豪门喻家收养。但他就像一头养不熟的狼,十年时间也没有被豪门养废。他看上去虽然野性难驯,却有难得的高尚品性——极度感恩,并且坚信有人遇害,就一定应该有人为此负责。
符文忠独自红了眼眶,给白展打开绿灯。白展因此能够随萧遇安执行最机密的任务,接受特别行动队正式成员才能接受的精英训练。那三年,白展熬了过来,在二十一岁时破格成为正式成员。
但要说破格,在他十八岁时,符文忠就已经给了他破格的机会。
符踪将一本很小很薄的相册珍重地放在白展面前,“我们那时候不像现在,他留下的影像就只有这些。”
白展没有翻开,低着头,半分钟后才说:“所以我是……”
符文忠说:“你是英雄的后代,你继承了你父亲的事业,你父亲的品格。”
白展抬起头,望着符文忠,眼中浮着未能立即消化的茫然。
符文忠在他背上拍了拍,“这件事我本来想一直隐瞒下去,毕竟云柔是在执行‘沉金’的任务时死去,E国警方当时为了后续行动着想,没有为他出具任何能够证明身份的文件。你进入特别行动队时,‘沉金’还存在,我更不能告诉你真相。”
“但现在,‘浮光’向你歪曲事实。”符文忠长叹一声,“你到了必须了解真相的时候。”
白展的目光转回相册,却仍然没有翻开。符文忠看向莫沉荣,“小莫,现在你也清楚白展的身世了吧?”
莫沉荣点点头,搂住白展的肩膀。
符文忠和沈录交换了一个眼神,将会议室留给二人。
门关上,白展的呼吸才渐渐变得急促。莫沉荣将他抱得更紧了些,在他耳边说:“对不起。”
白展机械地摇头,很困惑,“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因为我……我是英雄的孩子吗?”
莫沉荣吻他的眼睛,“和你是谁的孩子没有关系。”
白展更迷茫了,“那为什么要道歉呢?你做错了什么吗?”
莫沉荣此时亦无法准确地传达自己的感受。是啊,他为什么要道歉?
他好像不够宽容,不够设身处地地为白展着想。他占有欲太强,他希望白展在有任何情绪时剖析给他,他不要白展对他有任何隐瞒。
可是白展也有脑子转不过来的时候,也有消化不了的时候,也有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的时候——就像现在。
所以他为什么要生气,要失望,要逼白展?
他们追查到贵瓮镇,白展得到一张和自己相似的照片,照片的人可能是白展的父亲,父亲可能与“沉金”有关。白展一时想不通其中的逻辑,不知道要怎么对他说,被柏芙安当着他的面揭露。
如果更冷静一些,他应该明白,那不过是柏芙安的心理战,是挑拨离间,但那一瞬间,他确实感到失望。
他的失望刺痛了白展。
他要道歉,不是因为今日听来的英雄的孩子,只是因为白展。
“我当时……不知道怎么办。”白展乖巧地靠在莫沉荣怀里,缩了好几下,像是寻找一个绝对安全的姿势,“我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在查案时看到那张照片,那是‘浮光’的什么阴谋吗?在暗示我和‘浮光’有另外的牵连吗?其实我知道应该告诉你,我们是队友,不,我们比队友更亲密。但你问我是不是还有话时,我一下子说不出来了。我想确认照片里的人到底和‘浮光’有什么关系,再告诉你,他……有可能没有那么好的身份……”
白展说得有些着急了,原本的伶牙俐齿此时仿佛全都失效,白展发现自己无法痛快地表达。
“我知道,我知道。”莫沉荣抚动着白展的肩膀,“别着急。”
白展摇头,丧气一般,“我答应过你,什么都告诉你。但是我还是没做到。”
莫沉荣说:“这不是你的错。换做是我,我也会犹豫。”
白展说:“你也会犹豫吗?”
莫沉荣微皱着眉,“我想我会。因为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会神经质地更加谨慎。”
白展吐出一口气,从莫沉荣怀里离开,“我想看看这本相册。”
莫沉荣拿过来,“一起看?”
“嗯。”
相册里,其实只有五张照片,其中两张是集体照,一张是云柔和符文忠,两张是云柔一个人。
照片上的云柔比现在的白展还年轻,青春飞扬,自信美丽,当真有着那一方水土之人的放浪不羁。
从照片后的时间看,所有照片都拍摄于云柔去E国之前。当他离开故土,就再也没有人为他留下照片。
合上相册,白展将它抱在怀里,很久没有说话。
莫沉荣和白展暂时留在首都。符文忠拿出云柔的所有资料,又联络到E国警方里云柔当年的上线。一周后,特别行动队内部给云柔办了个简单的缅怀会,他的照片、功勋终于名正言顺地挂到了特别行动队的英烈纪念堂。
白展经过几天的消化,平静地接受了自己的身世。符文忠将一个盒子放在他面前。
白展:“这是?”
符文忠说:“打开看看吧,阿柔的徽章,都是他去E国之前得到的。他交给我,让我替他保管。他说等他回来了,要给老婆看,等孩子长大了,给孩子看。”
白展打开浸满岁月风霜的盒子,里面的徽章不复当年的闪耀,像是被尘埃覆盖住了,但拿起来,抹掉那并不存在的尘埃,它们仍在暗处闪着光,提醒着他——你的父亲,是和你一样优秀勇敢的警察。
在徽章的下方,白展摸到了一个更小的盒子。
符文忠也看得到了,“啊,这个是你们家里的传家宝。”
“传家宝?”白展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一块温润的青玉。
符文忠笑道:“贵瓮镇那一带不是盛产玉石吗,家家户户都玩玉戴玉,这个玉坠自从我认识阿柔,他就挂在脖子上,说是传家宝,我也不知道有多值钱。”
“阿柔出国之前,把玉坠摘下来,和他的徽章放在一起。他没戴着它去E国,看来是正确的。现在他的传家宝啊,可算是传到你手上了。”
白展带着大小盒子下楼,莫沉荣正在一楼大厅等着他。
两人并肩走了一会儿,白展让莫沉荣拿着大盒子,然后将青玉连同小盒子一起拿出来,不由分说放进莫沉荣的大衣口袋里。
莫沉荣诧异道:“给我?”
白展点点头,“符老板说,这是我父亲留给我的传家宝。”
“那应该你收着。”
“不,我要给你。”
白展往前走了几步,又转过来看莫沉荣,“那种大户人家,都是在娶媳妇儿时,把传家宝送给媳妇儿。”
莫沉荣笑了,“行,那我收着。”
又走了会儿,白展呵出白气,“小莫。”
“嗯?”
“我单打独斗惯了,就算我现在正在和你谈恋爱,有些想法也不是马上就能改变。”
莫沉荣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白展。
白展说:“但是我会学着为你改变,你不要失望。”
莫沉荣将白展抱住,“宝贝。”
白展浑身一僵,暖流仿佛在肢体的每一个角落苏醒,温柔地驱散着寒冬的冷意。
“我也会为你改变。”莫沉荣说:“接受你的一切,包括你的迷茫和犹豫。”
春节到了,今年的春节对莫沉荣和白展都和往年不同。但“浮光”的威胁让他们,乃至各地警方好好过个春节的愿景大打折扣。
柏芙安在夏榕市接受完审讯,和其他被捕的成员一同被送到首都关押,谢协也因此来到首都。之后针对“浮光”的行动,特别行动队会占据主导,包括夏榕市在内,不少城市的警界负责人都来到首都商议下一步。
白展和莫沉荣因此没有回夏榕市。
宁池晨目前情况稳定,不再有生命危险,但始终没有醒来。医生说他这些年身体经受了难以想象的伤痛,最后又舍命行动,将来能不能醒来很难说。
白展一有空就去看他,莫沉荣自然同路。隔着玻璃,白展说:“师父,我这个徒弟是不是比莫徒弟优秀一点?你那天一握的我手,我就知道你想说什么。”
莫沉荣在白展后颈捏了下,“这也要比。”
“那是,你当年还是个菜鸟。”
“当年……”
见莫沉荣说到一半顿住,白展以为他生气了,一肘子撞过去,“菜鸟不让人说!”
莫沉荣说:“不是。我是想到严希和宁队一起查案时的事。”
白展也认真起来,“有些细节,只有等师父醒了,我们才能知道。”
照柏芙安的说法,当初他与严希一起来到夏榕市,目的是调查尹寒山的失踪,接触宁池晨的是严希,他的作用只是接应。但这其实只是他单方面的说辞,宁池晨昏迷不醒,严希远在E国的巢穴中。还有没有警方没能掌握的信息?柏芙安有没有继续撒谎?现在谁也不知道。
符文忠淡出数年,此番重回特别行动队,如同给大家打了一针强心剂。这对被“浮光”耍了一场的警界来说尤其重要。
春节前开最后一场会议,符文忠在白展背上拍了拍,“不必有负担,且看‘浮光’还有什么动作。”
会上讨论抓捕“黑孔雀”的策略。这段时间“浮光”像是疯狂报复似的,不断在各地制造混乱,“雪童”更加猖獗,像文泉朝的女儿那样的学生大量被暗网所吸引,甘心成为其附庸。国际合作难以实现的前提下,唯一可行的仍旧只有抓捕首脑。
E国,风雪覆盖着大地上的罪恶。
存在于莫沉荣记忆中的那张脸浮现在窗玻璃上,眼中却满含悲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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