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失声雨（54）

　　白展碰了碰莫沉荣,“怎么？”
莫沉荣回过神，眯眼看着远处,“觉得这里风的味道很熟悉。”
白展略惊,“你还记得起这里的事？”
莫沉荣摇摇头，“只是记得风的味道，干涩、腥。”
机场外有很多小贩等着拉人,很像国内小县城的长途客运站。白展被拽了好几次，莫沉荣把他拉过来,藏在自己身后。
他们是分批来到L国,抵达的地方也不同,之后会被送去计划好的矿场、工地,扮做外国来的劳工,等待下一步命令。
一辆灰扑扑的皮卡开进人群里，众人上车。皮卡走了两个多小时,来到萨林加乌克市边缘。白展看着窗外，景物渐渐变得熟悉,去年“逃离”这里时,他没想到半年之后又会回来。
“那里就是你们要待的地方。”皮卡司机指着不远处一片简易的平房说：“有人会接应你们。”
和莫沉荣白展一同行动的还有另外三名队员,这处矿场名义上由萨林加乌克大区负责开采，但实际上控制它的却是“茉莉茶”，适合躲藏待命。
越是靠近矿场,煤油的味道就越重，十分呛人。莫沉荣递上外国人劳务许可文件，矿场的一个工头看了看,戒备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安排他们住在12号箱子房。
这一批来的工人有百来个,全是从邻国过来赚钱的,什么人种都有，要说有什么共同点，那就是穷、在本国混不下去、不要命、脏兮兮。
出发前白展特意给莫沉荣搞了下里巴人培训，成功将莫沉荣挺直的腰板压了下去。这会儿他们和其他衣着不净、灰土覆面的工人看不出任何区别。
工头领着新人们下到矿的内部，里面灯光很暗，气氛压抑，每个人都在忙自己的活。工头用通用语讲着初次下矿的注意事项，很多工人听得不耐烦——他们虽然是第一次到这个矿场，但是在别的地方没少下矿。
工头也是个偷工减料的，草草走完流程，就让大家干活了。
白展来到莫沉荣身边，压低声音说：“你会不会啊？”
莫沉荣说：“不会你教我？”
白展笑道：“教什么教，我直接帮你干。”
没多一会儿，上头吆喝吃饭了，工人们丢下工具就往出口挤，特别行动队的队员们不急着吃饭，最后才上去。
工地上哪有什么好东西，裹裹腹而已。每个人的盘子里都有一大堆看上去令人毫无食欲的东西，是当地的主食，叫车卡巴。莫沉荣舀了一勺，吃了满嘴的香料。
白展坐在他对面，冲他笑，用口型说：小少爷。
莫沉荣皱了皱眉，又吃了好几勺。
工地供应的餐食里其实也有肉，但烹饪方式和国内不同，腥得厉害，比车卡巴还难以下咽。
白展溜到莫沉荣身边坐下，“过两天要是有空，我带你去市里吃点好的。”
莫沉荣挑眉，“白地主？”
白展榆卌笑道：“萨林加乌克市的犄角旮旯我都去过。”
当矿工的日子不比当刑警清闲，“黑孔雀”暂时还没有消息，每个人脑子里都紧紧绷着一根弦。
但在这种人多嘴杂的地方干活有个好处——听得多。
矿工们既然敢来L国拿生命赚钱，就是胆子大的，说起L国的帮派佣兵团来，一点不怕当空飞来一枚子弹。
他们说，白展和莫沉荣就不动声色地听，偶尔插两句嘴，满足矿工们吹嘘的心情，他们会讲得更欢。
这萨林加乌克大区和南边的几个小区是“茉莉茶”的地盘不用说，本来萨林加乌克东边的山林也归“茉莉茶”管，那儿物产比南边更加丰富。但满一和树通决裂，树通的势力盘踞在东边山林，直接带着那块地和“王庭”勾搭上了。
“王庭”正是情报中，“黑孔雀”即将亲自接触的帮派，他们占据着L国的东北威曼努大区，前些年和“茉莉茶”关系还不错，白展甚至在爱丽丝王冠嘉年华混进了“王庭”大侄子的随从队伍，但现在随着段万德离开，“王庭”和“茉莉茶”已经再次敌对起来。
情报显示，“王庭”想吃下L国及其周边的毒.品买卖，打造一个西方的金某角，和“浮光”一拍即合。
L国警方虽然孱弱，但也不能看着“王庭”这样肆无忌惮，同时“茉莉茶”也不愿意让“王庭”靠着“浮光”做强。所以当特别行动队接触L国警方，提出国际合作时，阿萨克警监在斟酌利弊后，很快同意。
说白了就是L国警方想要打击“王庭”，但实力不够，而特别行动队必须拿下“黑孔雀”，在异国的行动需要异国官方的许可，双方有共同的述求。
而“茉莉茶”正在洗白，满一买了个萨林加乌克市的警察队长来当，暗地里经过L国警方向特别行动队输送情报。
矿工们不知道这些弯弯绕，他们只知道“王庭”在东北搞事，那边一直不太平，而“王庭”的地盘上有更加丰富的矿产，他们没办法去那些地方开采、赚钱养家糊口，他们就要咒骂“王庭”的祖宗十八代，连带着叛逃的树通一起咒骂。
白展上次受的伤就是树通打的，莫沉荣用刚学会的脏话和矿工们一起骂。
白展：“……”
三天时间，没有新的情报和任务传来。队员们老老实实当着矿工，中午吃饭时，工头说傍晚有车过来，想去市里买东西的可以搭车去，晚上十一点前回搭车点，搭不上车就自己掏钱住市里的酒店。
白展拍拍莫沉荣：“走，带你去城里见见世面。”
夜幕降临，萨林加乌克市灯火辉煌，比白展去年来时又繁华了几分。街上的人不少，路边摆满了小吃摊子。但那些修得如同宫殿的商场、娱乐场所仍旧十分冷清，只有这座城市里最有钱的人能够进去消费。
白展跟个当地人似的领着莫沉荣走街串巷，最后停留在一个烧饼铺子旁，要了两份烧饼两碗浓汤。
莫沉荣闻着浓郁的香料味，皱了皱眉，想起工地上的车卡巴。
白展擦擦凳子，“放心，这个好吃。”
十来分钟后，热气腾腾的烧饼放在桌上。这虽说是烧饼，但更接近披萨，但饼面比披萨更软，上面淋着当地特色的酱汁，鸡肉和牛肉和饼面融为一体，还有一碟卤肉，可以放在饼里夹着吃，也可以单独吃。
莫沉荣没抱多少期望，来L国的这几天，他格外怀念自家的厨房。但一口下去，料想中的腥味没有，竟然真的不错。
白展笑嘻嘻，又把浓汤推到他面前，“你展猎什么时候骗过你？”
付过钱后，两人正要离开，坐在一旁的客人忽然走过来，低声道：“白先生。”
那是个长相十分普通的人，但白展记得他，他是满一的心腹手下，也是去年跟随段万德入境的保镖，叫赖克海。
“满一想和你们见个面，有些话当面说比较好。”
白展和莫沉荣都没动。
赖克海又道：“放心，这里没有‘王庭’的眼线。”
白展站起身来，赖克海知道是让他带路的意思，遂快步向一条巷子走去。白展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随，莫沉荣离他十来步远。
赖克海走上一栋六层高的楼房，躲在阴影里。白展站在楼下，赖克海点点头，爬上楼梯。
四楼的一扇铁门打开，赖克海说：“先生，人带来了。”
满一立即来到门口迎接，“好久不见，白先生。”
他今日的打扮和上次见面时截然不同，灰头土脸，和矿工们差不多。白展都要以为自己已经回到了矿场。
莫沉荣也上来了，满一将他们迎到屋内，赖克海关上门。满一说：“我一直在找机会见你们。”
白展打量满一，看出他是故意将自己打扮成这样，掩人耳目而已。
白展说：“听说你现在是警察队长了？那我们岂不是同行？”
满一笑道：“L国很快就会彻底稳定，到那时候，我总不能还顶着佣兵头子的名号。”
“Marvel也有类似的想法？”
“Marvel……Marvel先生过得还好吗？”
“看你怎么想。一辈子蹲号子好不好？不用操心哪天被噶了腰子好不好？”
满一有些尴尬。莫沉荣咳了声，白展结束这个话题，“满一先生，你应该给我交给底，你想在这次跨国联合行动中，取得什么利益？”
满一刚要开口，白展忽然抬起手，“先说，别给我说换Marvel，这不可能。”
满一悻悻地一笑，坐下点起烟，“我确实有救回Marvel先生的想法，你们和我合作，如果……”
“等下！”白展又道：“我们什么时候和你‘茉莉茶’合作？我们合作的是L国官方警察部门，是阿萨克警监。”
满一说：“确实，而我只是向我们的警察提供必要情报。白先生，我只是希望，在这次行动之后，让我能有机会见见Marvel先生。”
白展说：“这我恐怕无法答应你。你看，我只是个被派来执行任务的队员。满一，不如说说你真正的想法？”
满一愣了下，很快笑起来，起初浮现在脸上的担忧也消失了，“我是被Marvel先生养大的，但Marvel先生既然决定回国接受审判，抛下‘茉莉茶’，那我实在没有立场去阻止他。从他离开那一刻开始，我就已经是‘茉莉茶’的实际管理者。”
满一的目光变得锐利，“我与L国警方合作，阿萨克警监是我的朋友。但你们也知道，我们的警察比较孱弱，有时还得靠着我的手下来维持秩序。没错，我想要洗白‘茉莉茶’，而‘王庭’是最大的阻碍，一旦‘王庭’和‘浮光’联合，L国势必再次陷入混乱。我不想看到那样的情况发生，所以……我要干掉‘王庭’。”
白展说：“我的任务是抓捕‘黑孔雀’。”
满一说：“我们的任务不同，但就像一棵大树上的枝丫，这棵大树名叫‘浮光’。”
白展沉默了会儿，“你还有什么想说？”
满一朝赖克海招了招手，赖克海递来一张照片，“这条线索你们应该会喜欢。”
白展拿过张片，神色一凛。
照片上的人是消失已久的徐点点，他将头发烫卷染金，配合整容效果，看上去就像个外国人。他走在一条狭窄的街道，眼神十分警惕，周围的环境看上去——和L国很像！
白展：“这人在L国？”
满一说：“更准确地说，他在L国东北威曼努大区，那里是‘王庭’的地盘，就像萨林加乌克是我的地盘。”
白展问：“这是什么时候？”
满一说：“上周，据我所知，他不是唯一一个活动在威曼努大区的‘浮光’，已经有十多个‘浮光’出现在‘王庭’的地盘。他们一定在密谋着什么。”
白展收起照片，“不错的情报。”
满一笑了笑，“不客气。”
时间不早了，再不离开也许会赶不上回矿场的班车，白展说：“但我也不会因此为你干掉‘王庭’。”
满一笑着摆手，“我知道，一切不强求。我只是想贡献‘茉莉茶’的一份力。”
白展和莫沉荣下楼，身影很快消失在人群中。满一站在窗户边，眼神一点点暗下去，哂笑了声：“这谁知道呢？”
矿场的生活单调乏味，人们像没有思想的动物一般被驱使着运转。白展最快与工人们打成一片，另外三名队员也各自融入，莫沉荣稍稍显得格格不入，但他身边总是跟着白展，工人们也拿他当兄弟。
一周之后，沈录得到准确情报——“黑孔雀”已经进入L国，“浮光”在L国东北有行动，很可能是与“王庭”在威曼努某个山里修建“雪童”的生产地。
目前在L国流通的“雪童”几乎都是从E国经由“浮光”的渠道卖到L国。“王庭”想要分一杯羹，必须在控制的地区拥有生产基地。这是笔异常重要的买卖，“黑孔雀”自然会冒险离开E国。
威曼努大区名义上由L国警察控制局势，但那里的警察要么被“王庭”收买，要么根本不具备和“王庭”对抗的能力。目前阿萨克警监已经派出所谓的精英中队，秘密前往威曼努大区。虽然没有明确的情报，但基本可以推断，“茉莉茶”的人也在暗中靠近威曼努大区。
特别行动队目前在L国执行任务的有二十人，分别隐藏在四个据点——萨林加乌克市郊外的矿场就是其中一处。而最接近威曼努大区的是招涵带领的小队，他们已经与L国警方合流，准备在对方的掩护下行动。
“我们这次行动有个最大的难点就是，这是国际行动，我们在别国执行任务，就算合作者很不靠谱，我们也必须照顾到他们的计划。”显示屏上，沈录叹了口气，“我们和L国的任务都是‘浮光’，但他们的真正目的，是阻止‘王庭’与‘浮光’合作，并且借我们的势，来压制‘王庭’。而我们的最终目的是活捉‘黑孔雀’。”
莫沉荣眉心紧缩，“双方的目的其实有冲突，我方要尽量避免作战，能不暴露身份，就不暴露身份，捉拿‘黑孔雀’之后迅速撤退。但L国的计划几乎是把我们往动手的方向推。”
沈录点头，“所以我不得不把招涵那一组派过去和他们合作，同时也将你们留在‘茉莉茶’控制的区域，以取得L国警方和‘茉莉茶’的信任和配合。到了捉拿‘黑孔雀’的关键一步……”
白展突然打断，“等一下，我们只是幌子吗？实际上行动的是另外两组？”
沈录沉默。
白展笑了声，“沈队，人头都不让我和小莫拿啊。”
莫沉荣抿着唇，内心上他当然渴望亲自捉拿严希，但是既然是集体行动，他便服从一切安排。
沈录看向莫沉荣，“莫队，你有什么想法？”
莫沉荣说：“我和白展不宜贸然出现，而且‘茉莉茶’是这次行动的一个重要变量。来L国之前，我去见过段万德。”
白展鼓着腮帮子，看似漫不经心地玩着一棵草。
“段万德说，满一这个人聪明绝顶，城府极深，他的所有出发点都是基于他自己的利益。现在和L国警方合作，那是因为他判断这才是对他最有利的，但如果风向一改，他随时可能倒戈。”
莫沉荣顿了顿，“所以需要有一组人马守在‘茉莉茶’控制的区域，虽然看似远离东北关键区域，但一旦生变，我们能够迅速应对。”
沈录叹了口气，点点头，“莫队，你能理解就好。”
关掉通讯，白展戳戳莫沉荣的胸口，“你倒是大气，你知道我们这个据点是最像后勤的吗？等抓到了‘黑孔雀’回国，我们什么都捞不着。”
莫沉荣抓住他不安分的爪子，好笑：“怎么就这么喜欢挑拨离间？”
白展眼珠子转转。
莫沉荣：“你是争人头的人吗？没有比我们猎猎更服从安排的队员了。”
白展哼了哼，将莫沉荣捞过来，“算了，打酱油就打酱油吧，老子就当公费出国度蜜月了。”
莫沉荣无语，谁在矿场度蜜月啊？
暗流在这方被动乱裹挟了几十年的土地上涌动，真正的后勤补给已经就位，莫沉荣一行人虽然没有任何武器，但只要到了需要的时候，武器立即会送到他们手上。
威曼努大区，莽莽山林之中，一队越野车正在崎岖道路上行驶，沿途经过了许多黑黢黢的山洞。
这片群山中隐藏着许多防空洞，地底下更是有迷宫一般的工事。它们不是“王庭”所修建，却是“王庭”一步步发展的基石。没有人比“王庭”的高层更清楚，只要“浮光”愿意合作，这里甚至能够取代“浮光”在E国的生产基地，成为全世界最大的“雪童”生产基地。
在车队前面开路的是“王庭”的武装车，它们在威曼努大区畅通无阻。后面的十多辆车里，最中间的一辆搭乘着“王庭”的尊贵客人——“黑孔雀”。
车队停在一个关卡外，蒙面的“王庭”保镖前来核实身份，“黑孔雀”并未下车，关卡在他的面前彻底打开，恭敬地迎接他的到来。
很快，车队在关卡后的密林中消失不见，就像一阵微风从树叶间吹过，毫不起眼。
这几日，威曼努大区街上随时可见巡逻的警车，警车是L国警方的涂装，但里面的人却是“王庭”。中心城市威曼努市的气氛很紧张，进出都要经过检查。
普通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反正长期在L国生活，他们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检查。但摆了个烤鱼摊，假扮烤鱼老板的招涵清楚，这是“王庭”在防L国警方阻挠他们和“浮光”的合作。
“黑孔雀”在成行之前，必定提过安保方面的要求。
招涵扇着面前快要烤焦的鱼，余光瞥见不远处的服装铺子，那个铺子里的人就是他这次的合作者——L国警方的某支中队成员。“王庭”防得这么严，但到底有人愿意为了钱倒向警方。目前像他们这样潜伏在威曼努市以及大区的警力有上千人，接到命令后随时可以行动。
招涵唯一担心的是，L国警方搞了这么大的阵仗，一旦打草惊蛇，必然会影响特别行动队捉拿“黑孔雀”。而他守在这里，起的仅仅是稳定L国警方的作用，如果打起来，他连接近“黑孔雀”的机会都没有。
他跟沈录提过，别搞这么麻烦，既然已经到L国了，那就由他和白展两人直接去狙“黑孔雀”。但沈录不允许他擅自行动，一说国际合作就一堆条条款款，他听得耳朵长茧，只得老实在这儿烤鱼。
走神的片刻，招涵一看，嚯，鱼都给烤糊了。
“要吃吗？”招涵冲跟他待一块儿的L国警察说。
对方看看那黑黢黢的鱼肉，疑惑道：“这不糊了吗？”
招涵说：“没糊，我老家的特色烤鱼。”
L国警察着实没吃过什么好东西，拿过去尝了口，竟然觉得还不错。
寻常的一天本来就要过去，但就在招涵准备在夜市上再赚一笔钱时，那位吃了他烤鱼的警察突然接到任务，调头就冲向对面的服装铺。
前方驶来一队武装皮卡，“王庭”佣兵从皮卡上跳下来。人们四散而逃，招涵也混在这些人中，趁乱向指挥部发回情报——
阿萨克的人暴露，双方可能交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