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时,你又躲在这里,怎么不跟大家一块儿玩呢?”院长找到躲在厨房后面的小男孩,耐心地将他牵出来,“今天咱们院来了一对夫妇,说想要领养一个善良的男孩子,你小陈姐姐到处找你。”
夏季时摇摇头,“我不善良。”
院长笑着揉他的脑袋,“我们小诚实怎么不善良了?我前天还看到他帮小梅要回苹果呢。”
夏季时沉默地低下头,任由院长将他拉到前院。那里有一对年轻的夫妇,打扮得很体面,温和地与所有小孩打招呼。小孩们在他们面前做游戏,有几个机灵的拼命表现自己的聪明和活泼。
夏季时对是否被领养这件事没什么概念,小孩们都渴望被领养,但他无所谓,被领养也不过是换一个地方生活。院长在他背上拍了拍,示意他和小孩们一起做游戏。他没有抗拒,但也没多积极。
不久,他发现那个年轻妇人盯着他瞧,眼里流露着母性的温柔。
不知道为什么,年轻夫妇在那么多小孩里看中了他,想领养他成为自己的小孩。
他很有礼貌地向他们做自我介绍,但比其他小孩冷淡。他猜是因为小陈姐姐为他说了好话,他们才愿意接受他这样不善良,也不热情的小孩。
夫妇俩没有立即接走他,而是带着他在这座他来了很久,却没有真正了解过的城市游玩。他这才发现,夏榕市原来那么大,那些斑驳的街道有着福利院里没有的热闹。
最后一天,夫妇俩带他去吃麦当劳。玻璃房子里面坐着许多闹哄哄的小孩,他们吵得他脑仁痛,即将成为他养母的女人给他点了满满一桌鸡翅,可是他并不觉得好吃。
在他看向窗外的时候,他看见了一个脏兮兮,可是很漂亮的小孩。小孩的眼睛盯着他手上的鸡翅,嘴唇动了又动。他听不见小孩发出的动静,小孩也听不见他的声音。玻璃墙挡在他们中间,将视线之外的一切阻断。
他忽然有了特别强烈的冲动,要把鸡翅送给小孩。
长这么大,他从来没有强烈的冲动。这是第一次。
夫妇俩帮他装好鸡翅,他飞快冲出去。小孩大约以为他要抓自己,忙不迭地逃走。
他追上了小孩,把鸡翅塞给小孩。
小孩的眼神从害怕变成茫然,又从茫然变成惊喜,吃得掉了满身油渣,看起来更脏了。
可是他一点都不觉得小孩脏,他觉得小孩像是从寒冬中钻出来的,在这场春雨里幻化的精灵。
小孩是个流浪小孩,他告诉小孩,一直往北走,那里有个铃兰香福利院,只要走到了福利院,就不愁吃不愁穿。
小孩眼巴巴地看着他:“真的吗?”
他郑重地点点头。
夫妇俩从麦当劳出来,他也必须和小孩告别了。他们今天还会去其他地方,明天他就要去黎云市。
晚上回到福利院,他难得地苦恼起来。
他真的要离开这里吗?他才刚刚认识这座城市。他还邀请了一个小孩成为铃兰香的新成员。
他们不能在这里重逢了吗?
他曾经觉得被领养也行,一直在福利院待到十八岁也行。可现在他的天平倾斜了,他想要等着那个小孩出现。
小孩的眼神那么真诚,小孩不会骗他。
人生里,他头一次明白希望是什么感觉。
院长按着他的脑袋向夫妇俩道歉,说这孩子真是太调皮了,忽然舍不得离开。
夫妇俩显得有些难过,尤其是那位女士。他不敢看她的眼睛,他好像做了一件让他们伤心难过的事。
不久,夫妇俩接走了另一位男孩。离开那天,男孩欢天喜地,还冲他做鬼脸。
他开始每天端着小板凳,坐在福利院门口等待。
院长问过原因后,叹着气:“你知道那家麦当劳离我们这儿有多远吗?你要是没有坐小莫夫妇的车,你走到一半就走丢了。”
他皱皱眉,问院长:“您是说,他不会来了吗?”
“他只是个小小孩呀。”
他咬咬嘴唇,摇头,不知道哪来的信心,“他一定会来!他答应过我!”
后来的一天,他真的看到了小孩。小孩比在麦当劳外面更瘦小了,气喘吁吁的,看见他的一刻,那双漂亮的眼睛像宝石一样闪亮。
“你在等我呀!”小孩欣喜地向他扑来。
他心里说:是,我在等你,我等你好久了。
院长对小孩的到来也很惊讶,赶紧收留了小孩。小孩说不清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只知道自己叫阿蓝。照这里的规矩,小孩有了正式的名字——夏小蓝。
自从夏小蓝出现,夏季时也开始和小孩们做游戏。福利院的孩子们最喜欢玩捉迷藏,夏季时以前觉得无趣,现在轮到他抓人的时候,他就算不吃不喝也要找到夏小蓝。
夏小蓝看着乖,但比所有小孩都更野,不安于待在福利院,经常想要往外跑。
夏小蓝说,他都打听清楚了,从福利院出去继续往北走,有一个“迷宫”,在那里玩捉迷藏最有趣了。
夏季时不肯去,他知道那里,根本不是什么“迷宫”,就是一片拆了一半的房子。
但夏小蓝非要去,他又担心夏小蓝丢掉,于是也翻出福利院,追上夏小蓝。
夏小蓝怎么都玩不厌,有机会逃出去就想去“迷宫”,夏季时跟着一次次“越狱”。
就在夏小蓝来到福利院的小半年之后,福利院丢了个孩子,不知道怎么就失踪了,院长不敢掉以轻心,对有“前科”的夏小蓝盯得格外严。
“啊,好想出去玩。”夏小蓝趴在夏季时身上,“哥哥,我们去‘迷宫’吧。”
夏季时没好气,“不去。”
“胆小鬼!”
“谁是胆小鬼?”
“你!你怕被院长抓住!”
“我不怕!”夏季时哼了两声,“都玩多少次了,你不腻吗?”
“但是和你一起玩啊。”夏小蓝忽然抓住夏季时的手:“每次找到你,我都很高兴。”
夏季时:“……”
夏小蓝还抓着他的手晃啊晃,“我每次都能抓到你,我好聪明!”
并不存在的一段童年在莫沉荣梦中走马灯上演,他没有成为莫承宇和周长宁的养子,他在铃兰香等到了夏小蓝。喻潜明在福利院带走了一个他们都不认识的小孩,他们在福利院长大,在每一次迷宫游戏中牵住彼此的手。
手……
莫沉荣的意识渐渐回到身体中,就像经历了一场漫长的跋涉,他还什么都没有看清,最先醒来的是右手。
他的右手被熟悉的触感笼罩着,有温热的呼吸,就像最后一刻他感受的温热。
他下意识动了动手指,立即听见一阵嘈杂的声响,然后……手被抓得更紧。
就像夏小蓝每次抓到他时那样用力,生怕一个放松,他就不承认被抓到。
在那带着颤意的禁锢中,他终于睁开双眼。
莫沉荣醒了,在经历了一周的昏迷之后。
在他每一次梦到夏小蓝的时候,白展都在他的病床边,握着他的手,轻轻呵气。
“你也是伤员!”招涵想把白展轰回去,但白展一动不动,就跟听不见似的。
白展手臂上的伤重新缝过针,瘸着腿攀岩时的擦伤撞伤也全部得到妥善治疗。比较麻烦的是腿,那儿本来只是一个扭伤,但白展最后关头完全没有顾着伤腿,伤到了筋骨,刚做过手术。
耳聋耳鸣回国后减轻,但并没有完全恢复,招涵跟他说如果不好好养腿,以后要当一辈子瘸子,他就听得见,老实得很。招涵让他别守在莫沉荣床边呵气,他就又成了聋子。沈录和符文忠如果念叨得厉害,他还要狡辩,说小莫在里面差点冻死,他给小莫暖一下。
所有人都很无语,这是首都的医院,空调想开多少度开多少度,还需要你在那呵气?
但没人可以把呵气的聋子赶走。
白展每天做完自己的治疗,就来守着莫沉荣,看着莫沉荣从垂危到稳定,手上的茧都快被他玩没了。
昨天晚上,他梦到和莫沉荣做游戏,他们还是小孩,在铃兰香附近的“迷宫”。轮到莫沉荣藏起来,他怎么都找不到莫沉荣,坐在“迷宫”里哇哇大哭,哭累了的时候,莫沉荣就自己出来了,擦着他的眼泪说:“你找不到我,我就来找你。”
莫沉荣手指动的时候,白展以为是幻觉,毕竟这几天他每天都觉得莫沉荣手指在动,可激动之后,才发现是自己把莫沉荣的手指弄得晃来晃去。
所以当这次莫沉荣真的醒来,白展反而没那么激动了。
莫沉荣转过脸,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那目光深得像是要将他拉扯进去。他也看着莫沉荣,直到莫沉荣抬起头,想要抚摸他的脸颊,他才“解冻”,俯下去,脸颊贴着莫沉荣的掌心。
“夏小蓝。”莫沉荣沙哑地说:“你真的来找我了。”
白展鼻腔一酸。
莫沉荣拇指摩挲着他潮湿的眼尾,“夏小蓝,你瘦了。”
白展趴在床沿,“再瘦那天也是我把你救出来的。”
莫沉荣摸着他的头发,视线落在他的手臂上,“你受伤了。”
“是啊,你要再不醒,这伤都要痊愈了。”白展说:“那我多亏,你看不到,就不知道心痛。”
莫沉荣隔着纱布摸白展的手,“痛。”
白展直起身子,将腿往床沿一架,“还有更让你痛的!”
莫沉荣神色更沉。
这时,医生护士冲进来,第一时间查看莫沉荣的情况。白展被暂时请出去,不依不饶地说:“哎哎你们说什么?我听不见啊!我是个聋子!”
“他听不见?”在接受全面体检时,莫沉荣问医生。
符文忠作为老干部,这阵子不在特别行动队待了,天天家里医院两头跑,照顾他手上的这些伤员,立志让他们所有人在出院时都胖一圈。
莫沉荣检查时,他当然也在场。
“白展在威曼努大区执行任务时,就出现了耳鸣,后来在赶回萨林加乌克的途中,得知嘉年华爆炸,而你就在那里,他直接听不见了。”符文忠没有隐瞒,将当时的紧迫悉数告知。
莫沉荣沉默地听着,听到是白展坚定地奔向他所在的方向,钻过那个狭窄的洞口,他长长地往肺里灌了一口气。
符文忠在他肩膀拍了拍,“小莫,你也完成任务了。因为你在爆炸之后的明智决定,我们才有机会活捉‘黑孔雀’。”
在这座医院,还有一位特殊的伤者——严希。他的病房外二十四小时有特警执勤,在莫沉荣醒来的两天前,他也醒了。
爱丽丝嘉年华的废墟堪称惨烈,群山在愤怒的咆哮后归于沉寂,满一、徐点点,还有其他进入地下避难所的“茉莉茶”、“浮光”全部死亡,只有一直被莫沉荣带在身边的严希活了下来。
他伤得很重,经过我国医生的全力救治,终于脱离危险。
在他们都没有苏醒之前,特别行动队再次审问柏芙安。得知严希被活捉,柏芙安脸上出现一道裂痕。
这很不同寻常,他已经被警方控制了大半年,情绪越来越平静,只有这一次,他似乎慌了。
莫沉荣说:“‘浮光’可能还有我们不知道的事,‘黑孔雀’……严希说,如果能活着出来,他会告诉我‘真正的真相’。”
符文忠沉思片刻,“真正的真相……”
莫沉荣又问在严希落网后,“浮光”的活跃情况。符文忠振奋地说,可能是受到首脑被擒的威慑,“浮光”已经关闭了部分境内的通道。
“浮光”作为暗网,或许还将继续在世界肆虐,但那罪恶的黑潮正在悄然从我国撤退。这次和L国警方的合作并不顺利,但是目标却是基本达成了。
莫沉荣说:“我想见见严希。”
符文忠问:“以什么身份?”
莫沉荣想了想,“我想在审讯室见他。”
符文忠笑道:“那恐怕还要再休养一段时间了。”
半个月后,白展和莫沉荣先后出院,严希也恢复到了能够接受审问的状态。
审讯室里,各自有着深厚渊源的三人看着彼此,严希的神情并不像一个罪大恶极的犯罪集团boss,白展甚至在他眼中看到当年阿芙的清澈。
“你……”白展刚一开口就卡壳了,他想像审柏芙安一样审严希,可是对着那双平静的眸子,他竟是有些架不起气势来。
“你对我们小莫警官说,有个故事要对他讲?”白展最后清清嗓子,“什么故事?说来我也听听!”
严希的目光也在白展脸上停留了很久,仿佛想要找到记忆中阿蓝的影子。他点点头,“故事和你有关,你应该听。”
须臾,审讯室里,严希的声音荡开,像是一片往事的涟漪。
柏芙安的证词中一半是真实,另一半也是真实,不过那是从严希身上嫁接的真实。而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柏芙安自己恐怕都无从分辨了。
从小,柏芙安对阿蓝都有一种病态的关注,他始终不明白自己也有墨绿色的眼睛,为什么阿蓝只愿意和阿芙做朋友,拼了命也要护着阿芙。他跟踪阿蓝和阿芙,将自己代入阿芙,模仿阿芙的一举一动。
他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了解阿芙的人,他完全能够扮做阿芙,可是有一次当他出现在阿蓝面前,阿蓝还是像没有看到他一般,匆匆跑向他后面的阿芙。
阿蓝从山上摔下去之后,阿芙变得无依无靠。一种矛盾的情绪在他心中滋长,他嫉妒阿芙,又因为长期对阿芙的模仿而可怜阿芙。他来到阿芙身边,半是承担起了阿蓝的责任。
多年过去,阿蓝的影子越来越模糊,他们成了形影不离的伙伴。到了应该起名字的年纪,他给自己起名柏芙安。连名字里都带着阿芙的雪。
阿芙却放弃了雪字,起名严希——言而有信,光明和乐。
那时他们都已经明白所处的“沉金”是个什么样的组织,也知道等待自己的是成为杀手的命运。许多国家正在打击“沉金”,“沉金”的规模越是缩小,就越需要更多的新人。
各方面都很出众的柏芙安被带走了,严希则被留在靠近边境的小城市——并不是他们小时候生活的那个村庄。
“沉金”节节败退,但一息尚存。严希趁乱从小城市离开,往南逃去。
他从未想过为“沉金”杀人,他始终坚持当初对阿蓝说的话,“‘沉金’是罪恶的”。
他不想成为罪恶的帮凶。
在那个村庄,他遇到了尹寒山。
柏芙安告诉白展的那一段遇见尹寒山的经历,实际上是严希的经历。柏芙安讲得那样真诚,或许早已相信自己真是严希。
听到这里,莫沉荣有些不解,“遇到尹寒山的是你,为尹寒山当卧底的也是你,当初得知尹寒山失踪,来到夏榕市的也是你!怎么柏芙安知道得那么清楚?”
严希轻轻吸气,“因为我没有能力打入‘沉金’,我更没有能力让‘沉金’变成‘浮光’。”
说着,他看向白展,笑了笑,“阿蓝知道,我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废物。”
白展皱起眉,先前面对柏芙安的矛盾感终于找到解释。他记忆里的阿蓝就算经历非人的折磨,也不大可能成长为一个组织的头目。阿芙曾经那样激动地对他说,沾上血的雪就是罪恶。是阿芙在他贫瘠而稚嫩的灵魂里第一次种下“不要成为罪恶的刀”。
那样的阿芙不该变成柏芙安!
“寒山是我人生里的光亮,我在群山中救下他,但真正获救的是我。他要我成为他的线人,拿到‘沉金’的关键线索,这样我就能洗清作为‘沉金’成员的所有罪孽,堂堂正正地生活在他守卫的国家。”
“我回到‘沉金’,可是以我的本事,我无法混进管理层。那时,我和柏芙安重逢了。”
柏芙安已经是“沉金”的中层,被警方追击得灰头土脸,已有离开“沉金”的想法。严希始终记得柏芙安对自己的照顾,劝说柏芙安和自己一起成为尹寒山的线人,并且告诉了他与尹寒山相遇的所有细节。
柏芙安振奋不已,两人开始幻想立功之后不再躲躲藏藏的生活。有了柏芙安的帮助,严希不久就在摇摇欲坠的“沉金”站稳脚跟,但是当他们掌握核心线索时,尹寒山失踪了。
对光明生活的向往一朝破灭,严希悲痛不已,柏芙安咬牙切齿,说要入境调查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一段和柏芙安的供述相同,只是实际做这件事的有柏、言两个人。那时还没有“浮光”,他们就算已经入境,也查不到任何线索。
回到E国后,严希日渐消沉,柏芙安消失了一段时间,再次出现时对严希说:“我想让‘沉金’起死回生,我想利用犯罪的力量,来找到杀害寒山的凶手!”
严希精神恍惚,接受了一段时间心理治疗,而柏芙安已经着手让垂死的“沉金”转变成“浮光”。
“你什么都不用做,你只需要听我的。你知道,我很擅长模仿你,阿蓝把你丢了,寒山也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上只有我还在乎你。我永远不会丢下你。”
“浮光”刚出现的时候,全世界的警方都没将它当一回事,它实在是太弱小了。但是柏芙安靠着“浮光”暗网的触角,获取到一条情报——尹寒山最后出现在夏榕市,似乎是为了调查丰市的一桩命案,并且接触过夏榕市的重案队队长宁池晨。
这是他们第一次有了关于尹寒山的线索。严希振奋不已,要亲自入境接触宁池晨。
柏芙安不放心,带着手下暗中来到夏榕市。
宁池晨失踪、重伤的真相近在眼前,莫沉荣喉头一梗。
严希朝莫沉荣低了低头,“我怀着阴暗的想法接近你的师父,也不得不接近你,但与他相处,我明白他是个正直的警察,就像……寒山一样。”
莫沉荣问:“你为什么……”
严希摇摇头,“是我不小心,宁队发现我接近他另有目的。我当时已经知道他对寒山失踪也很在意,我觉得我们可以合作。但是……柏芙安不这么想。”
一个有所怀疑的重案队队长,对柏芙安来说是巨大的威胁,他准备向宁池晨下手,严希阻止不及,宁池晨已经中弹昏迷不醒。
严希和柏芙安头一次发生争执,严希一定要留下宁池晨一条命,柏芙安对他说:“那寒山的仇呢?你还报不报?如果没有我,就凭你怎么报仇!”
争执的最后,双方互相妥协,柏芙安没有杀死宁池晨——但那更可能并非妥协,而是宁池晨似乎已经无法醒来,严希则保证今后所有事都听柏芙安安排,绝不再插手“浮光”。
宁池晨被秘密安置在境内,严希回到E国,扮演着柏芙安给与他的角色——“黑孔雀”。“灰孔雀”名义上是“黑孔雀”的手下,实际上却是“黑孔雀”控制“浮光”,“灰孔雀”控制“黑孔雀”。
几年后,柏芙安彻底查清尹寒山失踪的真相,开启了对沙曼的复仇。而那几年里,柏芙安为严希请来心理医生卓越义,治疗日益严重的精神问题。
严希有时不知道自己是谁,好像柏芙安才是他,在边境上与尹寒山相遇的是柏芙安,为尹寒山复仇的也是柏芙安。
那他是什么?他只是一个名叫“黑孔雀”的躯壳,就连这具躯壳,柏芙安也能随时拿去。
他的人生好像被嫁接到了柏芙安身上,他们共享着一份记忆一份仇恨,他被柏芙安模仿到了骨髓,他什么都不是了。
清醒的时候,他偶尔想,如果当初告别尹寒山之后,没有让柏芙安和自己一起当线人就好了。但如果不那样做,他怎么能完成尹寒山的任务呢?
这几年他在E国就像被关在一个牢笼里。他感到柏芙安对他有着疯狂的爱和疯狂的恨,这些疯狂就像漩涡,将他们的命运紧紧地扭在一起。
完成这一段漫长的讲述,严希的肩背塌了下去。
白展盯着严希,“我还有一个问题。”
严希说:“我为什么会去L国?”
白展点头。
严希苦笑,“这是我难得能够离开E国的机会。你们以为是在抓‘黑孔雀’的时机,但在柏芙安眼里,这也是在异国刺杀你们、威慑警方的计划。”
在这场审讯之前,警方其实已经理出这一条逻辑,满一需要让特别行动队的部分成员成为交换段万德的砝码,“浮光”同样需要杀死警察来威慑警方,但这些不可能在境内做,L国有绝佳的条件,一旦特别行动队得到“黑孔雀”出现在L国的情报,一定会开启行动。
白展皱着眉问:“你为什么甘心当这个诱饵?”
严希摇头,“我没有选择,我只是名义上的‘黑孔雀’啊。”
柏芙安在狱中,但他早就和心腹计划过让“黑孔雀”成为诱饵,严希唯一觉得不解的是,卓越义竟然没有再次出现在他面前。那个城府深沉的心理医生,或许一早就看到了“浮光”的穷途末路。
严希笑了笑,“在那座山里,我没想到自己还能活着讲完这段故事。现在我也算是解脱了吧?”
他的视线越过白展和莫沉荣,长吸一口气,“我终于可以离开‘浮光’这座牢笼……”
白展打断,“等待着你的将是审判、牢狱,你并不会得到自由。”
严希点点头,“但我这算不算是堂堂正正站在了这片土地上?还是你们把我‘请’来的。”
白展沉默不语。
半晌,严希再次开口,“当年没能给寒山当线人,现在我把我手上关于‘浮光’暗网的全部情报交给你们,暗网不会彻底消失,但至少‘浮光’不会再在这片土地肆虐。”
审讯结束,莫沉荣即将离开时,严希问:“宁队他,醒了吗?”
莫沉荣摇头,“你想去看看他吗?”
严希低下头,过了会儿,说:“我还是算了吧。”
审讯室的门关上,严希看着墙壁,低喃道:“如果有刑满出狱的一天,我想去看看你,寒山。”
“浮光”是个大案,严希的证词只是取证的小部分,后续还有大量侦查工作要做,检察院也已经介入。而特别行动队的工作终于告一段落,在L国受伤的队员领了勋章,得到特殊假期。
白展已经获批成为特别行动队长期驻夏榕市队员,而莫沉荣在这起大案中立的功将为他的职业征程抹上浓墨重彩,谢协身为老父亲十分欣慰,天天盼着这俩赶紧回来干活。
白展也想立即回夏榕市,但和谢协的期望不同,他想看莫沉荣耀武扬威,问就是爱慕虚荣。
但莫沉荣给了他当头一棒。
“我耳朵的毛病真的治不好,不要折腾了!”清早被莫沉荣拎去挂专家号,白展的内心十分崩溃。
就他听力这问题,他们家已经爆发了十几场辩论,他非说自己没事,这么多年就聋了这一回,莫沉荣说不行,一回也太吓人了,趁现在有假期,赶紧治好,以绝后患。
白展猫猫瞪眼:“假期就是拿来治病的吗?”
莫沉荣将人抱住,“治病的中途也可以干点别的事。”
辩论中场休息。
白展这个人擅长捕捉线索,也很擅长把自己的线索递给敌人——中场休息得过于酣甜,导致他忘了莫沉荣想把他送医院这件事,莫沉荣在他耳边说他的坏话,他马上装聋子。
莫沉荣揪着他的后颈,“还说好了?”
白展:“。”
辩论大会马失前蹄,白展清早耍赖也不行,莫沉荣把人扛了起来。
好在到医院之后,白展还是很老实,医生说什么他听什么。
神经性耳聋确实是个疑难杂症,这种受心理影响的毛病很难说治好就治好,除了对症下药,生活中调节情绪也很重要。
医生跟莫沉荣强调,今后要尽量别让白展害怕。
白展马上对莫沉荣指指点点。
莫沉荣将他不安分的手握住,白展哼哼两声。
确定了疗程,今后每隔一天都要来医院,白展回到车上就在莫沉荣脖子上啃了一口。
白展又开始摆道理:“当年符老头也带我去看病,但他没逼着我治好。”
莫沉荣:“符老头知道你叫他符老头吗?”
“嘿!你还打岔!”
“符老头当然不能逼你,那不成职场霸凌了?但我可以。”
白展想了想,“那你这叫家庭霸凌,简称家暴!”
莫沉荣:“要我把派出所给你搬来?”
白展耍脾气了,“医生刚才怎么说的,不要让我生气,要讨好我,哄我,亲我……”
莫沉荣马上付诸行动。
白展抿了抿湿漉漉的嘴唇,“还要带我吃麦当劳。”
莫沉荣轻笑:“医生要告你造谣。”
首都秋高气爽,莫沉荣将车停在一家麦当劳门口,买了一大包带出来,载着白展找了个山坡,吹着不冷不热的风野炊。
莫沉荣:“医生说的是,不要让你害怕。”
白展吃嗝了,躺在草地上,白云在他眼泊里飘荡。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你居然把我的头发藏在战术背心里。”
两人同时开口。
莫沉荣侧过脸看白展,白展歪着头,也看着他。
“你说过那是给我的小尾巴,我拿它当护身符,怎么不能放在战术背心里?”莫沉荣想到意识模糊时,想要摸白展的脸,手却抬不起来,最终压在胸口的头发上。
白展有点得意,坐起来,扯扯头发,“要不又给你剪一截?”
莫沉荣来到他身后,给他绑好,“留着,好不容易才不像狗啃的。”
白展靠在莫沉荣怀里,觉得很舒服。
“睡着了?”莫沉荣捏捏他的脸,“还没回答我问题。”
“昂~”白展懒洋洋地伸懒腰,“怎么找到你的……就那么找到了。”
“这么敷衍?”
“没敷衍,我那时不是什么都听不见吗?所以别的感官就很发达。冷气的方向,还有你的呼吸。”
“呼吸?这都听得见?”
白展摇摇头,“不是听,是感知,我‘看见’你在喊我,夏小蓝,夏小蓝——”
白展眼中凝结出笑意,举手去摸莫沉荣的喉结,“我怎么会找不到你呢?夏季时?”
莫沉荣握住白展的手指,低头亲吻,然后轻轻敲了敲白展的额头,“给你能的。”
“你男朋友当然能!”
悠闲下午,时间就像停了下来。
莫沉荣将白展吃剩的骨头全部装进口袋,拍拍身上的草,朝白展伸出手,“走吧,回去了。”
白展使坏,想把莫沉荣拽倒。
但莫沉荣早就防着他这招,没倒,还直接把他拎起来了。
白展:“哟,稳如老狗。”
莫沉荣弯腰,拍掉他背上腿上的草,他咋呼着喊:“摸哪呢摸哪呢!耍什么流氓!”
莫沉荣将他牵住,“反正都是老狗了,耍耍流氓怎么了?”
“那我也要耍!”
“你来。”
秋风卷起残夏的喧嚣,从追逐着的人身边热烈地刮过。
浮光那最后一片掠影,也在这平静的秋意中消弭淡去。
终章:失声雨——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