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人似当时否（上）

在那片天界，尽管墨玉本人并不介意，但天界中那些闲言碎语总是难以平息。常言道，人越多的地方，无事生非的闲话便越多，仙界亦是如此。那些在天界久居无聊的神仙们，总爱聚集一处，拿墨玉与墨阳做对比，不知他们从何得出的结论，竟然认为墨玉更有能力承担重任。因此，在墨阳被立为太子之初，为了远离这些无谓的闲谈，墨玉索性远走他乡，前往莫辰上神的故里清虚之上的桃源，寻求一份宁静。
墨玉离去后，墨寒面对墨凰那副张牙舞爪的模样，显得有些束手无策。这位年纪轻轻五千岁的小家伙，不仅是天族中的七公主，更是他们父母的掌上明珠。可这小妮子，除了她的大哥外，似乎无人能够管束。墨寒无奈之下，只好带着墨凰一同前往桃源，期望能倚靠兄长的帮助。
在随后的漫长岁月里，他们在莫辰上神的故土，以及凡界的各个角落，度过了一段快乐的时光。
如今，墨寒回想起往昔的欢声笑语，看着床榻上依旧沉睡的墨凰，心中的怒气已消散了大半。他想起先前一时气愤所说的话，确实有些过激，心中不禁暗自后悔，担心自己的话语伤害了墨玉。转念又想到墨玉身上的伤势，墨寒原本的愤怒被对兄弟的担忧所取代。他们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弟，那些因一时冲动而发生的争执，自然不会成为彼此心中的隔阂。
心怀这样的念头，墨寒合上手中的书卷，起身向屋外走去。然而，当他走到门外，眼前的景象让他愣住了。那本应是凤凰树环绕的苍月山，何时变成了莫辰上神的桃源？下意识地回望，刚才所在的木屋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墨寒抚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轻挠着头。他心知自己已踏入了幻境之中，然而，对此他并不以为意。既然事已至此，他便决定安然接受。毕竟，在这幻境中，一切皆如真实所呈现。墨寒轻轻摇晃着手中的空酒壶，嘴角挂着一抹笑意，向莫辰上神珍藏美酒的地窖迈步而去。
天意引领他重返此地，他自不能空手而归。
与此同时，墨凰在听到门扉被推开的声音时，内心早已恢复了清明。她下意识地紧握拳头，心中充满了戒备。她不禁对自己的大意感到后悔，不知道来者是敌是友，自己却毫无防备地沉睡了这么久。
但是，当墨凰听到那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叹息，嗅到身上淡淡的酒香，她便知道来人是她四哥。墨凰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的身子仿佛被梦魇束缚，虽然意识清醒，却动弹不得，甚至连眼睛都无法睁开。奇怪的是，墨凰此刻并不感到害怕，反而在心底隐隐生出一丝期待。五万年过去了，莫辰从未进入过她的梦境，而这一次，她似乎终于有机会再次见到他。
在凤凰林的另一角落，墨玉注视着追魂灯中逐渐显现出形态的游魂，直到灵力耗尽，最终沉沉睡去。
在记忆的长河中，墨玉深知自己终将不可避免地重返往昔，然而，他未曾预料到的是，自己竟会回到与莫辰初次相遇的那一年。那些尘封已久的往事，如同遥远的星辰，如今却需他一步步重走。当那些曾竭力抹去的美好与痛楚交织的记忆重新浮现，他不禁疑惑，自己是否还有勇气面对。
在墨玉降生的那个日子，天际盘旋着十二条金龙，成千上万的彩鸟宛如缤纷的晚霞，遮蔽了宫殿的上空。这些吉祥之兆，无不预示着新生的墨玉注定非凡的尊贵命运。
而在拂溶宫，众多仙官仙娥恭敬地站在宫门前，静候着莫辰上神的归来。
在几十万年前，三界首次遭遇了毁灭性的大劫难，四海八荒陷入了混沌之中，许多神祇也随着劫难消逝。那时的莫辰，尽管年纪尚轻，却在这场劫难中占据了至关重要的地位。
莫辰的童年颇为坎坷，不知何故被亲生父母遗弃，孤身一人流浪至清虚之地。幸运的是，他在桃源中得到了树神的庇护，得以安然成长。
在这无尽的时光里，墨玉与莫辰的命运交织，他们的故事，如同一幅幅精美的画卷，缓缓展开。
在那个岁月静好的午后，天穹湛蓝，微风拂面，少年莫辰正沉浸在桃林的宁静之中，放飞着心中的纸鸢。那片桃林，是三界混沌中难得的一片净土，山明水秀，景色宜人，却因鲜有踏足而显得孤独。
莫辰，那时还只是个面容清秀的孩童，心中充满了对世界的好奇。他不明白，在这乱世之中，为何众生更渴望权力之争，而非生命的安宁。他们似乎愿意为了一丝天下的欲望，不惜牺牲一切，哪怕是自己的生命。
然而，正因为这片桃源的寂静，莫辰自小便无伴左右。孤独早已成为他的影子，他也并不觉得独自一人有何不妥。手中的纸鸢，是树神赠予的唯一玩伴，他对它爱不释手。
就在他边跑边仰望那只高飞的纸鸢时，一个不慎，他撞上了什么，身体不由自主地跌坐在地。那一刻，他的世界一片昏暗，金星四溢，好一会儿才逐渐恢复了视线。在模糊的视线中，他似乎看到了一个身影。
正如他所料，那身影渐渐清晰，一只温暖的手伸了过来，轻轻地将他扶起。
在那个古老的时代，人们的言谈举止都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莫辰，这个名字在静谧的空气中轻轻响起，仿佛是第一次被人呼唤。
他站在那人面前，眼神中满是疑惑。那人的声音，仿佛是从遥远的天际飘来，又像是在对自己低语：“原来，你在这里。”这句话，似乎藏着千丝万缕的故事，让人不禁想要探寻其背后的秘密。
莫辰的眉头微微皱起，他对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影感到不解。那人却只是轻轻地笑了笑，伸出手，温柔地摸了摸莫辰的头。这个动作，虽然亲切，却让莫辰感到一丝不安。他警惕地向后退了一步，留下那人的手在半空中停滞，仿佛时间在这一刻凝固。
“你叫什么？”那人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这短暂的沉默。
“莫辰。”他回答，声音中带着一丝坚定。然后，他忍不住反问：“你叫什么？”
那人的笑容依旧，但眼中却掠过一丝迷茫。他缓缓地说：“我？我也不记得我叫什么了。不过，他们都会恭敬地称我一声尊神。”
这段对话，就像是一场梦境，让人感到既熟悉又陌生。而那个人影，仿佛是从历史的长河中走来，带着无尽的故事和秘密。
在桃源的宁静中，莫辰轻轻颔首，声音柔和如春风拂面：“你之所以选择此地，莫非是外界的纷扰让你疲惫了吧？在此，你可以放下心防，这里没有尘世的战火，没有无尽的欲望。”话音刚落，他轻揉着太阳穴，步履匆匆地去寻找不远处跌落的纸鸢。
然而，未行几步，尊神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几分责备：“莫辰，你的双手不应只是放飞纸鸢。”
莫辰的步伐戛然而止，转身，眼中满是疑惑：“你这是何意？”
尊神手中已多了一柄剑，他缓步至莫辰面前，将剑轻置于其掌中，语重心长：“这剑名承渊，寓意承接黑暗，换取光明。持此剑者，必须心怀慈悲，为三界众生不惜一切。”
莫辰俯视手中的承渊剑，片刻后，将其递还给尊神，眉头紧锁：“为何赠我此剑？为何我要怀善念，又为何要无所畏惧？我非尊神，三界的生死，与我何干？”
尊神的目光在听到这番话后，不禁黯淡了几分，沉默片刻，方才缓缓开口：“原来，你们与我们，真的不同。”
莫辰，并未理会旁人的言语，只是默默地捡起了地上的纸鸢，然后悄然离去。他走出了那片桃林，那位尊贵的神祇的身影也随之消失在视野之中。然而，当夜幕降临，他回到自己的居所，却惊讶地发现承渊剑已然安静地躺在木桌之上。旁边，放着一张素白的纸笺，上面的字迹如同龙腾凤舞，充满了力量与坚定——不是神选择了你，而是命运将你选中。莫辰啊，你要铭记，一念之间，可步入佛门；同样一念，亦能堕入魔道。
握着那张纸笺，莫辰对于成佛成魔的说法并不在意，他以为，无论是成佛还是成魔，都不及自在自我来得重要。但在他心底，仍旧藏着一个疑团：这纸笺中提到的“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这个谜题并没有困扰他太久。几日之后，一个意外的事件揭开了真相的面纱。妖族的族君，在不经意间闯入了那片桃林，误伤了那位抚养莫辰长大的树神。
在那个风起云涌的时代，莫辰只是静静地立于一旁，目光如冰封的湖面，透出一股难以捉摸的冷漠。他的目光锐利地锁定着妖君，仿佛要将对方的一举一动刻印于心。那日与尊神的对话，字字句句皆是他心底深处未曾动摇的信念。善恶之分，对他而言，远不如报恩之重要。树神昔日的恩情，他铭记于心，如今却遭了妖君的毒手，这仇怨深重，非得用整个妖族的血来偿还不可。
杀意如寒流涌动，莫辰的手紧握剑柄，指节因用力过猛而泛白。他并非剑术高手，修为平平，但当他挥剑而出，剑尖却以惊人的速度穿透了妖君的胸膛。在妖君轻蔑的笑声中，生命如同被无情收割的麦穗，戛然而止。妖君倒下的那一瞬间，脸上的表情凝固在了惊恐之中，仿佛在最后一刻，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景象。
在这场浩劫中，妖族虽弱小，但妖君却是他们的骄傲，自他登基以来，妖族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在他的带领下，妖族似乎看到了一片光明的未来。然而，如今这位令他们引以为傲的领袖，竟然轻易地倒在了一个无名少年的剑下，这让他们难以置信。
那些忠诚的妖族士兵，目睹了妖君的陨落，悲愤交加，纷纷挥舞着兵器，怒吼着向莫辰冲去。就在这生死攸关之际，莫辰身上却绽放出了耀眼的金光，那是属于至高无上的神性，古老而强大。
传说中，这样的金光乃是为了三界众生献身的父神所独有。在这一刻，莫辰终于明白了尊神所言，自己真正的身份，原来如此。
在混乱与恐惧的笼罩下，无人敢再向前迈出半步。小妖们如同惊弓之鸟，四散逃窜，留下了一地的惶恐。而莫辰，被赋予父神之力的消息，如同风中的火种，迅速蔓延开来。
对于所谓的父神之力，莫辰心中充满了疑惑，然而，他心中更为明确的愿望，却是为树神复仇，誓要铲除妖族至最后一脉。于是，他踏上了那条漫长且血腥的复仇之路。经过无数次的征战，当妖族几乎被消灭殆尽，只剩下些许小妖和一位在混乱中被推上王位、年幼无知的妖君时，莫辰的剑锋终于指向了这个孤苦无依的生命。
那一刻，当他手持沾满鲜血的承渊剑，准备结束这个年幼妖君的生命时，突然感到背后一阵剧痛。转身一看，竟是曾经赠予他承渊剑的洪荒尊神出手了。疼痛让他的手稍缓，而就在这短暂的迟疑中，尊神已将小妖君救至一旁。尊神的声音带着责备响起：“你似乎忘记了我的教诲，一心只想走向毁灭的道路？”尊神顿了顿，又道：“难道你对这众多生命，真的毫不在意吗？”
面对这样的质问，莫辰的回答却是淡漠而坚定，只有三个字，却透露出无尽的坚决：“不在乎。”
在混沌初开的古老岁月里，一位洪荒尊神的身影突兀地显现在莫辰的眼前。尊神并未多言，只是默默地吐出一声叹息，缓缓开口道：“昔日父神在世之时，他庇护着三界的生灵，从不轻易夺取任何一条生命。”
面对尊神的话语，莫辰的神情丝毫未变，他的回应中透出更深的寒意：“我并非父神，我乃莫辰，一个誓要报仇雪恨的莫辰！”
尊神还欲再言，却见一头狰狞的猼訑兽突如其来，从暗处猛扑向莫辰。尊神毫不犹豫，挺身而出，以自己宽厚的背脊为盾，硬生生挡下了那凶猛的冲击。
“莫辰啊，既然父神选择了你，你便无法摆脱这份命运。你的力量之强，远超你的想象，但这份力量绝不是为了复仇而生。”
当洪荒尊神为他挡住了猼訑兽的攻击后，莫辰虽没有流露出感激之情，但心底深处的怨恨与杀意却如烟云般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前的疲惫感。长久以来的征伐与杀戮，让他感到了深深的疲倦。他开始怀念那些在桃源中放飞纸鸢的日子，与林间的鸟兽为伴，那段日子虽然简单，却充满了欢乐。
桃源乡间，莫辰重归故地，承渊剑亦归于剑鞘。然而，他对于保护三界众生的大义凛然之辞，始终心存芥蒂。纵然父神将混沌之力赐予他，又有何用？他，终究是他自己，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
不久之后，神族以其无匹的力量平定了三界的动荡，自然地成为了三界中最为尊贵、力量最为强大的存在。
莫辰曾为复仇而灭妖族，这无意间的举动，却为天界解了燃眉之急。因此，在三界恢复平静后，天帝派遣仙使子峰前往桃源，邀请莫辰共赴天庭。莫辰心知肚明，天帝此举无非是对自己心生忌惮，毕竟他有能力灭妖，同样也能对付天族。
莫辰深知，佛与魔仅在一念之间。当初，他杀意过重，差点沦为魔道。但现在，他既不求成佛，也不欲成魔，只愿在桃源中悠然自得，种桃酿酒，远离三界的纷争与斗争。因此，尽管洞悉天帝的意图，他还是婉拒了邀请。
在桃源的日子里，莫辰并不想卷入三界的纷争。然而，总有些不知死活的小妖，无事生非，或是在桃树上刻下“到此一游”，或是挖掘他居所的墙角，甚至有些胆大妄为的，半夜敲他的门。但当莫辰开门时，却连个小妖的影子也寻不见。
与此相比，那位奉旨邀请莫辰上天的仙使子峰，则显得礼貌许多。他在桃源外搭了个简陋的小棚，从未做出过分之举。子峰还会不时帮忙打理桃源的环境，或是驱赶那些烦人的小妖。虽然他每日都会向莫辰表达天帝邀他上天的诚意，这让莫辰略感不悦，但若撇开此事不谈，这位名叫子峰的仙使，倒也颇讨人喜欢。
莫辰，那位名以上神自居的闲散之人，终于不再对尘世纷扰有所执着。他提着满壶芳香的桃花酿，洒脱地迁入了名为拂溶宫的幽静之地。在这里，他虽顶着上神的虚衔，担着司战的空职，却尽情享受着难得的清闲与安宁。
在神族眼中，时间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他们拥有漫长的岁月，以至于常常觉得无聊。为了打发这看似无尽的时光，莫辰便开始寻找那些他认为有趣的事物，比如下凡历劫。
有句新晋成仙者的俗语触动了莫辰的心弦：“人生七苦，众生劳碌奔波，不过是为了尝尽苦涩，以换取那一丝甘甜。”然而，活了这么久，除了战斗带来的伤痛，其他六种苦楚，莫辰并未真正体会过。
因此，他萌生了下凡的念头。说做就做，他立刻前往冥界，向掌管生死轮回的冥君表明了自己的意愿。冥君也是个爽快之辈，没有半分迟疑，直接将莫辰请至轮回台前，为他谱写了一个充满苦难的人生剧本，让他在凡间体验种种艰辛。
从此，莫辰便开始了自己跌宕起伏的历劫之旅。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沉迷其中，乐此不疲。十几万年过去了，他不仅从未向冥君抱怨过自己的命途多舛，反而还赞赏了冥君的文采。可怜冥君，为了写这些命格，劳累到吐血。
终于，在莫辰不知第几次踏上轮回台时，冥君泪流满面，哀求他结束这段经历。莫辰这才轻描淡写地传信给拂溶宫的子峰，告知自己即将归来。于是，拂溶宫门前便上演了一幕不同寻常的景象。
在宫门前，莫辰身着一袭华美的蓝袍，步履轻盈地行走。他漫不经心地抬头望向飞舞的金龙，目光中透露出一丝淡然。这时，他对着跪在地上的仙官子峰说道：“本上神现在有些饥饿。”
子峰立刻站起身来，恭敬地回应道：“是，上神。”随后，他带领着一群小仙娥匆匆离去，为莫辰准备饭菜。
子峰走在队伍的最前方，心中不禁暗自嘀咕：“上神的性格真是潇洒不羁，十几万年未曾归来，却不曾关心天族近期发生的大事，如天帝刚出生的孩子。一开口便是饥饿，唉，上神啊，您是否有些过于随性了呢？”他在心里对上神表示了无奈，然后转身对身后的小仙娥们说道：“你们先去准备一些上神喜欢的点心，送到他那里，免得他饿得难受。”说完，他又挠了挠头，思索着：“咦，上神究竟喜欢吃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