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44、苏醒

一阵耀眼的光照过来，邓悦的脸渐渐地也模糊了，宋宇隐约听见邓悦说道：“这是一只异兽，你们将他抬回去好生照料，别叫它死了。待将军回来……”
声音越来越远，光越来越强，宋宇的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来，挡住了眼睛，顿时耳边又是一阵骚动，有人在说话，道：“他可总算醒过来了。”又有人说道：“可那个女人到底还是劫下了他的一部分魂灵……”
宋宇的眼睛总算适应了光亮，他慢慢地放下了手，看见面前有好些陌生的面孔关切的看着自己，他们穿着简洁的白色服装，象是医生，看见宋宇睁开眼睛，他们竟欢欣鼓舞地鼓起了巴掌，其中一位年纪大点，长得慈眉善目，对宋宇说道：“太好了，你醒了过来，我们真的很担心你不能醒过来呢。现在我们带你去见导师吧。试试，你能站起来的。”
宋宇不明就里，但在这位长者的鼓励下慢慢地站了起来，只觉得双腿没有力气，幸好有人推来了轮椅，让宋宇坐上去。那个人正要将宋宇推走，另一个却走了过来。这个一个满脸稚气的人，他嚷嚷着说道：“让我去吧，让我去吧！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导师呢！”
其他那些人见他急切的样子都笑了，答应着把宋宇的轮椅交给了他。宋宇也不过问什么，由他推着自己出了房间。宋宇心想，不用问了吧，一切听天意就是了。
轮椅经过了一些宽大的走廊和大厅，进入一部电梯。四处的环境有一种陌生的感觉，不仅仅因为这个地方从来没有来过，还有一种时代感上的陌生。宋宇无法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到了未来——也许都是梦境吧——所以他也无法对这种时代感下一个准确的定义。他默默的等着电梯停下来，等着下面的事情，看看所有的这些梦幻究竟能不能得到一个解释。
电梯停了，他被推着进了一个房间。推他的那个人开始沉重的喘息，喃喃说道：“导师！”——这个宽大空旷的房间的另一边，有一个人，穿着一件长袍，端端正正的站在那里，拿眼睛温和的看着他。宋宇仔细的看了看这个人，认出他是苏寒。
苏寒一步一步地向他走过来，步伐很稳健，不象在海滩上时那么蹒跚，他依然留着长长的胡子，但胡子收拾得很整齐，头发雪白，也整齐的收拾在脑后，加上他穿着的白色的长袍，整个形象象是一个巫师。
宋宇身后那个年轻人依然在激动的喘息，却似乎不敢做出放肆的举动，他满眼崇敬地看着苏寒，恭恭敬敬地向他行了一个礼，然后转身出去了。
苏寒慈爱地看着那个年轻人，等他走了，才向宋宇点头笑道：“你可算醒过来了。我真担心，如果你不能醒过来，如果你的魂魄全部丢失了，那就是我的过错了。”
宋宇用极其疲惫的声音说道：“怎么回事？我还在梦里吗？”
苏寒道：“不，你已经醒过来了。”
宋宇问道：“我在哪里？”
苏寒说道：“你先不要关心你在哪里，我告诉你时间。你这一次苏醒，距离你上一次在监狱里苏醒，已经过了五百年的时间。”
宋宇无法评价这个说法，只好不说话，淡淡地看着苏寒。
苏寒叹了一口气，说道：“五百年过去了，我们又见面了。”
宋宇说道：“对于我，好像只是做了几场梦而已。”
苏寒说道：“五百年，你在时空之间飞行游荡了五百年。”
宋宇声音有些颤抖地说道：“既然让我进入了时空变幻的通道，为什么不让我回去？”
苏寒带着十分愧疚的语气说道：“原谅我。”
宋宇摇摇头，伤感地说道：“我还能回去吗？”
苏寒带着笑容。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难道你不想知道，五百年过去了，完美时代如何了？”
可是宋宇此时只感到厌倦，几百年后，又是五百年，世界却是这样一幅令人失望的样子。从小到大，未来的时间都意味着希望，哪怕只是“明天”。可是现在，他来到了未来，这个未来一点也不比他所知道的现在和过去更好。他用一种无比疲惫的声音说道：“苏寒，导师，我现在只想了解与我相关的事情。我仅仅是到紫艳湖边去寻找我的兄弟。如果有可能，我想继续去寻找他。这是我唯一关心的事情。你们的完美时代，我不关心。我记得，你们有发达的科技，却缺乏人类基本的情感。我不知道你们是如何变成这样的。可这是你们的事情，不是吗？如果您有这样的能力，让我回到我的时代吧。我将不会跟任何人提及完美时代。”
苏寒有些失望的抬起头来，喃喃地说道：“是啊，除了我们这些完美时代的余孽，谁还会关心所谓的完美时代呢？”
宋宇看着他，说道：“我更关心我的父母兄弟。”
苏寒笑道：“你的父母兄弟，他们的子孙，最后会进入一个令人厌恶的完美时代，想到这里，你不觉得灰心丧气吗？”
宋宇坚决地摇摇头，说道：“完美时代与我无关。”
苏寒看着宋宇，眼里似有悲悯，他说道：“如果一切与你无关，你就不会置身其中。我们每一个人都是恒河之沙。有些人看上去会重要去一些，比如我被称作导师。可这个看上去重要一些的导师，本质上和你一样，我们都是一模一样的沙粒，我们一起流动，变化这个世界。”
宋宇说道：“那你要我做什么呢？”
苏寒说道：“我想跟你说说完美时代的结束。”
宋宇依然冷冷地问：“听完了有什么好处呢？”
苏寒道：“我承诺，这个故事的结尾，有你的兄弟们。”
宋宇看着苏寒，想了一会儿，淡淡地点点头。
苏寒便说道：“那时，我和万铭被关在实验室里时，先后都学会了如何让自己的灵魂离开躯壳，自由遨游。然后，我们出现了一些观点上的分歧，万铭想要报复。我不同意。我宁愿守着我来之不易的自由，不去追究过去的事情，也不关心别人的生活。于是我们分开了，他做他的事，而我呢，依然到处游荡，像个孤魂野鬼。直到我的身体被送入了监狱，我才又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
“他们的囚禁方式十分奇怪。这你知道。他们用某种方法使人处于昏迷状态。这好理解。可是他们同时析解出每一个人的灵魂，让他们的灵魂生活在某个场景之中。这很奇怪。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们其实不仅知道人类灵魂的秘密，而且利用这个来囚禁罪犯。当他们析解我的灵魂时，我差点暴露了自己，还好，我和万铭及时的回到了自己的身体内，没有让他们发现我们的秘密，当然，代价是我们有那么几年，真的失去了自由，就像你一样，被困在海滩上，经历了许多次的绝望和希望。
“可是已经自由的灵魂是关不住的。我和万铭跟像你这样的囚徒是不一样的，我们知道是自己的灵魂与躯壳分离。我们最终逃了出来，重获自由，也弄清楚了他们的秘密。他们从一开始就研究将人的灵魂从身体里析解出来的技术。他们将囚徒的身体和灵魂分开，使囚徒的灵魂保持活力，然后一点一点的剥离囚徒的灵魂，让他们在不知不觉中失去自己的灵魂，而这些被剥离出来的灵魂，可以有许多用途，有时被赋予动物或其他物品身上，使这些动物或物品有了某些人的属性，有时则被制成药丸，其功效在于使服用者长生不老。而那些失去了灵魂的身体，当然也会有他们的用处。你看，完美时代，这一切是多么的完美。”
苏寒一边说，一边在宋宇身边踱来踱去，他说着这些事，心情似乎很沉重，但是又忍不住的笑了笑，好像看到了宋宇的脑海里突然跳出了几只鲨鱼。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是的，完美时代的统治者在追求长生不老。这对我们来说，其实不算是个新鲜的消息，因为在那篇叫做《冥想时代》的材料里，提到了如何利用灵魂的堆积使人获得永生。那只是个猜想，作者认为，将人的灵魂一点点的收集起来，经过处理，堆积在一个身体之内，就可以达到这个身体的永生。”
宋宇问道：“只是灵魂不可以永生吗？”
苏寒说道：“灵魂不会变老，不会生病。可是一缕游魂，没有容器，他会渐渐的消散。虽然这个过程很慢，但结果是肯定的。还有可能被别人掳走。——你现在知道，为什么万铭想要你的身体了吗？是的，是因为他开始追求永生。他越来越邪恶，越走越远。我原先所熟知的万铭是善良的。我不知道那个善良的万铭到哪里去了，他已经完全变成了他自己所厌恶的人。
“一开始我并不赞同他的想法，我认为我不会追求永生。我依然孤独地游荡，享受着灵魂的自由。直到有一天，我在囚室里发现了一个我熟悉的人，一个女人，赤身露体的躺在那里，我无数次的在梦中想象，撕扯她的衣服，却从未扯下来过，现在，我却看见她一丝不挂的躺在那里，”
苏寒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来：“她依然很美。比我想象的更美。”
宋宇看得出来，苏寒不太愿意提及他和这个女孩交往的过程，但他还是简单地描述了这个过程。他进入这个女孩儿被囚禁的场景之中——那是一间钢琴室。女孩在寂寞和绝望中以琴键安慰自己，她看到苏寒出现在眼前时，会是多么的惊讶，她几乎不记得这个曾经与自己比邻而居的男孩。身边的男孩子们都长得差不多，她的确无法记得每一个人，何况——她在自己工作的育婴院里，认识了一个红色旅的军人。这个军人来到育婴院里，只是为了留下他的精液，为基因委员会造出下一代使用。大多数男孩子为了自己的身体还残留着这样野蛮的功能害羞，这个军人也只想尽快的完成任务后离开育婴院。可他在急急忙忙中撞到了抱着婴儿的女孩儿，婴儿放声大哭，军人很惊慌，不知道自己犯下了什么弥天大罪，却看见女孩温柔地拍着婴儿，抚慰他，将他哄入睡，而那婴儿，欣然睡着之后，竟然露出一个美丽的笑容。军人更加惊慌了，因为他从不知世上竟有如此的天使——婴儿，还有抚慰婴儿的女子。
接下去的事情既顺理成章，又骇人听闻。女孩生下了一个婴儿。她曾经非常担心，害怕自己生下一个怪胎。可事实上那是一个非常健康的男孩，与他的父亲几乎长得一模一样。然后，她的丈夫——女孩在叙述的过程中用了这个苏寒完全陌生的词——为了保护她和孩子，被红色旅的人开枪打死了，女孩被送到了这里，婴儿不知在哪里。
苏寒说着这个故事，在空空如也的房间里走来走去，当他感到累了，就弯身往下一坐，身体下面就出现了一个躺椅，自然地接住了苏寒的身体。苏寒躺在那里，把手放在额头上，沉思了好一会儿。宋宇心想：自己应该的确在未来吧。所谓完美时代，仅仅用思想就可以控制物质的存在，却叫人们相信自然生育会生出怪胎。这个世界一定要以如此荒诞的方式演化吗？
苏寒看着天花板，继续述说道：“你要知道，天下万事万物，都有生存之道。我本是无影无踪的灵魂，身体被囚禁在监牢之中，我从最初的那份材料中获得线索，我自己也在不断地自我发现。我看出，那个女人不可能快乐，除非找到她的孩子的下落。于是我答应她去寻找那个孩子。这时，我认为，我需要一个身体。我是为了方便找到那个孩子，而不是为了永生。——你相信吗？”
宋宇摇摇头。
苏寒笑一笑，说道：“我知道你不会相信！我开始悄悄地寻找机会，按照那份材料上提供的设想做着实验。我要及时地在某个人的灵魂离开他的身体的瞬间，进入他的脑部，占据他刚刚空了的灵魂的位置，这个人就会以我的名义复活。当然，如果这个人是垂死老人，或是卧床已久的病人，或是身受重伤之人，那样的躯壳于我也没有什么意义。但我一开始确是在这样的人身上做试验。当这样死而复生的把戏一次次吓着死者身边的人时，我知道我成功了。我可以开始去寻找一个适合的躯壳，给我自己一个实质的形体。我对万铭说，那个年轻人的身体，我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