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48、结束

沿着被彻底毁掉的道路，苏寒终于找到了他曾经每天去上班的地方。其他的建筑都垮塌了，唯有实验室因为使用了特殊的材料，没有在战争中被摧毁，但已经破败不堪。门竟然没有上锁，轻轻一推就开了。完美时代的光荣依然还在里面。
苏寒走进那个他和万铭曾经工作过的试验台。他的手从空中舞过，启动了实验台，孩子发出一声惊叹，他看到空中有许多的数字凭空生了出来，随着苏寒的操作，它们不断的变化。而苏寒没有时间去理会孩子的惊叹，他认真地关注着每一个数字的变化，在恰当的时候他停止了计算机的计算，在闪烁的提示框中输入了他还记得的密码。计算机提示他：密码错误。
啊，在他走后，他们改变了密码。这多么正常的一件事情。可是新密码会是什么呢？苏寒闭目冥想。他的思绪穿过岁月，回到过去，他看见一拨又一拨的人走过这个实验台。他看见他们的主任，那个担心万铭破坏了社会秩序的主任，一边抱怨说实验室里怎么出现了这样的人，一边把密码改了，他独自掌握了密码，告诉所有的人今后任何人开启实验台必须通过他。主任的心情非常恶劣，他不顾自己的基因，以恶毒的话语咒骂破坏实验室声誉的人，和所有那些违背自己基因的人。
一个年轻人站在他的身后，他咬着嘴唇犹豫了许久，才大着胆子说道：“主任，您曾经说过，我们的基因决定我们应该是温文尔雅的人。”
主任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看着他，继续着他的咒骂，他说道：“你同情这些人吗？这些破坏了完美时代的人！我们是温文尔雅的人，可是把诅咒送给这些混蛋是应当的！”
那个年轻人不再说什么。苏寒不认识他，他应该是在苏寒离开后才来到这个实验室的。他的长相十分秀气漂亮，气质温和善良，眼睛里闪着一点点的忧郁和迷惘，然而，那黑色的眼珠如此明亮，这个聪明的年轻人，他显然看出了主任的密码。他眨眨眼睛，什么都没说。
当这座城市突然之间面临万铭的打击，而红色旅竟然不战自溃的时候，主任从实验室里逃出来，他一边和别人一样无目的的逃窜，一边依然在咒骂。自从他的身边出了象苏寒和万铭这样的败类后，他就再也不能顾及他的基因要求他是个温文尔雅的人了。他的全部精力都在恶狠狠的咒骂上面，没有看见那个年轻人，那个黑眼珠善良的年轻人悄悄地溜进了实验室。年轻人站在实验台前，他打开计算机，调出了密码，然后把它删掉。
苏寒看见年轻人一边不慌不忙地操作，一边自言自语——不，他是在跟生活小助手说话，他说道：“你不用告密了，完美时代已经结束了。我不再是你的奴隶。我要根据我心中的善恶做事，而不是根据你的要求做事。我不要再留在这个荒唐的世界。我要离开这里，不仅我要离开，我还要给后来的人们留下一扇门，所以我要删掉密码。”年轻人一边说，一边露出一个漂亮的微笑。他说道，“再见，完美时代。”
年轻人在接下去的对话框里输入了一个年代，然后，一阵耀眼夺目的闪亮之后，他消失了。
苏寒猛地睁开了眼睛。他浑身是汗，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方，而此时小倩正在门口向外张望，她慌张地叫道：“赵亮带着人来了，她不会放过我们的！苏寒，快些！”
可是苏寒转过身来，眼光却被另外的东西吸引住了。在实验室的一侧，柜子被打开了，里面摆放着一些金属和石头。苏寒突然间脸上有了一点笑容，他想，我到底还是从这完美时代带些东西走吧。
苏寒对那个孩子说：“怎么样，你现在觉得叔叔了不起吧！”
孩子使劲的点点头。
苏寒指着那个柜子说道：“从那里捡一块石头！我们把它带走。”孩子听话的点点头，奔过去，抱起一块最大的石头。苏寒一笑，对小倩说道：“你看，他还够贪心！”
小倩忙招呼那孩子道：“快过来！”
苏寒回身继续在实验台上操作，他选择了忽略密码对话框，果然马上进入了下一步，这时另一个对话框跳了出来，上面已经有了一个年份，这该是那个年轻人去的时代吧。不，我不要去那么遥远的时候，我要选择一个近一些的年代，至少得有汽车和飞机吧。苏寒想着。可是，没有给他操作的时间，推进摩托已经停在了门口，赵亮在大声嚷嚷：“抓住他们！”
苏寒来不及细想，只回头看了一眼，就已经带着小倩和孩子，还有一块石头消失了。
苏寒完全想起了他和方云的故事。
大雪纷飞。
方云坐在阁楼的窗台上，望着外面，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心事。苏寒拿着一本纸质书，蹲在角落里看的津津有味，一边看，一边忍不住读了出来。
苏寒读道：“情之所至，心之所系。那种所谓爱情的东西，不过是人的身体内某种化合物的产生过程而已。而化合物一旦产生，人的身体就不再承担任何责任，剩下的事情由人的理智去完成。这个人和你产生了某种关系，如何确定、维持，或是结束这种关系，完全看一个人的理智完善到哪个程度。而婚姻，是这种关系派生出来的一种民间契约。
“婚姻关系使许多人感到困惑。它起于爱情，其功能却似乎是为了终结爱情。因为，爱情，始于偶然，始于懵懂，而婚姻，归根结底不过是人与人之间的一种利益关系罢了，始于人与人之间权利义务的清晰划分。这让沉迷于化学反应在一瞬间释放出的美丽色彩的人们感到愤怒。他们开始热衷于讨论缺乏爱情基础的婚姻是不道德的，以及如何消灭这种‘不道德’的事情。可是他们忽略了，虽然婚姻是公开的契约，需要某种公共管理，爱情却是一件彻头彻尾的私事。缺乏理性，公私不分，最终将使人们付出沉重的代价。”
方云坐在窗台上，幽幽地说道：“你又在读那本《冥想时代》了。”
苏寒抬起头来说道：“这真是一本奇怪的书，什么都有。”
方云道：“科学家不是应该对所有的东西都保持好奇吗？”
苏寒笑道：“你说，我们这样的关系，是不是，爱情？”
方云回头将苏寒看着，见苏寒也瞪着眼睛瞅她，满眼的困惑和期望。方云便大笑起来，说道：“你不要说这么肉麻的话！什么爱情，那是在完美时代之前，人类还处于蒙昧的时候才有的东西。我们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苏寒有些失望的叹口气，说道：“看这些书，把这玩意儿说的挺好的。”
方云说道：“《冥想时代》这本书，是受到很多批评的。他完全不像是一本讲述科学的书，倒像是巫师的书。你……也别总看它。”
苏寒指指角落里那堆书，说道：“你这里有本书上说到，科学最初就是巫师们弄出来的。”
方云笑道：“你看你，看这些书都看坏了脑子了！”一边说，一边将头转向窗外，看着远方。
苏寒把手上的书往边上一放，说道：“你今天有些心不在焉，有什么事儿吗？”
方云道：“我怎么心不在焉了？”
苏寒道：“你今天找我出来，一定有什么事儿吧？”
方云道：“没有什么事儿。就是心里面有些乱。”
苏寒便笑着把方云看着，想让方云愿意把心里的话说出来。方云犹疑了半天，说道：“图书馆里我有两个要好的朋友，失踪了有一个月了，如今，没有人去找她们，连我们问都不许问。”
苏寒道：“红色旅在找她们的，不让问，是怕你们说出去添乱。”
方云摇头道：“不是，不是的。有人看见的，是有车，那种杂志上介绍的，刚刚研制出来的，非常小型的云车，从学校门口把她们接走了。那个车叫看见的人印象深刻，绝不会弄错。”
苏寒道：“这我听说过，那辆云车很漂亮，很时尚。”
方云道：“之前，她们还给我说过，他们去见基因委员会的大人物。”
苏寒道：“大人物？大人物为什么见她们？”
方云道：“我也这样问。可小丽这样说的：他们是男人，所以要见我们。”
苏寒道：“男人？是什么意思？”
方云突然踟蹰了，道：“我不知道。可是我想，如果我们每一个人，就像那些古老的小说的里描述的，有父母，有兄弟姊妹，有各种各样的亲戚，就不会失踪了都没有人过问。”
苏寒道：“你为这两个女孩感到难过，是吗？”
方云道：“不光是这样。你看，她们失踪后，别的女孩仍然在学校门口被神秘的云车接走。你没有听见流言吗？说我们这一批图书管理员是定制的漂亮女孩。”
苏寒道：“定制的漂亮女孩是什么意思？”
方云突然哭泣起来，说道：“苏寒，我不能再这样跟你出来了，否则，会给你带来麻烦。”
苏寒手足无措起来，他结结巴巴地问道：“为，为什么？”
方云哭道：“我的生活小助手告诉我，今天晚上，我也要在那里等云车，……”
苏寒见方云哭得说不出话来，忙起身将哭泣的方云抱住，轻轻地吻了她的脸颊，想叫她不要再哭泣。可当他把手放在方云的头发里时，他感到头发光滑柔软，非常的舒服，便情不自禁地用手在她的发丝上抚摸着，都忘了说点什么安慰她。
方云把头埋在苏寒的怀里，哭声渐渐低了，似乎在倾听着什么，然后突然大声嚷嚷起来，说道：“你是这么说的，为什么现在否认，你说什么，今晚上有云车，有惊喜，我知道你说的惊喜是什么！我再告诉你一遍，我这一辈子，除了遇见苏寒，没有任何惊喜！我的出生无非是为了讨好别人，你说的惊喜与我无关！”
苏寒听愣了，他知道方云在和她的生活小助手说话，他从来没有听见方云这么大声的说话，也第一次听见方云说遇见自己是一生唯一的惊喜，他紧紧地抓住方云的双臂，想劝她不要那么激动，可方云根本拉不住了，她狠狠地扭动身子，从苏寒的手里挣脱出来，激动地把双手在空手乱舞，疯狂的喊道：“我爱他！是的，我爱他！为什么不能，我就是爱他！我不会连累他，不会的！”
方云满脸泪痕，歇斯底里，却突然安静下来，眼光失神地好似听了一会儿，说道：“有人，有人在往这阁楼上来。有人！可我不会连累苏寒！”方云一边神经质的唠叨着，一边往后退。苏寒见他这样，也听一听，却没有听见什么声音，他奇怪地看着方云，只见方云已退到阁楼的窗台边，美丽的眼睛茫然地将他看了看，便突然一个翻身，从窗台上跳了下去。
苏寒完全没有料到这样，他大叫一声，冲了上去，却连一个衣角也没有抓到，他往下看，看见方才外面纷飞的雪花，都变成了无数美丽的花朵在翩飞，花瓣随着清风卷合舒展，有些落了下来，如天空中的鸟儿一般带着轻灵飞翔，各种各样鲜艳美丽的色彩一会儿染上了花瓣，一会儿又消失了，只剩下各种灰色，还有一些纯净的白。苏寒想道：“这白色倒是很适合方云。”
苏寒一边想着，一边看见这些花瓣和颜色一样，慢慢的消失了，然后，亮光也消失了，眼前变成了一片黑暗，最后，他的意识也没有了。
“那个婴儿后来死了。”
二十年前的苏寒以手扶着戴在眼睛上的仪器，眼泪大颗大颗地滴了下来。他想起了关于方云的全部故事，想起了他曾经读过的《冥想时代》的全文，想起了方云从阁楼坠下去时他的心里透彻的疼痛。他想道：“完美时代夺去了我关于青春的记忆，剥夺了我对爱情的领悟，杀死了方云。还好，它将要消失。该死的，完美时代，他妈的，终于结束了。”
两百年后，宋宇听苏寒将故事讲到这里，低头沉思了许久。苏寒也停下了讲述。他看着宋宇，看他年轻健壮的身体，又看他的相貌，虽然还是很英俊，但和他的年龄相比，不免显出些不合适的沧桑，心里又愧疚起来，知道自己无端的占用了宋宇十六年的青春。他缓缓地说道：“宋宇，对不起！”
宋宇若有所思，说道：“当我逃出监狱之后，你占用了我的身体。”
苏寒点头，说道：“是这样。“宋宇用右手轻轻地碰了碰左手臂，说道：“你继续讲你的故事吧，你答应过我，这个故事的结尾会有我的兄弟姐妹。”
苏寒看着宋宇，便接着讲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