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47、万铭

苏寒猛听得一声巨响，吃了一惊，睁开眼睛，见赵亮和小倩也是大惊失色，往外面跑去。
这时外面不知哪里来的光亮，把黑夜的天空照得如白昼一般。不光是小倩和赵亮，整个城市此时都惊动了，所有的人乱纷纷地跑出来，往天上看去。只见天上停留了一个巨大的飞行器，差不多遮蔽了半个城市，它发出光芒，照亮了城市，却又不动，悬浮在那里，叫每一个人的心中都充满了恐惧。
过了一会儿，红色旅开始播送告示，叫市民们回到家中，不要出来，于是街上开始出现骚动，大家慌乱的逃离大街，没有了秩序，有些人被挤倒了，却不能叫其他人停下来。有人开始大声的抱怨，说红色旅的战士为什么不出来维持秩序？大家这时才发现，虽然红色旅在不断的发送广播，大街上却没有一个红色旅的战士。于是大家更惊慌了，拼命地要往家里跑，却有人因为在家里闻到了奇怪的味道而从家里跑了出来，大声地喊道：“屋里有毒气！”于是人流又往大街上汹涌，渐渐地，整个城市乱成了一团，每个人都在大街上挤来挤去，不知道人流要把自己挤到哪里去。
苏寒见小倩也被拥在人群之中，茫然的随着人流被卷来卷去。赵亮早和她挤散了。苏寒伤心地想起自己留在河边的身体不知现在如何了。他闭目想了一想，飞到小倩的头上，伸出手去，抓住小倩的肩膀，小倩抬起头来，什么也看不见，只感到有一个力量，从自己的肩膀慢慢地移到了手上，将她的手紧紧抓住，将她拉了起来，飞到了天上。
苏寒将小倩轻轻的揽入怀中，小声说道：“不要怕，我是苏寒。”
小倩看不见苏寒，却稍稍的安下心来，她感到那看不见的力量带着她，向悬浮在空中的不明飞行物飞去，而那飞行物也友善配合的开了一个小门，将小倩迎了进去。
小倩身不由己，跟着苏寒走进去，只见里面是个大厅，密密麻麻的摆着许多仪器，还有好些人，每个人都在忙忙碌碌，许多人全副武装，带着武器。没有人理睬小倩，好像她并不存在，唯有看不见的苏寒牵着小倩的手，向大厅的深处走去，渐渐地又进了一个门，苏寒才不再走了，带着小倩站在那里，似有所待。
小倩看来看去，这个房间里空无一人，却突然之间响起了一个声音，说道：“苏寒，我们又见面了！”
小倩吓了一跳，再看看身边，也并看不见苏寒，只听见他说：“万铭，你怎么来了？”
万铭说道：“我无法停止我自己。我已经拥有了可以摧毁一切的力量，我为什么不做？”
苏寒说道：“你确定你能消灭红色旅？”
万铭说道：“基因委员会造孽于世，已经将近两百年了。这两百年的时间，基因委员会不允许人类自然生育，事实上也就阻止最优秀的基因的出现。在实验室里，他们可以创造出他们所认为的最完美的基因，他们却不知道，改变这个世界的，不是完美，是优异，不仅要好，而且要和所有的人都不一样，甚至这更重要。所以，现在的基因委员会，有技术，有武器，可是没有人。所有的优良基因，当他们在基因委员会的统治下找不到立足之地，他们就投靠了我。”
苏寒道：“基因投靠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万铭道：“在我统治的地方，是允许自由生育的。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并用不着百年，如今我带领的军队，战斗力之强，无人能敌。你看见了，红色旅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哈哈哈哈……”
苏寒听了，沉默了一阵，方问道：“你今天，就要毁灭这个城市吗？”
万铭道：“是。”
苏寒道：“毁掉了这个城市，就毁掉了完美时代。”
万铭道：“难道，你留念这个完美时代？”
苏寒道：“不，不留念。可是，会死无数的人。”
万铭高声说道：“那些人，都是完美时代的帮凶，不该死吗？”
苏寒道：“那，之后呢？之后如何呢？”
万铭道：“之后？”万铭突然不说话了，整个房间陷入了死寂，连呼吸的声音都没有。小倩独自站在那里，看着这个空无一人的房间，她突然之间感到深深的恐惧，她忍不住哭喊了出来：“苏寒！”然后，她感到苏寒伸出手臂，将她揽入怀中，在看不见怀抱里，小倩感到有人在轻轻的吻她。
突然，万铭的声音象雷一般的炸开，他大声吼叫着：“攻击！攻击！开始攻击！”
随着万铭的声音，另一种恐怖的声音随即响起，小倩不知道那是什么声音，可本能地感到那个声音伴随着毁灭。苏寒停止了亲吻，但他仍然将小倩揽在怀里，小倩似乎能感到他在颤抖。
一切都在颤抖。
空无一人的房间在颤抖，空气在急速的流动，撞击着小倩的身体，小倩觉得，是那个看不见的万铭，在屋里疯狂的来回奔跑，搅动了这个屋里的空气。
飞行器在颤抖。它在不断地释放毁灭性的力量。
大地在颤抖。
这个星球在颤抖。
小倩把脸埋在苏寒的怀里，伤心的哭泣。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一切终于结束了。一切复归了安静，平静。小倩抬起头来，不知接下去会怎样。
万铭的声音慢慢地响起了，他说道：“之后，现在不用想之后了。”
苏寒许久才说道：“宋宇的身体，还有我在寻找的小孩，也毁了吗？”
万铭道：“没有！没有！”
一个门应声开启，里面坐着两个人，一个成人，一个小孩，都系着安全带。那个小孩转过头来，眼睛里满是害怕，那个成人却低头不语，无悲无喜。小倩感到拥抱她的手臂松开了，接着，门里的那个成年人松开安全带，站了起来，小倩轻声唤了一声：“苏寒！”
苏寒却并不看她，只把那个小孩的安全带松开，细细的端详着小孩，那个小孩也只将他看着。顷刻，苏寒牵着小孩的手站起来，走了出来，说道：“万铭，我要走了。——谢谢你。”
万铭似乎笑了，说道：“不用谢。我很羡慕你，可惜，我做不了你。也许是因为基因真的不同。”
苏寒走到小倩身边，将小倩的手也拉起，说道：“不，一切在我们自己，和基因没有关系。”苏寒说话时眼睛看着小倩，似乎是对小倩说的，小倩便笑了，轻轻地点点头。
万铭叹口气，问道：“你去哪里？”
苏寒道：“我要离开这个时代。”
万铭道：“为什么？”
苏寒道：“你还记得《冥想时代》上面是怎么说的吗？我现在已经可以看见未来。”
万铭道：“看见未来，什么意思？”
苏寒道：“就是说，未来来到我的眼前，让我看见它。”
万铭道：“那你刚才还问我之后的事？”
苏寒道：“就好像一个精美的瓷杯，我会看见它终究变成了一堆破瓷片，这很清楚。可是，当你举手拿起这个杯子的时候，未来突然变得模糊不清楚，因为也许你一个不小心就把它摔了，也有可能你小心地对它，使它这一次逃过了变成破瓷片的命运——留待下次。我也是花了些功夫才弄明白的，看见结局不等于看见过程。刚才你犹疑片刻时，这个城市的命运就变得不那么清晰了。”
万铭叹了一口气，说道：“留待下次。意思是这个城市的结局终究是毁灭。那我呢？”
苏寒道：“你是问我你的未来，你真的想知道吗？”
小倩看不见万铭，但她能感到万铭一步一步地向苏寒走了过来，过了好一会儿，才用充满伤感的语气说道：“我知道我的未来！我会成为这个星球上最后一个人！”
苏寒点头道：“这个星球最终成为废墟，瓦砾场，人类的遗迹一点点消失，人类的罪孽一点点消散，最后，只剩下了青山绿水，而你，长生不老，却孤独，悔恨，渐渐地疯了。你追逐着太阳，不允许它落下西山。你最后的一点意识，一缕魂魄，终于消逝在灼热的阳光之下。”
万铭道：“这就是我的结局。我无论如何都会得到的一个结局！苏寒，我恨这个完美时代！”
苏寒道：“我也恨。但是你的心里充满了愤怒，我的心里也许更多的是怜悯。”
万铭几乎是狂喊着叹了一口气：“啊！”然后就不再言语了。苏寒拉着小倩和那个孩子走了。
他们走出万铭所在的那个房间，发现外面现在空空如也，一个人也没有了。当他们进来时，这里十分热闹，许多人在这里走来走去，高声讨论，十分兴奋的谈论着他们的领袖可能实施的计划。现在，他们都不在了。苏寒想，他们去完成毁灭计划去了。他对小倩和那个孩子说道：“我们赶紧离开这里！”
可是那个孩子却倔强的甩了甩手，说道：“你是谁，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苏寒回过头来，温和地对这个孩子笑笑说道：“整个城市都没有了，你过去的生活也都没有了——无论它好还是不好。跟我走。”
那个孩子说道：“我要是不跟你走呢？我要回去看看我的老师同学们。”这个孩子因为营养不良，很瘦弱，但看得出来，他天生是个孔武有力的人，虽然没有得到训练，仍然能在愤怒的时候迸发出一种力量，此时，为了要摆脱苏寒的控制，他开始对苏寒拳打脚踢起来。
苏寒却自有他的力量。他狠狠的抓住孩子的手臂，使这个孩子感到疼痛，慢慢地停下了攻击的行为。孩子大声喊叫道：“你放开我！”
苏寒说道：“听我的话，不然我会教你更疼！”
孩子因为害怕，不说话，也不反抗了。这时，飞行器的某个位置突然开启了一个门，苏寒和小倩望过去，发现赵亮就站在那里。赵亮也看见了他们，眼睛里好像突然充满了惊喜，小倩害怕起来，侧身靠近苏寒。苏寒一手揽着小倩，一手紧紧抓住那个孩子，淡然的看着赵亮满脸高兴地从他们身边走过去，进了万铭的房间。
苏寒回头看看那孩子，见那孩子眼睛里都是倔强，心里便想道：“看来，这个孩子并不认识他的母亲。这样倒好。”正这样想着，苏寒便听见万铭的房间里传来一声吼叫，赵亮跌跌撞撞地走了出来，背后还有万铭的声音喊道：“不，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们。在他们的身上，有我的印记，黑色旅的任何人伤害了他们，我会叫他死！”
赵亮满脸的惊慌和愤怒，她恼怒地瞪着苏寒和小倩，苏寒便笑着对小倩说道：“我们走。”
苏寒带着小倩和孩子走出了飞行器。
此时，一个恐怖的夜晚已经结束，昨日繁华的城市如今只余焦土。看不见人。昨晚满大街就像无头的苍蝇一般拥挤在街上的人，如今都已不知去向。苏寒陡然想起昨晚的河边，还有一老一少两个人在合计要吃鱼。不知他们现在在哪里。所有的人都没有踪影，但耳边分明有人类呻吟的声音。
飞行器已经降落在地面上。原先的城市，地面上密密麻麻的是住房和各种设施，根本没有这么巨大的一块地方来降落这个巨大的飞行器。而现在，这个飞行器稳稳地停在地面上——在它的下面，有着多少无法消散的人类的灵魂。
巨大的飞行器占据了半个城市，剩下的半个城市也几乎变成了废墟。朝阳东升，完美时代的城市的废墟竟是如此之美，断壁残垣，因为有初升的阳光照耀，竟似有些蓬勃之气。一个时代顷刻间便消失了。但另一个时代也就倏然来临。苏寒想，也许有人在愤怒地指责万铭，可也会有人说，万事有因必有果。
小倩说道：“我一直都很向往这个城市，没想到，我才来了一天，它就毁了。”
苏寒说道：“没有关系，它也不只是毁了这一次。”
小倩没有明白这句话，有些惊讶地看了苏寒一眼。苏寒没有跟她解释，但这个城市的过去未来在他的眼前晃动。在这一块地方，从几千年前有人类活动开始，一次又一次的建立市镇、城垣，有时大，有时小，可无论大还是小，每次建立起来的城市总会在一段时间后因为各种原因毁掉。那些曾经在这里安居乐业，认为再也不会有战争的的人们，在突然之间就遭遇了生离死别，家破人亡。
苏寒心想，我自己到现在不过四十岁。而这个地方，在成为完美时代的一座城市之前，曾经有着那么多那么多的岁月，和那些岁月比起来，完美时代几乎不值一提。如果一切都只以完美时代的成败为出发点来考虑问题，那是多么的狭隘和无知啊。
苏寒带着小倩和孩子，在城市的废墟里继续行走，时不时的有几辆推进摩托从他们的身边经过，上面坐着黑色旅的战士。这些战士往往会停下来将苏寒他们三个人好好的打量一番——他们的手上拿着武器，枪口死死地对准苏寒他们。苏寒坦荡地抬头对视着他们，也并不跟他们说别的，这些战士最后都让他们走了。苏寒知道，这些战士能够辨别出他们身上的万铭留下的印记。
这样走了一阵后，小倩稍感疲惫，问道：“我们去哪里？”
苏寒说道：“去找我原来上班的那个实验室。”
小倩道：“去那里做什么？”
苏寒道：“逃离。我们的尽快逃离这个城市。”他一边说，一边四望，道：“你没有闻见危险的味道嘛？致命的辐射，还有叫人行尸走肉的病毒，正在朝我们袭来。我们也是肉体凡胎啦，得赶紧走！”
小倩一时无语。那个一直沉默不语的小孩突然说道：“你在实验室上班吗？”
苏寒笑道：“那是十五年前的事儿了。”
小孩问道：“你是科学家？”
苏寒沉吟不语。他知道在完美时代的孩子们眼里，在实验室上班就是科学家。这些孩子在老师们的引导下，无比的崇敬着这些“科学家”，同时也把“科学家”当做自己的梦想。可是苏寒自己知道，他无非就是实验器具而已。那时，他常常连试验的具体目的都搞不清楚，更加无法判断他做的实验对自己和外界会有什么影响，以至于在很长的时间里，他对自己的工作产生了深深的厌倦。
可是这时，他想了想自己将要做的事，他想，我不会叫这个孩子失望的！便对这个孩子笑着点点头。孩子原先倔强的眼神里便突然的有了许多的感叹和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