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自黄昏起,厚重的积云便密布天际,将落日的余晖尽数遮掩。待到酉时三刻,细雨悄无声息地降临,不久后愈发肆意,化作泼墨般的暴雨。秋日里鲜有的雷声此夜却震天响,电闪雷鸣中,大雨如注,宛若盛夏的狂风骤雨。
初阳殿内,愁云惨雾,一片凄凉。安然皇孙自昨日起便高烧不退,陷入昏迷之中。御医们手足无措,面对病榻上的挣扎,唯有无力叹息。镇远王爷与王妃心如刀绞,看着爱子痛苦的模样,悲从中来。王妃更是悲痛欲绝,不顾虚弱的身体,在花木凋零的庭院中,任由雨水浸透,向上苍祈求怜悯。镇远王爷紧紧相随,用身躯为她抵御风雨,二人的哀痛之情,令旁人目睹亦忍不住泪眼模糊,内心充满哀伤。
相较之下,容妃显得颇为冷静,她命令宫人们退出殿堂,独自留在皇孙身边守候。太后与皇后早些时候已来探望过安然,知晓事态严重,太后因此心痛不已,心绞痛发作,被紧急送回寿安殿。皇帝与皇后紧随其后,细心照料,唯恐太后再度受到刺激。
在初阳殿外曲折的回廊下,唐逸与赵御医并肩而立,脸上都写着难以言喻的凝重。他们心里清楚,一旦安然皇孙真的撒手人寰,他们面临的将是无情的牢狱之灾,甚至是一纸赐死的圣旨。自古以来,天家事,总是如此残酷,金枝玉叶的生命,不容许有丝毫差池。每当宫中有人逝世,总得有人随葬,而此番皇孙病因成谜,皇上的怒火,又怎会轻易平息?
当得知皇孙病危的消息时,他们已和家人作了最后的告别。
“龙兄……”赵御医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眼神中透露出对生命的渴望,他呼唤唐逸,却不知从何说起。
唐逸懂得他的恐慌与畏惧,自己心中又何尝不是波涛汹涌?他目光深沉,轻叹一声:“是我误信了千安王妃。”
他曾孤注一掷,把希望寄托于颜婷月,以为她能奇迹般治愈皇孙。如果不是之前颜婷月给皇上和容妃带来一线希望,表示皇孙的病或许有救,容妃娘娘也不会如此震怒。
赵御医曾在镇远王妃分娩那日全程在场,亲眼目睹了颜婷月的医术。听唐逸如此自责,他心里虽不完全赞同,却也感同身受,只是低声为颜婷月辩解道:“行医者,心存善念,却常忘却人生无常,生老病死,皆是自然之理。”
雨点打在梧桐叶上,发出沙沙声响,冷风夹杂着丝丝寒意扑面而来,两人默然无语,静候命运的裁决。
在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安然皇孙陷入了深深的昏迷。他的小手静静地躺在容妃的掌心,不再有任何挣扎,呼吸细微如游丝,生命似乎正缓缓流逝。容妃的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悲痛与愤怒,她所有的计谋和希望,在这一刻仿佛都化为了虚无。
而在昭阳殿中,颜婷月闭上了金针术的书卷,小菊的话语如同远方的风,吹拂过她的心田,激起了一阵阵难以言说的哀愁。她的眼神坚定而决绝,她拉起裙摆,露出受伤的脚踝,那伤口已经溃烂不堪。她用力按压着伤口,却感觉不到一丝痛楚。心中升起一股不屈的勇气,她想到,自己早已历经一次死亡,何惧再付出一条生命。
她紧握着针包,无视小菊惊讶的目光,冲出了房门。狂风暴雨中,风灯摇曳,光芒黯淡,几乎无法照亮前行的道路。通往初阳殿的路泥泞滑滑,她跌跌撞撞,衣裙湿透,狼狈至极。当她终于来到初阳殿的门前,因急促的脚步而不慎重重地撞在了坚硬的云石门槛上,原本已愈合的伤口再次裂开,鲜血混合着雨水顺着脸颊滑落,显得格外骇人。
镇远王爷夫妇跪在庭院中,抬头望去,只见一个身影在雨幕中摇摇晃晃地逼近。雨势太大,灯光太暗,他们未能辨认来者是谁。颜婷月不顾一切地冲过宫人的阻拦,穿过两位御医惊愕的目光,直奔安然的寝室而去。镇远王爷迅速站起,想要阻止她,但她的步伐太快,当他终于截住她时,她已经站在了内殿之中。
容妃的目光初落在颜婷月身上时,惊诧之情溢于言表。待得细细打量过她之后,声音里透出一股寒意:“你这般模样闯入,难道是想吓唬本宫的孙儿?他即将离我们而去,你岂能不让他走得宁静些?”
颜婷月默然无语,心中跳动如擂鼓,不知是因匆匆赶来的脚步,还是眼前生命垂危的现实令她如此不安。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安然,他的生命似乎只剩下最后一丝游丝,仿佛在等待她的到来。
她缓缓取出针包,平静地对容妃和镇远王爷说道:“最坏的结果,无非是我以命相抵。”
与此同时,小菊见颜婷月急匆匆地离去,追了几步,却发现自己追赶不上,只得无奈返回,向欧千帆报告所发生的一切。
欧千帆询问小菊,颜婷月离去前有何言语,小菊一五一十地回答,转达了她对安然状况的关切。
欧千帆沉默良久,终于下定了决心,断然命令道:“立刻为本王备轿,前往初阳殿!”
小菊闻言大惊失色,急忙劝道:“王爷,如今暴雨倾盆,您的身体尚未痊愈,实在不宜外出啊!”
欧千帆的目光一凛,不悦地斥责道:“何须多言?速速前去!”
无奈之下,小菊只得领命而去。
行至初阳殿,一片沉寂迎面扑来。回廊间,宫人们如雕塑般守候着,每一张脸都写满了严肃。欧千帆的心沉了沉,急忙令侍从抬起他闯进内殿。然而,尚未跨上石阶,沉重的殿门便缓缓开启,滂沱大雨如暗色帷幕般垂落。他目光锐利地穿透雨幕,只见颜婷月面无表情地踱步而出,步伐踉跄,血迹斑斑的脸颊映入眼帘。她抬首望向他,伸手虚抓,似在寻求支撑。却见她身形一软,无声地委顿于廊下。
见颜婷月脸上染血,欧千帆误以为她遭受了折磨,怒火中烧,胸口翻涌,一口鲜血不受控制地喷薄而出,令侍卫们惊慌失措。
而容妃目睹颜婷月昏厥,焦急地向宫人和御医呼唤:“快,扶起千安王妃进殿。”抬头瞥见欧千帆也在殿外,见他呕血,面色煞白,更是急声催促:“还看什么?快把他们一起带进去!”
于是,在一片忙乱之中,这对共命运的鸳鸯被搀扶进了殿内,御医急忙为他们俩展开救治。
欧千帆的心头怒火中烧,血气澎湃,逆流成河。他深吸一口气,调匀了内息,身体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然而,颜婷月的状况却令人担忧。她的足上伤口感染,全身高烧不退。御医施针无数,她却依旧昏睡未醒,这让整个宫殿的人都心急如焚。
镇远王爷的话让欧千帆得知,颜婷月曾出手相救安然。此刻的安然,呼吸平稳了许多,已经苏醒。奶娘应命而来,安然贪婪地吮吸着奶水,小脸涨得通红,却没有呕吐的迹象。
初阳殿内,生命的希望如同初升的太阳,温暖而明亮,照亮了每个人的心房。雨夜带来的寒意似乎也被这份希望驱散,殿内弥漫着温馨和睦的气息。
容妃吩咐宫女们前往寿安殿报喜。太后听闻这喜讯,心情顿时大好,她挣扎着要亲自去看望安然,却被皇帝劝止。太后坚持己见,帝后无奈,只得陪她一同前往。
当太后抵达初阳殿时,颜婷月仍旧昏迷不醒,躺在侧殿的床榻上。太后看过安然之后,又详细询问了颜婷月的情况,便急切地要去看望这位救命恩人。
在昏黄的灯光下,颜婷月的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的伤口裂开,鲜血染红了细碎的发丝。见此情形,我心中涌起无尽的怜惜,急忙吩咐身旁的唐逸和赵御医:“无论如何,你们必须治愈千安王妃。”
唐逸与赵御医俯身领旨,心中对颜婷月充满了敬意与感激。历经此番劫难,他们早已将她视为恩人,哪怕没有太后的严令,他们也誓要竭尽所能。
欧千帆自始至终守在妻子身边,他的脸上也带着病态的苍白。得知他刚刚呕血,我命他回宫休养,然而他却坚决不肯离开颜婷月半步。
皇后见状,心中暗自欣喜,轻声对我道:“看他们夫妻如此情深,真是难得一见。母后,就让他留下吧!”
我轻轻应了一声,目光落在颜婷月身上,眼中满是慈爱与怜悯:“这孩子,受尽了苦难。若她能够康复……”我转向皇帝,温言道:“皇上,您应当好好考虑,如何赏赐您的儿媳。”
皇帝的气质尽显皇家风范,他含笑回应:“即便是她想要天上的星星,朕也会尽力为她摘下。母后,您放心,绝不会亏待您的孙媳妇。”
我脸上泛起一抹欣慰的笑容,眼角的鱼尾纹随之舒展,宛如金鱼尾巴般柔和。我轻轻点头,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喜悦:“真是太好了,我心中的欢喜,无法用言语表达。”
在宁静的深宫之中,奶娘怀中抱着幼小的皇孙,步履轻快地行至太后的榻前。她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声音中满是激动:“娘娘,奴婢特地来给您报个喜讯。自打皇孙出世至今,从未像今晚这般痛快地饮过奶。看这情形,不久之后,皇孙必将长得壮实如个小胖子!”
听到这话,太后的脸上绽放出比花儿还灿烂的笑容,她忍不住笑出声来:“好哇,小胖子最是惹人疼爱。那肥嘟嘟的小手小脚,活像鲜嫩的莲藕,一节接着一节,看着就让人心生喜悦。来人,传我的赏赐,初阳殿上下每位宫人,都赏银二两!”钟正面带微笑,躬身领旨,而宫人们听闻,个个欢欣鼓舞。
镇远王妃心中的忧虑终于落地,看到安然无恙的小家伙,她的心中也充满了欣慰。她含笑着对太后说道:“皇祖母,孩子太过肥胖终归不是好事,您可得留神,将来他若是借着探望您的名头,将您宫中的美味吃个精光怎么办?”周围的宫人听此戏言,都忍不住笑出了声。太后更是乐得合不拢嘴,连声说道:“他想吃什么,哀家就供他吃个够,哪会怕他吃光?吃得越多越好,健壮的孩子才能好好吃喝。想起他之前不肯喝奶的那些日子,哀家的心都揪成了一团,真是愁煞人啊!”
众人听太后这么一说,回想起早先那些令人忧心的时日,不禁暗自感慨,同时又感到庆幸。当他们再次望向颜婷月时,目光中多了几分同情与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