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身形渐行渐远,风无涯冰冷的视线始终锁定在前方相依相偎的两人身上,周身萦绕着彻骨的寒意,让人恍若置身冰窖一般。
蓝衣动了动唇,却终是什么都没说。
泰锦源见怀里的人儿闭着眼似是睡着的样子,嘴角泛起一丝温柔的笑意。
她没事,便好。
其实花喜阖着眼帘只是不想透露眼底的情绪。
她承认,她刚才靠在泰锦源身上的动作是故意做给那个男人看的,虽然那个男人并不会在意……不服月噬蛊的解药还是故意的,只是想看看自己在那个男人心中究竟占据了几分地位。
可是,她想试的东西有了结果,为何心中却是酸涩无比?
他说,自己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交换名单的筹码罢了,有了名单,还要自己有何用?
他可以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因为月噬蛊的折磨倒在地上,却冷眼旁观,不发一言,甚至无情地别过头去,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只因为不能在泰锦源的面前露了马脚。
那么自己到底为何如此想不开,还想去试探他的真心?
是因为塞外狩猎时,他舍身相救呢?还是因为上次太子府那个吻?
或许那对于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吧……
可是教她武功那次呢?那又是因为什么?因为自己是他的猎物,所以不容许旁人染指吗?
是了,一定是那样……
今次月噬蛊发作的时候,竟比上次更痛了……
尽管服了解药,为什么还是那么难受?
蓝衣冲到她身边的时候,轻声问了一句,拿命来赌,值吗?
值吗?
她也不确定。
可就是这么做了。因为她想知道结果,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希望,她也想知道。
这个念头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呢?是那日在银楼看到他和张如月携手共游的时候吗?
大概吧……
泰锦源一路抱着花喜回到了泰府,将她放在床上,捻起被子的一角,轻柔地为她覆上。
花喜再也装不下去,当泰锦源抬眼看她的时候,入眼的便是她几欲泣水的眸,心下一软,右手便不自觉地抚上她的额头。
“喜儿,你好好休息吧。”
闻言,她几乎流下泪来。
这个男人,让她拿他怎么办才好?
哪怕他现在有分毫的不满与嫌弃,也断不会让她心中的内疚感如此强烈,可是他偏偏这样没有半句怨言地为她付出,甚至到最后还是在关心她,这让她情何以堪?
“泰锦源,你是傻瓜吗?拿名单换我的事若是被皇上知晓了,必定是很严重的责罚!为什么要为了我这个原本素不相识的女人毁了你自己?”
说到后来,花喜发现那声音已经不像是她的。
明明是在生气,为什么听起来却是如此艰涩的哽咽?
泰锦源却恍若未闻,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眼中的神采如星辰般璀璨生辉,含着不加掩饰的爱意,他轻声的呢喃似是在自言自语:“喜儿也说了,是原本素不相识。可现在,不但相识了,还爱上了,这可怎么好?”
为她理了理额前的刘海,男人的眉宇之间是无尽的宠溺,安慰的话语想也不用想便已出口:“只是责罚,无碍的。喜儿不必过于担心。”
到了这个时候,他竟然还有心情安慰她?
花喜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
这个男人……这个男人!
“泰锦源……”
她强撑着难受的身子从被子里翻了出来,定定地看了他半响。
心念一动,便拽过他的袖袍,将他整个人往前拉了拉,倾身环住了他精壮的腰身。
“对不起。”
我什么都给不了你……
泰锦源愣了愣,片刻之后化作嘴角一抹浅笑,亦伸手回抱了她,轻轻地在她背上拍了拍。
知道她现在肯定很难过,他只得以此无声地安慰着她。
窗外的一道剪影身形一顿。
夜已深,月盈而不亮,萧瑟的秋风无声地拂过整片大地,寒意浸透了每一个人的心。
黯淡的烛火中,泰锦源的背影渐行渐远,花喜蜷着身子窝在床角,直到完全看不到他的身形,她才缓缓地张开了手心,似是早有预料地看到手心的一抹嫣红,她苦涩地扬了扬嘴角。
原来,真的吐血了呢……
明明服了解药,竟还是吐血了,可真是不中用……
头好痛……心更痛。
五脏六腑都在痛。
花喜扬起手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本就沾着血的手让她苍白的脸上也印上了诡异的红。
烛火虽微弱,却仍静静地燃着。
连外衣也不曾褪去,就这样和衣躺下,闭上眼,一滴泪滑落。
“清风,貌似连老天都在惩罚我呢,明明服了解药,竟还痛得这般离谱……”
下一秒,嘴巴就被人强硬地掰开,不知什么东西滑进了喉咙,花喜本能地就想吐出来。可那人哪会给她这个机会,把她的脖子往上一扬,药便已咽下。
喉间突如其来的异物让她轻咳了几声,她皱了皱眉,却始终没有睁开眼。
她知道,是他来了……
只有他,会用这么强硬的方式给她喂药……
藉着微弱的烛火,司徒瑾杉注意到了她脸上那抹刺眼的猩红,瞳孔骤然一缩。
想到十里坡凉亭外两人和谐的背影,想起刚才自己在窗外再次看到他们相拥的场景,到了嘴边的安慰立刻成了恶毒的诅咒:“你真的是活腻了是不是!”
带着剧烈怒气的声音在花喜的床边响起,许是怒意太过浓烈,以至于花喜忽略了其中夹杂的心疼与颤意。
“跟你有什么关系?”
她缓缓地张开眼,唇角扬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声音虽小,却带着无尽的抗拒。
她真的是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男人每次都要装出一幅很关心自己的样子?
明明伤害自己最深的,就是他……
耍弄她的感情,真的很好玩吗?
她的云淡风轻彻底激怒了这个本就处于盛怒中的男人。
司徒瑾杉手背上青筋尽露,拳头被他捏得咯咯作响,赤红着眸子仿佛是要吃人一般。
他大步上前,一下就钳起了花喜的下巴,逼着她与自己对视,咬牙切齿地道:“若是你想死就直接说一声,我也不想浪费月噬蛊的解药!”
“哼,我想死恐怕楼主也不会舍得吧?”她冷冷地笑了一声,却是让司徒瑾杉的心跳漏了一拍,手下一松,她便挣扎着出了他的禁锢范围。
舍得吗?
不知道。
可是她接下来的话却让男人知道完全是自己想多了,她根本就不是那个意思。
“太子未死,我的利用价值便还没有结束,所以我这条贱命对楼主来说还是值那么点钱的吧?”
司徒瑾杉抿了抿唇,半响没有出声。
明明是关心的话,却愣是被他说成了这个样子。
明明是不忍她痛,却还是被她认为是利用。
既然这样,那便这样吧……
他冷冷地道:“你知道就好!所以好好地留着你的命,别再想着糟蹋自己!”
花喜轻笑了一声,缓缓地阖上眼帘。
“不劳楼主费心。花喜的贱命也只有自己会珍惜了,自然不会听之任之。”
男人拧着眉,薄唇紧抿,注视了她好半响,方才迈着沉重的步伐转身离开。
既然自己的关心她不屑,那何苦留在这里讨人嫌?
又是一阵风拂过,又是涩骨的寒意……
花喜已经两日没有见过泰锦源了,虽然他一直都在府里,连上朝也不曾去。
她还记得自己求了他,求他不要把名单泄露的事情上报给皇上,他却只是笑了笑不再言语。
今日,他去上朝了,却不知他究竟有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
御书房。
此刻的气氛有一番诡异的宁静。
泰锦源在下朝之后向皇帝禀报了自己把名单泄露一事,丝毫不差,除去隐瞒了花喜在其中的作用。
皇帝满脸震惊又失望地看着泰锦源:“朕如此相信于你,你竟然敢背叛朕?银楼到底是许了你什么好处,才让你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盛怒之下,司徒庆虎扬手打翻了手中的茶盏。
泰锦源不卑不亢地跪在那里,眼中不起一丝波澜。
“若是许了臣好处,臣便不会向皇上报备此事。实在银楼之人过于狡猾,以舍妹性命相要挟,臣才不得已而为之。微臣不想辩解,辜负了皇上的期望,臣罪该万死。求皇上降罪!”
他重重地磕了个头。
“你……”司徒庆虎闻言双眉皱得更是紧,“为了家人背叛朕?虽然朕体谅你的心情,但是你知道那份名单有多么重要吗?”
长叹了一口气,半响之后,他才继续道:“朕念你有情有义,暂且饶你一命。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司徒庆虎转头唤来身旁的公公高德:“传朕旨意,状元泰锦源明日起贬为平民,终生不得为官!现拖出去重打五十大板!”
象征威严的龙袍大力一挥,皇命便已下达。
“臣,谢皇上不杀之恩。”
泰锦源又是一叩首。
回府的时候,他几乎是被人抬回去的。
五十大板,若是放在不会武功的普通人身上,是致命的数字!
花喜自他上朝起就一直在院子里来来回回地走,现在看到他回来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却是在看到他身上的伤时又皱紧了眉头。
“怎么了……这是……皇上罚的?”
身形一晃,她的言语中也带着浓浓的颤音。
“没事的。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
原本泰锦源的心中还忐忑不安,倒也不是怕皇帝会要了他的命,只是觉得愧对皇上。现如今一切都说明了,反而是件好事,就算因此挨了板子,心里也好受了不少。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找大夫啊!”花喜对着旁边呆立着的下人就是一阵怒意。
对皇帝,她敢怒不敢言,所以这气也只能胡乱的撒。
“是!”
下人本来看得怔楞,闻言,立刻一阵小跑地出了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