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秒还沉浸在被解放的喜悦之中,后一秒又再次回到了受奴役的状态,纵使心中有千万个不情愿,最终还是只能被推搡着出了东门,坐上马车一路奔袭而去。昏暗颠簸的马车让我几度抓狂,想跳车而逃又怕被摔成一坨化肥。冷风在耳旁此起彼伏,看着眼前子月同样闷闷不乐的表情,我心中燃起一丝愧疚,曹操若是此战得胜,她便又要跟着吕布亡命天涯了。
“子月,对不起……”我声音无力的有些漂浮不定,片刻便揉碎在风里。
“无碍,男人之间的战争和你我无关……”子月答的随意,可我分明能感觉到她内心的颤动,或许,她向往的不过是一方僻静之地,男耕女织,夫唱妇随,只可惜,残酷的乱世只能让她在这般血雨腥风中沉沦不休。
马车最终在一片密林中停了下来,我举目四望,天幕晦暗,枝叶枯颓,瑟瑟阴风卷起丛林深处的森暗与诡秘为乱世的烽火推泼助澜,濮阳,此刻已远远躲在身后了……
一直到天色渐亮之时吕布和秦宜才率领一群残兵败将陆续而至,再见时吕布颇有些怒气,撩起方天画戟“唰”的一声就横在我的颈前,我吓的差点血脉逆流,可意外的是,还不等子月开口,这次陈宫却自高奋勇的阻拦道:“奉先,既是败了,此刻就不该杀这妖妇,她是曹贼的人,眼下形势,我料想我们与曹贼之间迟早必有一场恶战,留着她或许有用。”
看着眼前这个平日里总是处心积虑想置我于死地的老贼,此刻我心里竟莫名的有几分敬意,临危不乱,还能精于算计,思路清晰,也算是个人才,只可惜,没能解放思想走上了错误的革命道路。
在陈宫的劝慰之下,吕布最终还是饶恕了我,只是先前对我仅存的一点感激之意消失殆尽,还命人严密盯着我的举动。接下的几日,我随他们无休止的四处逃窜,令我意想不到的是,他们竟然选择逃去先前被曹操攻打的徐州。兜兜转转,此刻的我又来到了彭城脚下,望着眼前熟悉的城关,又是一年入冬时,不知这城内的梅花是否依旧香气四溢。
连日的疲惫与苦楚几乎将我击垮,正当我感到万分沮丧甚至开始怀疑人生之时,却在彭城的城关之上看见了刘备,刘皇叔一下子就燃起了我心中希翼的火焰,陈宫老贼,纵然你机关算尽,你也断然想不到我和刘皇叔也早已攀上了交情。在一旁听得吕布陈宫与刘备的交涉,依稀了解到原先的徐州刺史陶谦顶不住曹操围城的压力驾鹤西去了,临死前竟然将徐州这么大个家业拱手献给了刘备,也不知是刘皇叔本就有着被天上馅饼砸中的命,还是陶谦害怕徐州失守故意将他推上了这么个风口浪尖。
“玄德老弟,我可是朝廷特封的将军,如今李傕郭汜二贼再度祸乱朝纲,我抵抗不济才沦落至此,素闻玄德你宽厚仁爱,以匡扶汉室为己任,既然同是为大汉效力,那就快开城门,放我等进城,同图大业吧!”
吕布循循善诱,这一套说辞恐是陈宫早就排布好的,我心中暗笑,败军之将,明明是哀求别人收留却还说的振振有词,共图大业是假,抢人家地盘才是真。
“奉先,如今天子再度蒙尘,备深感痛心。早闻将军大名,英勇无双,如今远道而来,备未能及时相迎,还望见谅……”刘备亦是说的深情款款,吕布是豺狼,谁能不惧,可刘皇叔偏偏就是喜欢与狼共舞。此语说罢,立刻声如洪钟的与左右吩咐道:“开城门!”
……
就这样,我又再次回到了彭城。只是,这一次再也没能闻到那沁人的梅香,却留下了此生最痛的记忆。
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右来最易醒。
进入彭城后,我依旧被陈宫软禁在一处府院之中,除了秦宜和子月常前来探望之外,空无一人,百无聊赖。可我的思想却从不寂寞,思念与谋划在心底来回交织。濮阳的惨败,已使得子月颠沛流离,眼下是肯定不能指望她派人去兖州给我通风报信。秦宜是吕布的手下,如此境地也不能私自悖逆陈宫放我出城。我久立窗前,看着窗外枯黄的枝桠和清冷的路面,独自轻抚着日渐隆起的小腹,心底就像这寒冬一般再也感受不到一丝暖意。
“貂蝉……”是子月,隔着窗在门外轻唤。我猛然回神,快速迎了出去。
“你怎么来了,外面冷,快进屋吧。”我将子月请进了屋内,今日她看起来有些心事,进了屋也只是站立窗前,愣了许久才缓缓说道:“你知道吗?今天是我哥哥的生日……”我乍一听来,原本就冰冷的心一下子又像是覆上了一层寒霜,“独眼龙”那不可一世的笑容早已成了我心底最深的伤痛,可我依旧还是打起精神来安慰着子月,“逝者已矣,别太难过……”
“怎能不难过!”子月冷寂的语气中渗满了愤懑,她缓缓转过身来,几滴泪水滑过面颊,抽泣着说起:“早知道,当初就该随他离去,如今也不会……”她欲言又止,想必是心中悲恸过度,深吸了几口气,忽而抬起明眸,一丝杀意爬上峨眉,“貂蝉,只要你和我一起除掉陈宫替我哥哥报了仇,我就说服吕将军放你回兖州!”
我听罢心头一喜,可转念一想这恐也不是易事,便回到:“子月,自从上次濮阳战败之后,吕将军对陈宫是信任有加,现如今基本是事事都听他的,来徐州投奔刘备也是陈宫的主意,这个时候想要除掉他,想必没那么容易……”
“话说的没错,可是陈宫此人性情古怪,冥顽酸腐,我相信过不了多久,他与吕将军之间必生间隙。”
“此言不假,可是……”我假言试探:“陈宫虽然迂腐,但还是有些智谋的,要是没有他,吕将军岂不是又少了一个智囊吗?”
“哼!”子月不以为然一声冷哼,“我就不信没有了他,吕将军就成不了大业。”
我内心唏嘘,吕布有勇无谋,没有陈宫岂能成事,看来,仇恨真的能降低人的智商。
“子月,想除掉陈宫,办法也不是没有,眼下硬来是不行,看来只能借机行事暗中破坏了。”
“嗯,姑娘说的暗中破坏是?”子月有些迫不及待。
“陈宫之所以得势,在于他能替吕布出谋划策,可这彭城之内也不乏能人之辈,只要你细心寻得一人,便可与他联手挤兑陈宫,激起他与吕将军之间的矛盾,到时候,轮不到你出手,吕布也会杀了他。”
子月细细听来,若有所思的点着头,我见时机差不多,便与她说道:“我有一事相求,还望你能成全。”
子月一听便拉住我的手腕,感激的回到:“但说无妨。”
“我……”我故作感伤:“我有个妹妹,恰是刘玄德之妻,我与她分别好久未见,如今既是吕将军与刘玄德共图大业,可否容我姐妹俩见上一见?”
子月,不要怪我,你有你的仇恨,可我,只想和我的孩子早日回到兖州,只有见上碧云,才能让她暗中相助。
“既是如此,那明日我派人将她请入这宅中与你相见便是。”子月毫无犹豫欣然答应。
第二日,我终于在满心憧憬中见到了碧云,原本以为她能将我被困徐州的消息告诉曹操,可接下来的一切,终于让我认清,这乱世之中,最可怕的,不是烽火狼烟,不是生离死别,而是——人心。
人心不古,失道寡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