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第一缕日光斜斜的照上窗棱,碧云在子月的安排下悄然而至。久别重逢,碧云竟欣喜到哭泣,拉着我上上下下看了许久,才颤着嘴唇吸着鼻子叹道:“小姐,这么久不见,碧云以为你早就把我忘了呢……”
我看着她这副痴傻的模样也不免有些心酸,连忙握住她的手心,劝慰道:“傻丫头,我怎么可能忘了你,只是眼下这形势混乱不堪,想要见上一面实在不易……”
碧云见我眉黛紧蹙,言语哀怨,便抹去眼泪急言道:“对了,小姐不是和曹将军在一起吗,为何此刻会在这彭城之内?”
“哎……此事说来话长,容姐姐日后再和你细说,眼下有两件事我想和你商量。”
“哦?”碧云见我神色郑重也显得有些急切,“小姐快说。”
“第一,这次吕布和陈宫入主彭城,想与刘备共图大业是假,想趁机抢占徐州才是真,还望你要多多提醒刘备,那陈宫诡计多端,千万别中了他的圈套。还有,就是我现如今被陈宫软禁于此,不能随意出入,还望你能派人将我被困彭城的消息告诉兖州的曹操。”
“嗯……”碧云听的仔细,扬起唇与我道:“小姐放心,我们一定会堤防吕布的,另外,我会尽管派人前去兖州通知曹将军。”
“碧云,谢谢了!”我有些激动,不知不觉握紧了碧云的双臂。这一刻,我只是单纯的想让兖州的曹操知道我还活着,岂料这份单纯在这纷繁叵测的人心面前竟是那般愚蠢之至。
接下的两月,依旧风平浪静,没有任何兖州传来的消息。转眼间又是年关将近,太多的感伤思念皆化作氤氲雾气,凝结成霜冰冻左右。独坐案边,窗外一轮弯月,映着烛台上的火光勾勒出一份难言的落寞。我看着手中这支环儿留下的头钗,这果然不是一支普通的头钗,这是承载着无限相思的玉搔头。
我暗自苦笑,一手抚着翩翩大腹,一手提起笔写到: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空留一缕麝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征候来时,真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小姐是在思念兖州的曹孟德吗?”闻此一语,我手心一颤,笔尖滑落在案,浓墨模糊了思绪。呆愣了片刻,我转过身去,想着这段时间以来秦宜的诸多关爱实在是相对无言。
“我最近倒是听闻了一些兖州的消息,不知小姐可否想听?”秦宜看着我不太自然的表情,故作轻松的问起。
“嗯?”我心底有些期待,可不知为何竟又有些害怕,不知不觉两个月过去了,难道碧云派去的人还没到兖州吗?若是到了,为何曹操一点动静都没。
“自从上次濮阳之战战败之后,曹孟德又重新入主兖州,不但屯田练兵,近日还趁着李傕郭汜二人纷争之际将天子迎至许都,掌天子,令群臣,由此看来,他的野心不在袁绍之下。”
听着秦宜娓娓道来,曹操迎帝许都,正是要开创他“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大好局面啊,可不知为何,我心底有一丝刺痛隐隐滑过,我怎么就忘了他曾经拥有“诸君北面,我自向西”的坚决果敢了呢?我是不是不该这么心急,等他稳定下来,一定会来彭城救出我的,一定会。
“呵呵,”我无法不笑的牵强,看着秦宜同样伪装的脸,我假意豁然:“如今我被困彭城,得过且过,外面的这些纷纷扰扰又与我何干,若不是因为腹中的胎儿,我倒是愿意一死了之。”
“小姐当真如此心灰意冷?”我说的随意,可秦宜却听者有心,隐约中感觉他的眼中滑过一丝异样的神色,只一秒便消失不见。
我再次相对无言,他驻足了片刻便也转身离开了。因为他的一番话,今夜第一次,我开始害怕,害怕物是人非,害怕相忘于江湖。可现实让人害怕的,还远远不止这些。
虽然我日日被困宅院之内,可听着近日院外急促的脚步声我也能隐约感觉到,这彭城之中,恐是有大事发生了。果不其然,过了年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碧云。直到子月来访,我才知道原来前些日子袁术欲攻打徐州,刘备率兵前去迎战,吕布和陈宫却趁机夺了徐州各郡,不仅将刘备赶至小沛,还软禁了他的诸多家眷。我听来一股凉气直插肺腑,本还指着碧云和刘备从中周旋帮我逃出徐州,怎奈现如今连碧云也被囚禁,吕布和陈宫,简直人神共愤。
“子月”我一把抓住了子月的衣襟,几乎是哀求着说到:“能不能让我见见糜夫人,只见一面便可。”
“这……”子月面露难色,我深深吸着气,刚想说话,却正在此刻,腹中传来阵阵疼痛,看来是要生了,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也惊到了子月,她慌忙吩咐下人去请产婆,接生了那么多次,这回终于轮到自己了,没想到传说中的宫缩痛竟是如此“销魂”,我忍不住低声的叫喊起来,宫缩一阵强过一阵,终于在三个时辰的连续奋战之后,我顺利的生产了。
没错,我有儿子了。
看着眼前这个红彤彤的小人儿,我真是又喜又惊,只想将他紧紧抱在怀里,他现在是我敢于直面惨淡人生的唯一支撑,为了他,我必须好好活着。可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正当我沉浸在初为人母的欣喜之中时,陈宫的再次出现彻底打碎了我对生活的所有期待。
“尹小姐,我家将军体恤你一人抚养儿子太辛苦,特地派我前来将小公子送至他处安顿。”虽是隔着纱帐,可陈宫的话语如同千万支利箭刺向我的心窝,我还来不及反应,就已经有三两个大婶强行闯进纱帐之后将我手中的孩子抢了过去,我也顾不得产褥期的虚弱爬起身来就追了出去,怎奈还是被两个大婶紧紧按住动弹不得,只能拼了命的朝着陈宫哭喊着。
“陈宫老贼,把儿子还给我!……”
“别嚷了!”陈宫瞬间凶相毕露,冷笑着与我道:“你儿子过得好不好,完全要看你的表现,带走!”说罢他手一挥,一旁的大婶和他便一同离去了。我抽泣着瘫坐在地,心力交瘁,这场暴风雨来得太过猛烈,毫无预兆的将我拍残在了沙滩之上。我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信念,可以重新站起来和陈宫拼个你死我活。
……夜来风起,我却丝毫不觉寒意。呼呼的北风,犹如无数断肠的哀泣,让人闻之五脏俱碎。我闭上双眼,只恨北风太恶,欢情太薄。
“貂蝉……”是子月,我抬眼扬起嘴唇,却始终也说不出一个字。
“我知道你心中伤痛,特地来看看你。”我垂目而立,依旧无言。
“貂蝉,不必太过悲伤,这对于你我来说,也许正是一个除掉陈宫的机会。”
我听得此言,心中有一丝颤动,不禁追问:“如何?”
“陈宫之所以带走你的儿子,就是想威胁你,让你不要轻举妄动试图逃跑,可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对你放下戒心,因为你儿子在他手里,他理所当然的以为你必然不敢有所行动,从今往后,他不会再像现如今这般派人寸步不离的看管着你,你说,这对你我来说,是不是一个机会?”
我细细想来,子月此言不假,我思索了一番,便与子月道:“还望你能说动吕将军,下令还我个自由身,反正正如你说,我儿子在陈宫手里,我也绝对不会逃跑。这下子吕将军也该放心了。”
“好……”
今夜子月的此番言语终于又让我在绝望中看见了一丝希望,就这样,我又再次生生不息的卷入了这乱世纷争的惊涛骇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