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水漫下邳

　　“你还不知道吧……”子月怅然叹出一句，“本不该告诉你，可此事关乎性命，关乎徐州的命运，还是与你直说了罢……”
我听着那句“本不该告诉你”心底涌起莫名的慌乱，又是如此老套的剧情，却似怎么也逃不出命运的编排。可转念一想，那么多不该告诉我的我都知道了，承受了，也不差这一次。
“你有话就直说罢……”我鼓足了勇气对着子月叹道。
“貂蝉……你还不知道吧，秦将军此次前去南阳，怕是回不来了……”
“什么？回不来是什么意思？”我还是没能忍住方寸大乱，连连发问：“他是被袁术杀了吗？还是路途中出了意外？”
子月抿着嘴徐徐摇头，“都不是……他是投降了袁术，并且以表诚意还和袁术结了亲。”
“结了亲？什么叫结了亲？”我明知故问，简直不敢相信，那个前不久还对我细语绵绵呵护备至的男人转眼间又有了新欢。
“他娶了袁术的侄女。”子月话语很轻，可还是深深刺痛了我的耳膜，我有些天旋地转，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原本就伤痕累累的心变得更加鲜血淋淋。这一刻，我只想逃离，永远都不要再有血腥与杀戮，永远都不要再有谎言与欺骗。我扶住案角冷静了片刻，便咬紧牙根与子月道：“你回去罢，你交代我的事我已经记住了。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你直说便是。”子月回答的干脆。
我闭目提息，深吐一言：“放了糜夫人……”
“这……”子月尚有迟疑。
“你若是能说动吕将军放了糜夫人，只要我性命尚存，我必待你孩子如已出。”
“好……”子月听我如此许诺，便不再犹豫，“你放心，我定会说服将军放了糜夫人。”
看着子月转身离去，我多一刻也强装不了，一屁股重重的瘫坐在案边，苍天啊，你何故能如此顽劣。我想哭，大哭，痛哭，可这一刻却意外的没有泪水，我是彻底被击垮在了这这滚滚的乱世和阴霾的人心之中。
第二日，我去见了碧云。这一次，她难得有些欣喜，眉黛像春日的柳芽绽放着满满的明媚。
“小姐，你知道吗，这下邳城很快就守不住了，吕布一亡，你我就都自由了。”
“傻丫头，”看着她满脸的欢欣，我苦笑着提醒道：“你忘了吗，我已经嫁给秦宜了……”
碧云听我一言转瞬间笑容僵在脸上，拉着我急切的嚷道：“小姐，这可怎么办才好啊，当初我怎么说来着，迟早有一天曹将军会领军前来的，你……”
“好了，碧云！”我打断了她，浅笑着劝慰道：“不是还有你吗，姐姐想求你件事。”
“快快说来。”
“前几日我已经托了子月，让她放你出城，你见了刘备之后，能不能帮我个忙？”
“什么？”碧云一听倏地抓紧了我的手，有些难以置信的问起：“你是说，吕布答应放我出城了？”
“嗯……”
“太好了！”碧云双手合十，满脸的窃喜，转念又想起我方才所托之事，便定了定神，追问道：“不知小姐方才所说的是何事？”
我静思了一秒，便从袖口里掏出一卷竹简，递与碧云：“你与刘备大军相聚以后，定要将姐姐这封书信亲手交给关羽。”
“关羽？”碧云有些费解，可我心中何尝不是惴惴不安，之所以出此下策，是因为上次托刘备去兖州与我送信，却是杳无回音，不免怀疑起了刘备的用心，之所以选择关羽，是因为久闻他忠肝义胆，英雄气慨，再加上彭城之时，我对他们兄弟三人有恩，他应该会答应我破城之日，偷偷让我们母子远走他乡，远离俗尘的是是非非。正所谓哀莫大于心死，便是如此。
“是的，你一定要答应我，不要告诉刘备，直接交到关羽手里。姐姐答应你，我绝对不会做出对你和对刘备不利的事。”
“嗯，碧云记下了！”碧云听我如此一说便舒展了眉宇欣然答应了。
为了秦朗，为了破城之日不再面对那些杀戮，为了不再与那个人相遇，我只能孤注一掷了。
五日之后，子月果然没有食言，将碧云放出了下邳城。我心中说不出的滋味，只知道吕布的结局是败了，却不知原来败的这么惨烈。
围城半载，兵士与百姓吃尽了城中所有米粒，眼下即便是吕布的将军府中也只剩下最基本的粗茶淡饭了。下邳城内，与饥饿同行的，还有恐慌。黄梅雨天，无休无止，空气中一片腐朽狼藉。转眼间，小秦朗已经一岁有余，吱吱呀呀也基本会说话了，嗲声嗲气的娃娃音是这个人间地狱中给我最好的蕴藉。正当我抱着他说笑之时，子月匆匆来访，面容枯槁，眼窝深陷，看样子是煎熬了太久。
“貂蝉，快收拾收拾和我一起去白门楼罢。”子月语息急促，一副心急如焚的模样。
“怎么了？”我一手牵着小秦朗，侧身上前了几步。
“近日连连暴雨，河水猛涨，听说，曹将军已命人掘开泗水，整个下邳城很快就要被灌成汪洋了！”
“什么？他……怎么能如此……”我哽咽在喉，一时无语凝噎。
子月上前一步，拉着我的双手感慨道：“战争就是这般，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现在你也不要深究谁对谁错了，快随我去白门楼罢，那里地势高耸，尚有一线生机……”
听子月如此一说，再一听窗外那狂乱的雨声与雷鸣，我也倍觉脊背发凉，便速速收拾了些细软带着红香和小秦朗随子月一起去了白门楼。再一见那吕布，往日的飒爽英姿英雄气慨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倦容和无尽的绝望。整个将军府霎时也都笼罩了一层浓浓的恐慌。前来告急的军士越来越频繁，城门上到处都是曹操发来的劝降书。随着滔滔泗水的灌入，下邳城愈发变得风雨飘摇，浮尸遍野。
这日，寒夜凄凄，子月却带着吕葭深夜来见，一进屋就将那熟睡的三岁女娃抱至我的跟前泪眼婆娑道：“貂蝉，葭儿就交给你了……”
我睡眼惺忪，见她如此模样一下子就清醒了一大半，疑惑的问道：“你这是何故啊？”
“眼下战局已定，如今吕将军手下的将士已有不少人起了投降之心，就连陈宫那厮也是束手无策，下邳必亡，将军必亡……”子月悲从中来，哭的愈发悲恸，颤着下颌断断续续道：“葭儿……还小，望你一定要好好待她……我这就趁夜派人送你们出城……”
“子月……”到了此刻，我才真正发觉，原来生和死之间相差那么近，我多想劝曹操放了子月和吕布，让他们归隐田园，做一对普通的夫妻。可是，如今我自己怕也是自身难保，不知关羽是否看见了我写与他的信件，能否助我远走高飞。
“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子月垂泪深劝，见此情形，我和红香便一人抱着一个孩子随子月出了将军府，外面依旧是电闪雷鸣，因为城中被淹的缘故，马车只能缓缓前行，我将小吕葭紧紧的抱在怀中，红香则抱着小秦朗。原本以为出城之后可以找到关羽，但谁也没料到，走至半路，曹操的兵马就已趁夜杀进了下邳城，马夫惊慌失措，丢下我们落荒而逃。我和红香听着满耳的冲杀之声亦是吓的胆战心惊，各自抱着孩子下了马车躲进了附近的一所破宅子。污水漫过脚踝，冷到直打哆嗦，四周一片漆黑，一阵阵酸臭味扑面而来。好容易在黑暗中找到了一片干燥的角落，我和红香抱着孩子蜷缩在一起，忍受着这漫漫长夜的折磨与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