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九寒天,新雪初霁。
花蓉镇的某个小院内,高耸的围墙,主屋内银霜碳盆,还留有余温,桌前放着一盏烛灯,此刻正不安分的摇晃着。
暖黄的烛火透过薄薄的纱帘渗透,帐中在上的男子一起一伏,身下的美人如花娇魇,妩媚动人。
常子欢朱唇微翘,鬓云乱洒,酥胸半掩,半梦半醒的她眼眶微湿,她伸出双手想要将这不真切的东西推开。
不堪一折的纤腰被紧紧一握……
惊的她猛的睁开眼睛,舒展的眉头从对上那双深邃而布满红尘欲色的眼睛,渐渐从迷茫转为震惊。
常子欢不自觉的喊出声:“冷敖政……”在他人听来,倒成了几分酥软入骨带着娇嗔的嗓音。
身上的人动作一顿,也不知过了多久,才从她身上起来。
冷敖政漫不经心的从地上捡起一件淡蓝色长袍,昂藏七尺,眉目如画,雪白的大氅披在肩头,深黯的眼底恢复平静,只是回头看了眼卧在软榻上的美人,便匆匆离开。
常子欢在震惊中久久未能回神,她本以为自己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怎料竟会重返此地。那股苦涩如潮水般涌上心头,牵引着她的思绪跌入往昔的深渊。
……
记忆犹新,那一年她刚满十五岁,父亲为了攀附权势,未曾与她商议便暗中对她下药,将她送入了太子冷敖政的府邸。作为常家一个微不足道的庶女,她的生母曾是青楼中的名妓,自她出生后便疾病缠身,未曾得到家族中任何人的青睐。
而她所嫁之人,冷敖政,更是凤表龙姿,才华横溢,深得朝中大臣支持,连天子亦对他寄予厚望。他不仅是朝阳城中无数闺秀梦寐以求的佳婿,更是整个都城女子心中的白马王子。
她之所以被家族选中,无非是因为她自幼便长得倾国倾城,美艳动人。尽管在家中未受宠爱,但对于宫中礼仪、规矩,她早已耳濡目染,这也是为何她会被选作这场政治联姻的棋子。
或许正是因为她那绝世的容颜,冷敖政在与她共度春宵之后,并未对她发怒,反而主动向皇上请旨,赐予了她太子妃的身份。
在东宫之中,每个人的言行都被严密监视,稍有不慎便会成为笑柄。她步步为营,小心翼翼,然而只要冷敖政在侧,她便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与尊重,这是在常家从未有过的体验。夏日炎炎,冰镇荔枝在此地难得一见,冷敖政便不辞辛劳,从宫中携带些回来,只为解她口中的渴望。曾因一次中暑,他在府内建起了多座凉亭,只为她能避暑纳凉。
冬日严寒,她对雪地嬉戏情有独钟,冷敖政便会暂放繁重的宫务,与她在雪中嬉戏,直至心满意足。事后,他总会细心地为她添置新衣,暖她身暖心。
然而,好景不长,成婚四载,她的腹中寂静无声,这让她背负了无子的恶名。她原以为,日子会这般平静地流淌,直到那次,在书房打扫时不慎打碎了盒中的镯子,从此,冷敖政的心似乎远离了她,将她幽禁于东宫,只有在极少数的时刻,他们之间才会有所交集。
冷敖政登基后,她被封为皇贵妃,尽管后宫空虚,前朝议论纷纭,他却置若罔闻。然而,红颜祸水的骂名,再次将她推入了深渊。从那以后,冷敖政来寝宫的次数日渐稀少,起初她以为他是忙于朝政,直到某个夏季,她身体日渐衰弱,怀胎五月的孩子也不幸小产。
她清晰地记得,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从王嬷嬷那里得知,他从宫外带回了一位女子,名为沈明珠。沈明珠与他青梅竹马,本应是嫁娶之年,却因沈家涉及叛党之事而被流放。
“陛下为何将沈姑娘带入宫中?”她心中忐忑不安,孩子才刚离世,她不愿相信他会做出这样的事。
王嬷嬷面露得意之色,声音洪亮,几乎让整个院落的人都听得见:“自然是要封妃了,听说还是皇后之位呢。”她匆匆奔向乾清宫,却恰好看见他们正从殿内步出。
她躲在墙角,远远地望过去,当目光落在沈明珠的脸上时,她瞬间明白了一切。难怪冷敖政当时没有责备她,原来她不过是个替身,因为与沈明珠有几分相似,而在阴影中度过了七年。
之后的事情,常子欢已经记不清了。小产后身体虚弱,她眼前一黑,便昏倒在地。
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阴暗潮湿的地牢中。在混沌的一个月里,她受尽折磨,痛苦入骨。外面喜庆的喧嚣声传来,她无法承受这份刺激,心中一热,用尽全力,连续两次撞向墙壁。
最终,她在冷敖政和沈明珠的洞房花烛夜那晚离世。
回忆起过去的点点滴滴,烛光摇曳,常子欢的眉头间流露出一丝疑惑。火光不断跳跃,为她增添了几分柔和的气息。
寅时刚过,天色微明。
常子欢掀开锦被,赤身露体,玉腿微微颤抖,颈间还留有他刚才留下的淡淡齿痕。她深吸一口气,随手拢起被撕破的衣裙。
突然,她的动作停滞,眼角上扬,环顾四周。墙的东北角放着顶箱柜,古琴静静地立在角落,铜镜搁在木制的梳妆台上,四周悬挂着帐幔。
这里,难道不是她逃离太子府后被安置的地方吗?在冷敖政将她软禁于府中之时,那些原本恭敬的下人纷纷变得面目可憎,开始对她冷嘲热讽。
那时,她心中充满了疑惑:冷敖政针对她也就罢了,竟还将与她情同姐妹的婢女秋玉许配给了一个年逾古稀的老人。
无奈之下,她做出了人生中最为大胆的决定——伪装成一名普通的婢女,悄悄地逃离了太子府。在找到秋玉后,她们一同躲到了城外。她用两年来积攒的银两买下了这个小宅院,屋内的每一件摆设都经过她的精心布置,这里已经成了她最熟悉的港湾。
今天是她来到花颜镇的第二天。如果刚才的感觉没有错的话,那么……
常子欢走下床,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推开了门。
只见梅花树下,一位身披白色大氅的男子静静地坐在那里。鹅毛大雪落在他的身上,与雪白的狐狸毛领子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幅美丽的画面。他里面穿着一件深蓝色的衣袍,腰间束着一条金色的丝带,黑发被束起,戴着一顶嵌有玉石的小银冠,整个人散发出一种高贵而威严的气质,这是旁人所无法模仿的。
冷敖政独自坐在石凳上,面前摆放着一盏茶。当他端起茶杯时,手腕上的骨节分明,皮肤白皙如玉,隐约可见淡淡的青色纹路。
他轻抿一口茶,听到动静后,微微侧过头,笑意却不达眼底:“太子妃这是要去哪儿?”
常子欢抿着秀唇不说话,她有些恍惚地看着眼前还能对她展露笑意的人,心下一酸,她以前也曾想过与他共度一生,哪怕前方有多少艰难险阻,她都有决心陪他走下去。
眼前的水雾朦胧了她的双眼,常子欢低着头,让那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悄然滑落。她想,这也许是最后一次因为冷敖政而流泪了。冷敖政的声音低沉,如同远古的回声在她的耳畔响起:“为何沉默不语?”
常子欢轻轻抬起头,目光与那道深不见底的目光相遇,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距离:“殿下如何找到此处?”
他的声音平静如水:“你是孤之妻,无论在世界的哪个角落,孤都能找到你。”
听闻此言,常子欢的眼中掠过一抹幽暗,嘴角勾起一抹苦笑:“照殿下所言,臣妾此生是逃不出殿下的手掌心了?”
冷敖政眼中的平静湖面似乎被投下了石子,泛起了细微的波纹,他的心中闪过一丝迷茫。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以为她还为秋玉的事心存芥蒂。
“孤已将秋玉安置回东宫,你若愿在此逗留几日,孤亦不反对。”
言毕,他转身拿起石桌上的书籍,步履从容地走向另一个房间。
常子欢目送冷敖政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寒意。
每次欢爱之后,他总是匆匆离去,交谈甚少,这不禁让她感到自己不过是他发泄欲望的工具罢了。
他虽口头上宽容她的逃离,却暗中将秋玉送回东宫,这无疑是想要用秋玉来束缚她,以防她再次逃离。常子欢对冷敖政的了解,源于上一世的相处。他外表如谪仙般清俊,待人接物总是平和宜人,仿佛高山令人仰止,景致引领行者驻足。然而实际上,他心思缜密,策略多端,无人能及。回到房间,她刚刚关上门,不久便有人推门而入。
王嬷嬷手持一碗汤药,眉宇间带着严肃,望着床榻上的常子欢。见她已醒,便又走近几步,语气平淡地说:“娘娘,殿下命老奴为您熬制了这汤药。”
常子欢微微一愣,没想到冷敖政竟然考虑得如此周到,连王嬷嬷也一并带回。
短暂的惊讶过后,她拿起一旁的书卷,身上的薄纱衣未能掩盖住肌肤上的淤泥,毫不掩饰地展露出来。
王嬷嬷没料到自己会遭到忽视。
这位太子妃自嫁入府中,对她礼遇有加,从未有过丝毫怠慢,只因她是皇后身边的人,加之曾在太子幼时照顾过他,算是半个奶娘。即便现在身处太子府,她的地位也是非同一般。
但今日,王嬷嬷感觉到太子妃与往常有所不同。
面对眼前这个连最基本的目光交流都不愿意给予的人,王嬷嬷只得强忍心中的不满,再次强调道:“娘娘,这汤药还是早点喝为好。”
常子欢轻轻抬起眼睫,伸出纤细的手指,指向一旁的桌子,平静地说:“嬷嬷放在那儿即可。”
王嬷嬷在太子府这些年,从未遭遇过这样的冷遇。她紧握着盘子的手不由自主地用力,但眼下她也不敢多言。心中暗自盘算,思考着如何向皇后娘娘禀报这一切。王嬷嬷因脚下一滑而让热汤溅洒,大部分落在了她自身上。她躺在地上,痛苦地大声呼号。常子欢则用手中的书挡住了小部分飞溅的汤药,未受伤害。
过去,王嬷嬷总是在冷敖政的指示下,递上汤药并监督常子欢饮尽。出于对王嬷嬷乃皇后身边人的身份考量,常子欢从未敢多问。然而,偶然间她偷听到王妈妈与皇后的私语,得知那汤中竟藏有麝香,原来是皇后意图阻止她怀孕。
因此,即便后来她费尽周折终于怀孕,却不幸小产,留下了难以治愈的后遗症。尽管皇后未曾提及冷敖政的名字,但常子欢相信,以冷敖政的聪明和机警,他必然有所察觉。他的沉默,成了王嬷嬷嚣张的资本。
此时,常子欢下床,身披厚重外衣,愤怒地将手中的书砸向王嬷嬷,声音冰冷:“王嬷嬷,你倒是好大的威风,如此放肆,真当自己是主子了吗?”
王嬷嬷忍着痛楚,跪地反驳:“老奴只是失足,娘娘何须如此咄咄逼人。”
常子欢嘲笑道:“咄咄逼人?这地太子殿下都能行走,怎么偏偏你就不行?难道说你的身份比殿下还要尊贵?”“看看你!”
常子欢轻轻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袖。卧室的门微开,她瞥了一眼外面,看到宫女们正沿着墙角偷看里面的动静。
她转过身,背对着王嬷嬷,语气中透着娇嗔:“在东宫,我们有一套规矩。仆人若对主人顶嘴,轻则会被罚款两个月的俸禄并接受十下杖刑,重则会接受三十下。”
王嬷嬷虽然身体微微颤抖,但她努力保持镇定的表情。
她在宫中生活了这么多年,尽管心中充满了愤怒,但仍然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娘娘,这是何苦来哉?我可是皇后亲自派来的,怎会对您不敬呢?”
常子欢看着她那自信满满、认为自己不会受到惩罚的表情,嘴角轻轻上扬,但她的声音却带着一丝凉意:“王嬷嬷说得也有道理,您毕竟是殿下的奶妈。我作为太子妃,确实有些过分了。”
王嬷嬷的脸上闪过一丝喜悦。
常子欢在心里冷笑,她走到门前,冷风迎面扑来,仿佛从头到脚都被浇了一盆冷水。她的话语在风中飘散,轻柔的语调中带着一丝妩媚:“来人,把王嬷嬷带下去,罚她两个月的俸禄和十下杖刑。”
王嬷嬷的喜悦瞬间凝固,她抬头,眼中充满了不可置信:“你就不怕皇后怪罪吗?”
常子欢转过头,目光如冰般冷冷地扫过她,眼中闪过一丝怒气:“我的父亲是当朝的国丈,我的丈夫是当朝的储君。自从我嫁入东宫,我所学习的宫规并不比你少。宫规中从未提到仆人可以仗势欺人,更没有说主人在惩罚仆人时,还需要顾及她背后的势力。”夜幕低垂,常子欢的居所内一片死寂。她对王嬷嬷那充满敌意的目光视若无睹,不久后,院中便传来了王嬷嬷被惩罚的哀嚎声。
那些从太子府调来的宫女们,虽然多年来侍奉太子妃,却从未真正将她放在眼里。然而,目睹了王嬷嬷受罚的一幕后,她们急忙收敛了内心的小心思,生怕自己也成为下一个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