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生酒楼。
大大小小的桌子井然不紊的排列着,此时,已坐无空席。桌面上的热汤,热菜,热酒冒出一波又一波撩人肠胃的白烟。
明明是初冬的季节,而几乎所有客人的额头上却积聚了透明的热汗。尤其是跑堂小二,他的灰色衣衫已然被汗水浸湿,贴着他的后背前胸,勾勒出清瘦的身形。
其中一张桌子上摆放着稠饧,香果,糕点,瓜子等各色美味小吃,密密麻麻的,一个碟子紧挨着另外的碟子,一直挤到了桌面外,摇摇晃晃的,好像随时都会摔下来,然后砸得稀巴烂。
白雪望向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听着吵吵嚷嚷的噪音,蹙眉支颐,恹恹欲睡。面前散发诱人气息的美食仍旧入不了她的眼,更入不了她的嘴她依照西云籽的吩咐,特地跑了一趟,亲自把信交到李云鸿的手中,然后,百无聊赖地坐在水生酒楼里,等西云籽,数人头,食芼羹。
西云籽坐在她正对面,正在狼吞虎咽,大吃大喝。两边的腮帮子鼓得圆圆胀胀的,鼓动着她想去戳一戳的心。
口腔已经到了极限,而西云籽却无知觉般,继续卖力的往嘴中塞食物,以至于整个清秀的五官都变得有些扭曲难看。
白雪偷看西云籽一眼,一股异味从喉咙深处猛然涌出,她及时捂住嘴,撇过头,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好险啊!差点就要吐出来了。
“籽姐姐,你慢点吃,我不会跟你抢的。”白雪终于忍住了腹中的一阵翻江倒海,开了口。
“唔唔唔”西云籽怔了一下,拿着肉串的纤手随意舞动两下,嘴里说着旁人无法听懂的鸟语。
“哦!”空气中糕点的渣粉肆意盘旋,甜腻的味道窜进鼻窍,挥之不去。还有碟盘中各种调味,皮壳,油滴的相互羼和。这些全部入了白雪的眼,她更想吐了。
要怪只能怪她吃了太多的芼羹,满嘴里都是一股子羊肉的膻味。
西云籽去皇宫之前对她说过,“白雪,未时,我们将去一个生活相当艰苦的地方,所以,你最好在未时之前,把想吃的东西全部吃到嘴,且吃过瘾,要不然,到达目的地后,你若埋怨,可别怪籽姐姐没有提醒你啊!”
“籽姐姐,我们要离开风姿国了吗?”白雪眨巴着一双晶亮的眸子,嘟着小嘴道。
“嗯”西云籽知她有些生气了,但还是点了头。
她逃不开自己的心,至少可以逃开那名惨绿少年,逃到可以封存真心的地方,自我疗伤。
若是思念如蛊,那就让时间来治愈一切吧!
哥哥也好,叔叔也罢,斩不断的是血缘,斩断的是情丝。
“就只有我们两个人?”白雪垂着头,半绾的发丝垂直而落,掩下脸上的怏然不悦,翻了翻嘴唇。
“当然不只我们两人了。”
“那还有谁?”她陡然抬起头,眼中有蓬蓬辉光闪灼,情绪迅速沸郁高涨到极点,就像是个打满气的气球,恨不得直接飞到天上去。
“当然还有花花。”
……
吃饱喝足,两人加一头水牛,不紧不慢的走上了离开的路。
她们穿过喧扰的街市,走过衰草连天的斜坡。一路上,寒风逼人,微弱的阳光把她们的影子时而拉长,进而拉短,黄叶漫天飞卷。两人各怀所思,一句话也未曾说过。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一枚特制的月牙形落叶从西云籽眼角飘过,她的视线被吸引,顺着叶子飘零的反方向望去,就看见了树枝间熟悉的人影。
“水生酒楼只能一杯一杯地喝酒,而这却可大坛大坛地喝酒,还能赏风景,岂不更美?”李云鸿一手抱着酒瓮,一手扶着膝盖。
青色縠衫轻灵泻下,衣袖缭绕,随风起舞,拂过干枯的树枝,带出了春天的活力,他有如一片青绿的叶,巧妙的穿插于萎叶中,若即若离,有自由,有牵绊,浑然天成。
“你等了很久了吧!”听着酒水与酒瓮清脆的撞击声,她可以肯定坛中的酒水已经不多。
她在信中明确提到:水生酒楼相聚。原本以为他不会来了,没想到他会在此地等候,不过,这样子才更像公子云鸿的作风。
“你也等了很久了吧。”李云鸿猛灌了口酒水,不在意的抹了下嘴。左手一挥,两腿一展,就已从半空中翩然飞下,衣袂破风,身姿轻健,听着极为安心,看着极为赏心。
酒瓮被他留在了树杈间,就像是个肥硕的果实,静默地等待着人们的探究,或接纳大风的助力,直至归根;又像是个鸟巢,事实上,它已然成了鸟巢,不,不是鸟巢,应该是癞蛤蟆巢。
西云籽看得很清楚,她的身体不是前世的,根本没有近视,所以,那绝对不是错觉。
一只癞蛤蟆从她肩上的包裹里钻出。一嘴张开,四腿伸开,亟亟地,准确地跃入了酒坛子里。然后,咕噜的喝起了坛中仅剩的酒水。
“籽姐姐,那是什么啊?”白雪听着坛中发出的怪异声音,看着摇摇欲坠的酒坛,很不自然的眨了一下眼,问道。
“癞蛤蟆。”西云籽与李云鸿几乎是同时说出来的。只是这次两人没有相视,也没有大笑,皆是一脸的凝重之色。
还是李云鸿较大胆一些。只见他施展轻功,再次飞上树枝,把酒瓮连同那只癞蛤蟆拎了回来。
他的脚尖刚着地,手中的坛子便碎了一地,露出那只长相十分‘出色’的癞蛤蟆。
癞蛤蟆好像是喝醉了,四仰八叉的躺在枯黄而柔软的草堆上;又好像是在装死般,一动也不动,时刻磨练着作为一名专业演员的演技。
“它……它哪……来的?”西云籽睁眼说瞎话,四个字消耗了她今天几乎全部进食的零食热量。
“你的包裹。”
西云籽甚至怀疑,李云鸿与白雪定是事先商量好了的,要不然,他们俩说出的话一字不差?就连时间也特别凑巧的同步?
以为两人会帮她找借口,推了这个比较惊悚的诡异事件,谁料这般分晓?
算了,倒霉。
她拾了根树条,替它翻了个身。顿时,两眼发直。
癞蛤蟆背上赫然有一张小纸条,上面清楚写着:礼物。
癞蛤蟆当礼物?云若啊,云若,不……叔叔啊,叔叔,你的礼物好特别啊!
癞蛤蟆哪会用得着?难道让它日夜抓蚊子吃?冬天好像才开始呢。
不在意两人疑惑的目光,她再找了根稍结实的树条,两根一夹,癞蛤蟆再次进了她的包裹内。
……
三人不再逗留,继续赶路。
西云籽不敢背着包裹了,索性放在了花花的背上。她总感觉花花一直不停地战栗着,很细微,不如说很压抑,是那种明明很害怕,却拼命地克制着战栗。
风一吹,掀起花花的牛毛,越发战栗得厉害,连走路的步子也停了下来。
章云兰在后方喊道:“籽兄,为何不走了?”
“鸿兄,我不认识路。”说完,回眸,尴尬的笑了笑。
……
由李云鸿带路,三人加一头牛,外加一只癞蛤蟆,终于抵达了目的地——鱼谷。
轻车熟路地回到了那口山洞。眺望对岸的一望无际的花海,纡郁随着烂漫的花草而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平和夷然。
大自然的魅力永远是最神奇的。
正开心着,倏忽间,又变得忧闷,只见斜对岸五个小小的山包上光秃秃的,连根杂草也未长出,更别说那些更为娇柔的花儿了。山包周围也是寸草不生,与那块花海的景致大相径庭。
空中有股浓烈的鱼香味,西云籽吸吸鼻子,心情忽又大好。转身奔向洞内,笑说道:“鸿兄,你别烤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