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树叶飒然,天地之间盈满肃杀之气。晦暝的天气,也藏不住人世间的腥膻。
风皇云天脱力般的倾靠贵妃椅,两眼饧涩的望向染上少许尘土的雕梁。
杂碎的树叶灰影在其上跳跃闪动,就如一群活泼好动的泥燕,肆意嬉闹,随心休憩,完全不顾及屋主人的悲恸之情。
云天两眼已花,眸子里皆是灰色的阴影,斑白的双鬓冒出更多不匹配年纪的白丝。他保持松懈的坐姿,一动不动,只有微弱的鼻息似有似无的吞吐着,证明风姿国最高权力统治者还活着。
像死人一样的活着。
皇甫芋芋死了……他一生中最爱的女人死了。
贤妃李云儿死了……他一生中最为内疚的女子死了。
德妃刘仲欢进了‘离亲狱’……他一生中最愿珍藏的女子也差不多死了。
生命中最重要的三个女人接连离去,纵然他是高高在上的君王又如何?纵然他千军万马在手,纵然他看似无所不能。也少不了七情六欲的羁绊,也少不了四分五裂的痛心,也少不了三心二意的恶果。
皇帝也只是一介凡人而已。甚至比凡人还要悲哀,还要可怜。
良久,他机械的问道:“为何不阻止籽儿爱上你?凭你公子云若的本事,轻而易举。”
提前查清了原近的底细,云若完全有机会在原近动手脚之前把他就地处决。如此一来,西云籽不会知晓药茶的始末,不会陷入爱情的陷阱,更不会堕入不容于世的禁恋之窟。
还不等云若开口回应,云天回转过头,双眉蹙起,目光灼灼,似要把那道波澜不惊的白色身影燃为尘烟,他几乎是用吼出来的,厉声道:“你明明知道她是你的侄女。”
云若笑得很儒雅,如白玉的面皮泛起抢眼的珠光,如墨画的眉发扬起柔和的弧度,温声道:“皇上以为阻止原近,就可以阻止一切?”
云天铁青着脸,不自觉地散发出令人窒息难受的帝王之气,沉声道:“难道不是吗?据联对你的了解,你不会主动告诉籽儿你医治过她。”
云若身处无形的威严之势中,脸上的笑容没有收敛,反而如沐春风,笑得更为动人了,道:“皇上错了。”
“哪里错了?”
“第一,西云籽的心不是由原近所能控制的;第二,没有原近的推波助澜,臣也会主动告知西云籽有关药荼之事。”
言外之意:第一,在原近出现之前,西云籽已然爱上云若,只是她自己还处于混沌朦胧之中,一时之间,无法确定自己的心意罢了。
原近的出现,省略了中间的步骤,譬如:吃醋,暗送秋波什么的;也加快了中间的步骤,譬如:心脏跳动,脑袋转动什么的。当然,也更表明了云若的不俗的魅力。就算西云籽是天子的宠儿娇女,也一样拜倒在云若的男色与男德之下。
第二,云天一点也不了解云若,而作为一国之君主的他,却还感觉良好的当着某人的面前说:联很了解你,云若。
“你……大胆……”云天气得站直了身,一袭华贵的龙袍乘风散飞,张牙舞爪。胸前的银线龙眼,因为云天不畅的呼吸,时而仇视,时而怒视,似要把云若一口吞下,才能平息真龙天子的怒叱。
天下之大,敢这般顶撞于他的人,估计也只有面前姿容夷雅的公子云若了吧。
可他偏偏不敢拿云若怎么着,毕竟他的上头还有太上皇压着。若不是云若出生较晚,两人年纪悬殊,风姿国的皇位又怎么会轮到他?轮到才智不及人,谋略欠火候,手段不高明,心爱女人保护不了,身边女人接连背叛的他?
真真是上天的眷顾,他才稳坐了如此之久的皇位。
“臣惶恐,还请皇上莫气坏了身子,为了风姿国的百姓,多加保重身体才是。”
云若嘴里说着惶恐,脸上与肢体上根本没有作出一点儿与惶恐沾边的举动来,那笑如神仙的样子,绝对是百分之百的敷衍;那温柔的表皮之下,也是百分之百的淡漠。
“你……”风皇云天一口气噎住喉咙,突然,两眼一闭,倒向身后的坐椅。此时,门外的太监总管王公公跨着还不算很小的步子,一扭一扭地奔过来,一手扶往云天的头,一手不停地在他胸前摩擦顺气,尖着嗓子道:“快传太医。”
……
院子里的药草蓊蓊郁郁,细长的柳枝迎风袅袅,捶打着树干旁的干净墓碑。
之所以说干净,是因为墓碑上既没镌刻姓氏,也没有受到泥渍莨莠的侵扰。表面纹理细腻,手感温润,来回摩挲,西云籽才发觉,这低不过腹,高不过颈的墓碑竟是用上好的玉石铸磨而成。
她依小云的遗言,在碑额处刻了一个小小的‘云’字。青杨柳枝上下翻飞不停,一次又一次的撞击那唯一的字迹,似要让那正楷的小字印得更深刻才肯罢休。
“小云,你家公子很好。”西云籽久久注视着石碑,在心中酝酿好字句,百般斟酌后,才小心翼翼的说出口。
她既不表明公子云若为小云准备玉碑而说很好;也不表明公子云若因为小云的离逝是否伤心难过而说很好。
黄泉下的小云,听到她说的话应该很高兴吧。
西云籽幽幽开口道:“小若与小炎也过得很好。”
她身后二丈处浴池里的温泉不间断地冒着热气,缭绕的烟雾发散到空气里,驱走了初冬的寒峭,带来了仲春的繁荣。
各种她不知名的草木长得旺盛,时时透出清新的味道,不像昏黝的天空般,一会儿明,一会儿灭,时时折腾着人的脾气。
“我今天就要离开风姿国了,不管我到了哪儿,都会想着你——我的朋友。”
树杪上的鸟儿嘤呦啼叫,啄下几片枝叶,刚好落上她的发,似在回应她离别的话。
西云籽突然笑了,一双清明的眸子里水光点点,说道:“你知道吗?你家公子是我叔叔哩。
他说在我离开之前要送我一份礼物,原来,他是送了我一个亲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