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峰见薛璟倚在吕春风身边,心里一时间疼痛难忍,几乎不能自持,耳朵里断断续续听见吕春风似乎在问自己什么,嘴里却什么也说不上来,又听见薛璟向那吕春风一阵笑,说道:“他见了吕道长,都吓傻了,从来没见过您这样神仙一样的人。您叫他下去吧,别再问了!”
吕春风道:“好,这小子有孝心,我把他留在身边做侍卫,就不知本人愿不愿意呀?”
薛璟笑道:“薛峰,你还不快点磕头说愿意!”
薛峰此时一无所知,听见薛璟叫自己磕头说愿意,就像木头人一样跪下磕头说愿意。然后就跟着人出去了。
那些人却不带他出春风观,只带到一处院子里,说是叫他住在这里。薛峰进去,却是个大杂院,好些人住在里面,一些女人在院子里晾衣服,喂鸡喂鸭。见他进来,并不避开,反倒拿眼睛看着他,互相议论着。其中一个女人出来,问道:“你是新来的侍卫吗?叫什么名字?”
薛峰忙说了名字。那女人道:“你叫我五婶儿吧。你可有媳妇儿?”
薛峰摇摇头。五婶儿道:“这么标致的男子,没有媳妇儿可不好。咱们这院子里只怕要翻家倒宅了!你快去求着吕道长给你配一个吧。”
薛峰心下奇怪,心想这里不是人人都分进了男营女营,没有家了,怎么这里又要配媳妇儿了?心里想着,嘴上并不好问,只跟着五婶儿走进一间小屋子,里面有一个炕,一张桌子,一间灶,五婶儿唠叨了一会儿,大概说这里住的都是吕道长的侍卫,男人们白天到前头去出勤,晚上回来,女人们就住在这里,又叫薛峰在这里等一等,自然有人告诉你该怎么着。
过了一会儿,果然有人送来侍卫日常穿的衣服铠甲,薛峰穿上,倒还威武。又跟着人到前面来,见过了侍卫长。那侍卫长不是别人,竟是齐大柱,人人将他呼做齐官长。齐大柱见了薛峰,并没有好的脸色,说道:“前几日审你的那个陈大人,如今说是奸细,已经斩首了。尸首就搁在广场上示众,你倒可以去看看。好生奇怪,你们几个人,来了没几天,倒坏了我们一个陈大人。你们是何方神圣,又有何等修为。既然到了我的手下,我倒要好好看看。”
齐大柱的声音冷冰冰的,叫薛峰听出一身冷汗来。出来去广场上看时,果然那个陈大人身首异处,在那里摆着,旁边墙上贴着不少的画,说这个陈大人是纤细,因为刺探机密、刺杀道长被抓住杀死。画上将陈大人画得丑陋不堪,薛峰细想想,其实这陈大人还算高大英武之人,并不是画里那样贼眉鼠眼。再看过去,画的还有一个人被倒吊梁上拷打,薛峰心里一阵苦笑,心想那不是自己吗?旁边还有三三两两的百姓在观看,悄悄议论,都说奸细该死,又说京城里的大老爷们没有一个好人,每日只是打人作乐,百姓们没有饭吃。咱们幸好有吕道长。薛峰咬咬嘴唇,不说话,赶紧走了。
薛峰被告知侍卫一共分三个班,各自倒班,该着班就到前头来,不该班时可就在家里。薛峰看准了自己要待第二日才该班,便自己回后面院子来。
一进院子,五婶儿就笑着迎上来:“薛将军,才说你没媳妇儿,这可不就来了!好标致的人儿,正好配你呢!”其他女人就一起看着薛峰笑,薛峰不知何意,忙进家看时,原来是章如月,正在那里拿个笤帚扫地呢,见薛峰进来,道:“我不是自己要来的。是他们传了吕道长的话,让我来。你要是不乐意,我就走。”
薛峰倒呆住了,心里万言千语,只是一个字说不出来。只想着,这男女之间,这情和义两个字可怎么别开。若说是情,那他心里此时除了薛璟已没有了别人,可若说义,这章如月现在是万万不能叫她走。
章如月见他半天不说话,将手里的笤帚一扔,就要往外走,薛峰忙一把将她拉住,看看章如月满眼是泪,便将她抱在了怀里。
那章如月自此便在薛峰这里住下,薛峰每日对她十分客气尊重。
章如月和着薛峰、薛璟一路西来,早看出薛峰心神已放在了薛璟身上。虽然知道他爱着薛璟,可章如月想:薛峰算是很好的男子了。又重情义,又有修养,又能吃苦,也懂忍耐。比起自己前面两个男朋友,可不强上千百倍呢。薛璟现在那样,他也想不着了,自己跟他好好过,将来只怕还有好结果。所以,也与他客气尊重的过着日子。
可是这大杂院的日子并不好过。章如月在现代化都市长大,虽然家境不算太好,可也没有过过这种一针一线,一口一食都要靠自己的日子呢。幸而薛峰并不计较,给他穿什么、吃什么也并不多话。院子里那些婆娘却闲言碎语,都说这是个懒媳妇、笨媳妇。再加上章如月生得漂亮,那些媳妇更有说的。章如月自己也惯了不避男女,那一天说个什么事,一时没想到,就直接跟一个侍卫说了。谁知那侍卫且不好好说话,只拿眼睛瞟着如月。如月心里知道不好了,正要躲开,那侍卫的媳妇却冲了出来,朝着如月日妈入娘一阵乱骂,她男人竟在后面笑嘻嘻地看着。如月只好躲回家去,只待到薛峰回来,那媳妇犹在叫骂,薛峰便笑道:“嫂子的男人自然是好的,是个女人就想要。其实我也不差,嫂子不信,进屋试试便知道了。”那媳妇听了,回头找自己男人,谁知那男人早不知躲哪里去了,便一扭身也走了,嘴里犹还唧唧咕咕,骂骂咧咧。
薛峰进家来,见如月在那里流泪,也不好说什么,安慰了两句。如月却在心里打了主意,这个日子不管怎样要过下去。便放下身段,别人怎么过,他也怎么过,不仅家务渐渐地会做了,连那些媳妇要是招惹了她,她也破口大骂,谁要是和薛峰说两句话,她不管对方老幼美丑,也到窗口前骂人家妖精娼妇,倒叫薛峰好笑起来。薛峰知道她不为怕别人真把自己勾引了,只为立威风,叫别人不敢惹她,所以就由她去,也不管她。这些人果然不太敢了,加上薛峰在吕春风那里渐渐受宠,这些人反而还来拍她马屁。
且说邹云原答应要找回南瓜的,果然将南瓜找到送了回来,只吩咐不许他到大街上去。薛峰见原来一个呆呆傻傻的小厮,经过了许多折磨,更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心里十分难过。幸好养了一段时间后,南瓜又恢复如常,还象过去一样,虽然呆傻,却会做事,帮着如月,让如月轻松了许多。
从此薛峰便在吕春风这里,起初每日只管站岗,常见薛璟来来去去,每每心如刀割。后来渐渐好些了,不为他不爱薛璟了,为的是这春风观内,处处杀机,令人胆寒,薛峰哪里还敢有儿女情长的心思。
一来有那齐大柱每每寻他的岔子,拿到点错处便要将他往死里整。薛峰知道齐大柱恨自己,不得不打起精神,做事不能出错,免得被他抓住把柄。他心里也千知万知自己和薛璟的情分透出半点,叫齐大柱看出来也是个死,所以就把在薛璟那里的心思渐渐少了,都用在如何应付齐大柱这里了。
倒是吕春风似是很喜爱薛峰的样子,大约是因为看重薛璟故而也看中了薛峰,时常叫薛峰去做些心腹的事情。这样薛峰渐渐知道一些春风观中的机密之事,见那吕春风是个外行善念、内用机心的人,终日想的不过是控制群臣、掌握百姓,收刮民间钱财以供一己之欢。薛峰便有些害怕起来,心知这样的人哪里会有真意待人,便是如今对自己好,也不过是一时没有不顺意之处,哪一日得罪了他,甚或不得罪他,只他心里不乐,只怕自己就粉身碎骨了。所以,终日十分谨慎,不敢有半点差池。
且薛峰自到了春风观,便时常见着邹云。那邹云虽然号称神机军师,在吕春风面前十分受宠,可一向亦有贤名在外,对侍卫们从来不摆架子,谈笑风生,和蔼可亲,人人都敬他;每次见到薛峰,也都客气友好,当日在神仙营之事再不提起。薛峰固然也只当没有前事,却深知他内心凶狠狡诈,对自己依然暗藏杀机,故而在邹云面前,一言一行,也不敢有丝毫错处。
一日,薛峰正站在门口,见邹云带着一个书生模样的人走了过来。
邹云上前,对薛峰道:“薛侍卫,烦你进去跟道长通报一声,说我带了一个读书人常先生来见他。”薛峰听他说了,连忙进去通报。
那吕春风此时正在塌上,身旁坐着一个女子,却不是薛璟。
原来那吕春风从来对外说他是个出家人,不近女色的,其实他时常到女营中猎取女色。对薛璟也不过是一时新鲜,如今时间长了,也就不甚在意了,薛璟也无所谓,倒叫薛峰心里好过些。
薛峰便上去敬礼,说:“邹军师带了一位读书人常先生来见。”
吕春风嘀咕一句道:“这个邹云,总是带些读书人来,啰里啰嗦!”又对薛峰说道:“你叫他们进来吧!”
薛峰出去对邹云说了,邹云又道:“还有一件事要麻烦薛侍卫。我带来了一些东西,请你帮我拿进去。”
薛峰抬眼看见邹云后面跟了个人,手里捧着好些东西,便去接了来,跟着邹云和那常先生进去了。邹云和常先生进去,向吕春风见过礼。吕春风犹在座上抱着那个女子,并不稍避。邹云是惯了的,常先生却有些不知眼睛看哪里,只低着头。薛峰便捧了东西站在后面,听见邹云说道:“吕道长,这位常问天常先生是有学问的,十五岁就中了举人,可惜不合那官场的式,所以到现在连个像样的官职也没有。如今他来投道长这里,将他这几年心血写出来的一些东西,献给道长。”
说着,将薛峰手里捧的东西打开,拿出几本书来,献给吕春风。吕春风接在手里,略翻了翻,说道:“好啊,我们这里是天下归心了。”又向薛峰手里看,说道:“还有什么?”
常问天站起来,说道:“在下这些年,走了许多地方。每到一处,考察人情世故,民间风俗,以及百姓民生。故才写出那本书来。那书中所陈诉的事情,还有我自己的想法,均有真实的事情做佐证,不是我常问天闭门造车,编出来的。薛侍卫手里捧的,便是佐证。有民间百姓的陈述,我让他们都画了圈认可,还有一些地契文书,我都照原样抄了,也叫他们画了圈认可。看这些,可知我书上所说的那些事不是虚言。”
那吕春风放声大笑起来,道:“先生这是写书呢,还是办案?还叫人家画圈,可真想得出。写书便是写书,我一向爱看书的,你写的书我回头好好去看,你叫别人画的圈我就不看了。难道先生怕我信不过你?”
常问天道:“不是怕道长信不过我,而是本来天下人就不可信,为政的人做的又是事关天下的大事,自然要把每一句话都落实了,才好做事。”
吕春风道:“先生这是在那坏皇帝的地方呆久了,故而觉得天下人人人是坏人,都不可信。其实不是这样的。在我这里,没有这样的人,也没有这样的事。你看这里的百姓们,哪一个不是精神百倍的为着大家做事?他们若不可信,我信谁呀?我不仅信他们,我也信你。先生大老远是为了来骗我的吗?你呀,是让人骗得怕了。我偏要告诉你,不是这样的。把那些东西都拿走吧!”
常问天听了,还未说话,邹云却先说道:“吕道长说的自然是对的。这些东西都可以毁掉了,才显得吕道长诚心相信天下人,故而为天下人所拥戴。”
吕春风听了,含笑点点头,邹云便对薛峰道:“薛侍卫,你把这些东西带出殿外,一把火烧掉吧。”
薛峰听了,心下踌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