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原笙歌昼夜不止,惊落了春花,吟唤了仲夏。
将要盈月的数日颠沛,上千人马终是抵至辽疆。昭华心念着仪仗众人理当精疲力竭,辇下的流苏和云锦皆因烈日当头而险些昏厥,脚下生泡更是俯仰之事,昭华心中疼惜却不好失了规矩,只多求耶律复减慢行速,这才延误归期月余之久。
文帝想的算是周到,这鎏金辇顶部凿窗又拱顶遮蔽,故而防暑效果极好,昭华虽是赶路,却也不见得像云锦和流苏一般吃了苦头。
宝辇陡然一顿,昭华身子不稳不由得左右晃动,待正襟归位,只听得辇下流苏一声轻唤:“公主,咱们到了辽国皇宫了。”
昭华闻言探手撩起一角珠帘,入目之处只是人群簇拥,云锦见状轻声道:“公主此刻莫要失了分寸,稍后迎亲的嬷嬷会来接公主下辇,随后公主直接入宫与三皇子行礼,眼下辽国的皇上和皇后都在大殿里等着。”
手中珠帘落下,不多时便听得辇外有嬷嬷喜声笑道:“奴才是来迎接昭华公主的苏嬷嬷,皇上传召公主,三皇子一身喜服已在宫中候着了,公主便请下辇随奴才入宫行礼罢!”
语罢,辇门应声而开,昭华略整了整衣冠便起身出辇。方步出辇外,迎亲的四皇子已然回宫复命,昭华忖间止步,抬眸向前,立于车上自凤冠垂下的珠帘狭缝窥探身前万物。
只见一座壮丽宫殿肃然矗立在前方不远处,金灿灿的琉璃瓦在焦灼的日头下熠熠闪光,重檐殿顶,庄重非凡。城墙的四角上,各有一个玲珑奇巧的角楼,神似明曦圣宫却又不尽相同。周旁绵延大小宫殿无数,覆压百余里,隔离天日。
昭华在云锦和流苏的搀扶下谨慎下辇,不禁细算起之前在古典上看到的成婚礼数,三书六礼自不必多说,文帝与辽君早已准备妥当,而嬷嬷在她出宫前亦为她开脸画眉梳妆秀美,青丝挽起作髻发顶,代表着她再不是闺阁姑娘,而是新嫁娘。
步履之际打量辽宫,眼至之处竟是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再看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又是各抱地势,钩心斗角。辽国虽求圣朝联姻,可这宫殿建势并不差圣宫分毫。中有华丽楼阁为池水环绕,假山依水而生,但见浮萍满处,碧绿清明。
辽宫建造是花了大心思的,一个游牧民族竟能让宫殿之中伏山环水,想必其中花费了大量的财力物力。
昭华有意慢下步伐,不只为感叹辽宫宏伟,更疑忌于辽国真正的实力。辽君耶律弘究竟是何种心思?治国有略,建宫雄伟,她不清楚的仅是辽国的兵力和财力到底如何,若是真如这座华丽宫殿所展示出的一般,那么辽国财力堪与圣朝相衡,假若辽国兵力亦是富足,那么辽君为何甘愿屈居于圣朝之下,以联姻求得两国交安?
难道说耶律弘夙愿国泰民安,因而没有扩疆拓土的心思?还是说眼前的宁和只是耶律弘在养精蓄锐,只待厚积薄发?
心中千丝万缕牵扯不清,昭华不由得绣眉微锁,她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竟变得如此多思起来。她是嫁来辽国做王妃的人,不是圣朝派来的政治细作,不该过问那些所谓的国事政要,她该安分做一个和亲的公主,诸事不曾错漏便是她此后所求。
可,她真的能甘愿如此吗?
唇间低叹,云锦细心闻得,忧心问道:“公主怎么了?可是身子太过疲累?待公主与三皇子行过大礼,云锦和流苏就能服侍公主歇息了,请公主稍作忍耐。”
云锦所言让昭华心中歉疚,真论起苦累,她又如何能比得上云锦和流苏?她们本是不该来辽国的,只怪是自己连累了她们二人。只是他乡床榻,怎容她一个异国之人安眠?若是此刻便疲乏了,她此后怎还会有精神去避除错漏?
苏嬷嬷不知何时慢下了步子,她错身至昭华身边,笑道:“公主,咱们这就要到常熙宫了,这常熙宫是寻日合宫设宴的地方,至少能下百人,堂皇富丽必不会衬不起公主这般的美人儿和咱们三皇子!”
三皇子?既然苏嬷嬷提起了,昭华便顺势作问:“嬷嬷,昭华此前听闻三皇子身子欠安,若是久等在常熙宫,岂非损了三皇子安好?”
“瞧公主真是对咱们三皇子关心得紧,今后定然夫妻和睦!公主放心便是了,咱们三皇子患的是隐疾,并非时时发作,照料好了便也无妨。”苏嬷嬷语带欢喜,直叹着昭华与她们三皇子是天作之合。
昭华这才静下心思打量起苏嬷嬷,只见她一袭红袍在身,袍内着裙,腰外系着蹀躞带,带上有一枚金玉配饰,脚上登着一双长筒兽皮靴,这与汉人全然不同的装束,想来是契丹人惯有的衣饰妆容。若说服饰不同倒不奇怪,只是苏嬷嬷流利的中原话直叫昭华心中不解。
流苏快人快语,看着苏嬷嬷笑道:“本以为到了辽国会两眼一黑,却没想到苏嬷嬷的中原话说得这样好,真真让我们见识了!”
“姑娘哪里的话,咱们契丹与中原交安是祖宗定下的,所以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咱们这些在宫里服侍的,都将中原话学了个八九不离,姑娘大可安心。”苏嬷嬷并未对流苏的问话心存疑虑,轻快的言语让昭华念起了不久前相识的那个如光一般的男子。
实然,说是相识也并不恰当,他们二人并未正式谋面,只是隔着宝辇说道了几句,又哪里算得上相识?
苏嬷嬷想来亦是个性子直爽的人,见昭华不言声,怕冷了话匣子,又继续道:“咱们宫里实则有四位皇子,除了咱们的皇子之外还有其他三位皇子,公主日后自可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