瞥见她的笑容和明显的走神,霍去病收住话头,皱眉道:“有什么可笑的?”毕竟人家正在讲述他过去十几年人生中得意的事情,不免带上了不悦的表情。昭雪连连道歉:“对不住对不住,不是打仗可笑,是打仗很有意思!说实在的,我真的很想去战场看看……”她捂住嘴,天啊,她刚刚说了什么?
霍去病呆呆地看着她,好一阵错愕。他不由得又将她打量一番,拍了拍她的肩膀:“若是女扮男装,再抹点锅底灰,当真就和那帮小子无异,保不准真能混进军营,在我身边当个小兵。”
听了这话,昭雪正要嗔怪,忽然眼前一亮,一把抓住他那正要收回的手:“咱们发誓,怎么样?”
“呃……”霍去病张大嘴巴,“真来啊?”
昭雪挑眉,故意激他:“堂堂冠军侯,也想要做食言而肥的小人?”
看她那得意的模样,霍去病也一挑眉——居然还是挑的同一边眉毛——毫不犹豫地反握住她的手:“若真起誓,便绝不反悔了?”
“只要你敢带我去!”
“只要你敢跟去!”
“就这么说定,就下一次,怎样?”
“下一次!”
双掌响亮一击,小指勾起。
得知卫长公主订下婚约的时候,夏天已快要过去了。
养好了伤,昭雪仍然坚持着练习剑术。练习日久,那招招凶狠的剑技让她渐渐觉得有点吃不消,不由得又埋怨起这柔弱的新躯体。
卫青便安抚她的沮丧情绪:“总有个循序渐进,雪儿可别急功贸进。”
除去读书学剑术,在卫青的建议下,昭雪拜了卫青第三子卫登之母紫幽为师,向她学习埙。
昭雪不得不承认,以前的她从未见过这种乐器,鸡蛋的外形,上面有着六个孔,吹出来的声音甚至比洞箫还要低沉恻然。
紫幽长于音律,其父在漠南之战中随卫青出征,阵亡在了茫茫沙漠中,便一直郁郁寡欢。
想来也是为了开解她的积郁吧,但是她始终只肯教这种乐器,听着那呜呜咽咽的凄凉声音,昭雪觉得,卫青的这个做法似乎还会起到反效果……
这一天早起练完剑,因南玉放了她的假,接下来的时间,昭雪便拿了埙,就着门前台阶一坐,开始复习紫幽之前教的曲子。
等到霍去病过来的时候,她的一首曲子也差不多练完。
正想着再来一遍,忽然间霍去病一把握住她的手:“别吹了,呜呜咽咽惹人烦。”
他将她从台阶上拽起来,脸上色彩有点黯淡,“快去换衣服,陪我骑马。”
还真是独断而任性啊,昭雪对着天空翻了个白眼,幸好今天卫青去了军营,她无奈跑去换了男装,就当做是出去玩吧;只是,看着霍去病脸上满满的情绪,她的好奇心不由得被完全勾起——这个家伙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呃,这我真不知道。”赵破奴悄悄回答她。
和霍去病的手下们会合后,他们俩便并肩骑行,昭雪一偏头避开面前的树枝,看了一眼在前面踽踽独行的霍去病,皱眉低声道:“亏你还是他哥们儿……”
赵破奴丝毫不让:“你不也还是他小弟么?”
好吧,这对话还有点没法继续。
“私下咕哝什么呢!”霍去病拨转马头,伸手在昭雪和赵破奴头上各凿了一个爆栗。
周围的十几个兵士开始偷笑,昭雪又羞又气,哼了一声:“说什么也不要你管。”说着往马屁股上抽了一鞭,箭一般飙了出去。
霍去病立刻扫了赵破奴一眼,后者则是无辜地举起双手。他不由烦躁地一拉缰绳,急忙挥鞭去追赶。要是昭雪在这里出什么事,卫青可不会像上次那般简单处理,只罚他讲两天故事就完了。
骑术方面因为得到了卫青的指点,现在的昭雪骑起马来,跑得快速又平稳,让霍去病不得不狠抽了好几鞭才追上。他眼疾手快地扯住她的笼头:“好了雪儿,这样还生气?跑这么快。”
二人的马慢慢停下脚步。昭雪喘了口气,睨了他一眼:“这话该是我问,不知道骠骑将军的气消了没有?”
霍去病一愣:“什么气?”但随即,他的脸上现出尴尬的神色,放开了手。胯下的爱驹不耐烦地踱步,打着响鼻,用蹄子刨地。“昨日听陛下说,卫长公主的婚事定了下来,”他说,垂下眼睑,“许给了平阳侯。”
卫长公主……他不提她都忘了,昭雪想起那个雪天见到的皇室少女,那与生俱来举手投足间的贵气。又是平阳侯啊?她反应过来,这汉武帝的姐姐当初就是嫁给了平阳侯,没想到自己的女儿又嫁给了平阳侯,同时也是自己的外甥——等等,好像有什么不对……
“诶?你喜欢她的呀!”昭雪后知后觉地叫了一声。
如果现在有电脑等通讯工具,想必霍去病一定会选择一个黑乎乎的“衰”表情和百无聊赖的“抠鼻”表情发过来。顿时好像马鞍下面多出了数十只刺猬,少年惊得腰板一挺,只差从马背上激动地跳起来:“怎么可能,你乱说!”口吻似小孩子般激动。
见他嗓门拔高了近两个八度,昭雪连忙伸手去捂他的嘴,并对后面投来疑惑目光的赵破奴等人赔笑不已。昭雪连连摇头,回头轻叱了一句:“你才真是不要命了,在这种场合喊这么大声音,究竟是想让谁听见?”这家伙,也不太会控制情绪了喂。
霍去病别过头,泄气地说:“都因你乱说话。”
昭雪伸出一根手指戳他的肩头:“看你这么大反应,不是吃醋又是什么?”霍去病茫然地看着她:“吃醋?那玩意儿有什么好吃。”他马上又换上纠结的表情,“我只是感到……不甘,仿佛什么压在心口,喘不过气。”
陡然想起,“吃醋”的典故乃是出自唐朝,昭雪囧了一下,幸好他不会去咬文嚼字,尴尬过后,她便只是好奇:“那么,你是不是不想让她嫁给别人?不想让她,嫁给除了你之外的别人?”
二人打着马,慢悠悠地行进,而赵破奴则聪明地带着士兵们去到远远的另一边打猎。“为何要嫁给我?”霍去病又恢复了茫然神色,“你是指‘列侯尚主’?以我的爵位,自是可以尚卫长……但我为何要娶?”
他顿了顿,“只是卫长曾向我抱怨,她活得极压抑,一切都早有安排,陛下也早早透露了为她择婿之意;此次定下平阳侯,又是亲戚,当然是靠得住……但总是糊涂着过去了。我想帮她,可我又能做什么,陛下的圣旨,怎能违抗?”
既然身为帝王之女,便不会有自由,刘斐应该早就明白这一点吧,昭雪想着,特地找霍去病这么诉苦,总觉得有点耐人寻味的意思。
“你也知道的嘛,人人都要听皇帝的话,听他的圣旨;换做你,也只能是无可奈何的事。”昭雪说,“可是,不是还没轮到你嘛,就为她曾经向你诉苦,你就烦恼成这个样子啊?”
霍去病立即反驳:“可,一个好好的妹妹就要这么嫁人了!”
还没等昭雪想好怎么反驳,他忽然一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雪儿,你也会如此,忽然就嫁掉吗?”他喃喃地问。
完全不用多加思索,昭雪脱口而出:“那是当然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