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牧眠扶稳了长歌,冲车外道:“檀柘,怎么回事?”
檀柘的声音传来:“公子,前方忽然窜出一匹马来,惊了花公子的马,现下已稳住了。”
长歌想要掀帘去看,却被秦牧眠拦住了,隐约可听见花绍的声音,依然玩世不恭,可长歌觉得,花绍的语气像是在调戏。
花绍今日穿了一袭红衣,宛若美人,和风吹着他的衣衫飞扬,仿佛吹落了全京城的花朵,红色的花瓣纷扬而下,落在围观的人群身上,众人惊叹,皆望向这个倾城容颜的男子。花绍落落大方地沐浴着众人欣羡的目光,看着前方高头大马的男子,扬起了下巴,轻笑道:“道路虽说宽阔,但阁下如此横冲直撞,不怕伤了百姓么?”
男子还未言语,他身后跟着的小厮却抢先嚷道:“哪里来的刁民,竟连我们将军也不认识吗?”
花绍打量了一下男子,皱眉思索着:“将军?我只听说过连沧海连大将军,骁勇善战,甚得先皇与当今圣上恩宠。难得的是连大将军为人刚直不阿,又体恤百姓,每月初一十五都会于街口布衣施粥,深得民心,大瀛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除此之外,我倒不知还有哪位将军?”
小厮更恼了:“你说的可不就是我家将军!”
“哦?”花绍做出一副惊讶的样子:“阁下竟是那位深受百姓赞扬的连沧海连大将军?”
连沧海微微点头:“正是在下。”
花绍瞥了他一眼,很是不屑:“花某久仰将军大名,一直希望能有幸一睹将军英姿,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他面容有些微怒,纤眉紧蹙,围观的人群中顿时发出一声惊呼,见美人生气,都想来抚平他心头的怒火,生怕这只娇弱的花伤了身子。
连沧海纵身跃下马来,眉目含笑,恭敬地向花绍拱了拱手,道:“今日是连某莽撞,不敢在街道上横冲直撞,惊了花兄的马,连某向花兄赔罪了。”
人群又是一阵惊呼,大瀛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连大将军竟向平头百姓道歉,他们这还是头一次看见,都惊得合不拢嘴巴。
花绍很是满意,将一身吊儿郎当的嚣张气焰全都收了回去,也像模像样的拱手回拜道:“连将军果真名不虚传,是花某造次了。”
连沧海牵了马闪身让到一旁,做了个“请”的手势:“花兄请先行。”
花绍也毫不客气,道了句:“多谢!”便钻进了马车里。
“竹吟,我们走!”花绍吩咐道。
竹吟扬鞭,忽而一阵风过,马车的窗帘被吹开,恰露出倚窗而坐的绿衣,一身水绿色的衣衫如被吹皱的春水,衬得她微红的面庞更显粉嫩。她本是隔窗听着外面的动静,不想窗帘忽被吹开,她沉思的双眸恰迎上连沧海威严的目光,顿时惊惶,忙伸手将帘子按了下来。
“等等!”连沧海沉声喊道,飞身挡在马车前,竹吟忙拉缰绳,这才令马停了下来。
竹吟冷冷地道:“不知连将军还有何指教?”
连沧海只是看着马车,扬声冲里面喊道:“在里面的可是绿衣姑娘?”
花绍挑眉看着绿衣,绿衣的脸更红了,小声问:“花哥哥,这下该怎么办?”
花绍干咳一声,冲窗子努了努嘴:“还能怎么办,敷衍两句,把他打发了。”
绿衣依言掀开窗帘,冲连沧海莞尔一笑:“连将军,我们又见面了。”
连沧海走到窗下,笑道:“不想今日与绿衣姑娘巧遇,你我倒是有缘。”
绿衣面上飞红,低下了头:“是绿衣三生有幸。”
连沧海望车里看了看,有些疑惑地问:“绿衣姑娘这是……”
绿衣道:“绿衣和兄长是来京城投奔亲戚。”
连沧海点了点头,还要再说话,却听见花绍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绿衣,时候不早了,若耽搁了,叔叔会怪罪的。”
绿衣有些为难地看了看连沧海,连沧海立刻会意,拱手道:“既然如此,沧海就不耽搁姑娘了,他日若有时间,还请姑娘到府上小叙。”
绿衣的脸更红了,微一颔首:“一定。”
窗帘放了下来,遮住了里面如湖水一般清纯的女子。两辆马车绝尘而去,良久,看热闹的人群都渐渐散了,连沧海却仍是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马车离去的方向。
三日前,他陪夏侯洵去毓秀山狩猎,二人原本是比试,在林中各取了方向捕获猎物,谁知没过多久,林中竟响起了一阵诡异的笛声,颇魅人心智,他甚感不对,忙调转马头朝笛声传来的方向而去。
离目标越来越近的时候,林中忽然飞出一道绿色的影子,连沧海立刻弃马,施展轻功尾随绿影而去。那道绿影引着他朝林中深入,周围树木在身边飞速后退,绿影几次变换方向,明显想甩掉他,连沧海却紧紧跟随。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连沧海提力,飞至绿影身畔,一把抓住了它。
“啊!”只听一声娇柔的惊呼,绿影竟从半空中摔了下去,连沧海忙将她捞进怀里,带着她安稳地落了地。
这时,连沧海才发现,靠在他怀中的竟是个女子。
女子一身水绿色的衣衫,面颊有两酡浅红,看样子是有旧疾。她缩在连沧海怀中,惊喘不定,像是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连沧海是个正人君子,娇弱女子在怀,不合大丈夫作为。他几乎是立刻就松开了手,可那女子却浑身绵软,直往地上栽,连沧海无奈,只得又接住了她,任由她靠在了自己的怀里。
女子轻咳了一阵,喘着气道:“公,公子为何追我?”
连沧海虽是而立年纪,却始终未曾娶妻,对男女之事木讷得很。此时女子在怀,盈盈一握,体香盈鼻,连沧海也不禁心神荡漾,若说坐怀不乱那是假话。
连沧海镇定了一下心神,恭敬地道:“沧海本是来此山林中打猎,方才忽闻林中有怪异笛声,正要去寻,姑娘便从林中飞身而出,让在下以为姑娘就是那吹笛之人,便追赶过来。”
女子气息稍平静了些:“你说笛声?这林子里每日都会响起笛声,有何怪异?”
连沧海惊讶道:“每日都会响起?”
女子点头:“我每日都会听到,不觉有何怪异。”
连沧海皱眉问道:“姑娘住在这山林中?”
女子道:“自小便住在这里。”
连沧海很是奇怪:“姑娘竟丝毫不为这笛声所影响?”
女子笑了:“有何影响,不过是普通笛音,听多了便不觉有什么。”
连沧海注视着女子,女子满头冷汗,面上酡红更甚,不由关切问道:“姑娘可是病了?”
女子道:“不碍事,是旧疾了,只要活动剧烈或是情绪太过激动便会如此,只歇息片刻就好了,烦劳公子扶我坐下。”
连沧海小心翼翼地抚女子坐下,又问:“沧海方才见姑娘轻功不凡,不像是身子不好的模样。”
女子道:“轻功是兄长教我的,林子里野兽出没,我总该有一技之长护身。”
连沧海看她如弱柳扶风,也点头道:“这倒是,你一个女儿家,在这林中生活着实不易。”
女子见他在山林中亦是端端正正地坐着,虽与自己说话,却是目不斜视,不由捂了嘴偷笑,连沧海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姑娘笑什么?”
女子仍是笑个不停:“我笑你像个呆子。”
连沧海愣住了,长这么大,头一回有人说他像个呆子,而且还是个女子说的。连沧海愣了半晌,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对,不是像呆子,简直就是个呆子。”女子抚着胸口笑了半天,站起身来,问道:“呆子,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鬓发微散,几缕发丝在耳边荡漾着,面如桃花,绿衣红颊,清秀可人,连沧海痴痴地看着她,竟忘了回答。
女子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呆子,你叫什么名字?”
连沧海回过神儿来,尴尬地移开了目光,道:“在下连沧海。”
“连沧海?”女子歪着头想了想,拍手笑道:“你就是那个英勇神武的大将军连沧海?”
连沧海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在下正是将军连沧海,可是英勇神武倒是谬赞了。”
女子扬了扬头,笑道:“我叫绿衣。”
“绿衣?”连沧海略一沉吟,念道:“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心之忧矣,曷维其亡。姑娘这名字是在思念故人吧?”
绿衣的眼中闪过一丝哀伤,却又转瞬即逝,她再次仰脸,已是笑意盈盈:“呆子,我回家了,有缘再见。”
说完,她轻挥衣袖,闪身隐入了山林中。连沧海呆呆地目送她远去,抬手放在鼻端嗅着,那里还残留着绿衣的体香。
“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心之忧矣,曷维其亡。”连沧海想着那如柳枝般纤弱的女子,轻轻念起了这句小诗。
“爷?”身旁的小厮唤他,连沧海这才从回忆里走了出来,问道:“何事?”
小厮呆了呆,不明白连沧海今日这是怎么了,在大街上发愣不说,如今还文绉绉地念起了诗来,不愧是读书人,触景生情,走到哪里都少不了情调。
小厮凑到他耳旁提醒道:“爷不是要去天机阁么,再晚恐就误了时辰了。”
连沧海这才想起还有正事要办,纵身上马,朝街口深深望了一眼,依依不舍地扬鞭,朝天机阁的方向飞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