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咒骂了一句,杀意四起,长歌手腕翻动,却被兰陵暗暗地扣了下来。
一道银光闪过,兰陵的脖子上已架了一柄长剑。
兰陵依依不舍地离开长歌的唇,一只手将长歌的头轻轻按在自己的胸口,另一只手则悄悄把长歌手中的银针收入了袖中。
兰陵在剑的逼迫下,下巴微抬,面容暴露在月光中,来人反复打量了半天,低声冲旁边道:“不是。”
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给我看仔细了,他鬼主意多,兴许乔装打扮了,你我也认不出来。”
持剑人闻言,伸手扯了扯兰陵的脸,兰陵被吓得心惊胆战,不住发抖:“大,大爷饶命,大爷行行好,放过我们吧。”
持剑人冷哼:“只不过是一偷情的穷酸书生。”
“杀了。”尖细嗓音带着渗人的寒意。
糟糕!长歌挣扎,想抽出腰中软剑将来人挡去,不料兰陵像是怕极了,双手紧紧地抱着她,脚下踉跄,两个人便齐齐摔在了地上。
长歌自然是被他压在了身下。
长剑毫不留情向他们刺来,却在刚挑破兰陵衣服的时候忽然转了方向,头顶一阵风起,有细碎脚步声沿着房檐远去,持剑人和尖细嗓音没有片刻迟疑,飞身跳上房檐,直追而去。
巷子里只剩下了长歌和兰陵两人。
长歌长舒了一口气,推了推兰陵:“喂,人走了,还不赶快起来,你压疼我了。”
兰陵似是被吓傻了,这才晃晃悠悠地坐起身来,靠着墙,呼吸急促。
长歌以为他是受了伤,可扒着他的身子仔细检查了一下,完好无损。这才对上他带着笑意的眼眸,仍藏着玩味,长歌猛推了他一把,愤愤道:“你是装的。”
兰陵手上捏着长歌的银针,把玩着:“白姑娘竟然会武功?佩服佩服。”
长歌没理会他,问:“他们为什么要追你?”
兰陵很惊讶:“白姑娘你不是说了么,我想出来体验体验穷苦人的日子,不料被府中下人发现,所以要来带我回去。”
“我竟不知,原来富贵人家的下人出来找自家主子是要带上剑的,动不动就杀人,也是贵府的习惯?”
“正是。”兰陵点头。
长歌白了他一眼,想要站起身,却觉得身下有东西碎裂之声,低头一看,竟是那盏十二花神走马灯,已被摔碎了。
“哎呀,我的灯。”长歌心疼地将灯抱在怀里,很是懊悔,方才应该将它好好护住才是。
“无妨,”兰陵道:“我再为你做一盏便是。”
“彼一盏,非此一盏,终归是不同了。”长歌叹息。
兰陵站起身来:“再相见时,我会送白姑娘一个称心如意的花灯,白姑娘拭目以待。”
他想了想,又将手中折扇递给长歌,道:“以此为证。”
长歌接过折扇,问:“你是要走了?”
兰陵点头:“我要去个地方,再会。”
说完,转身走出了小巷,长衫在墙角晃了晃,消失不见了。
长歌还拿着折扇发愣,眼前白影闪过,雪楼已落在了面前。
“雪楼,刚才是你引开他们的?”长歌料到引开那两人的,不是竹吟,便是雪楼。
“是,不想与他们起正面冲突,便只能将他们引开。”雪楼的笑容如三月的风,吹得长歌心里一阵碧波轻荡。
“你可知那两人是何身份?”兰陵太过神秘,让长歌隐约觉得他似乎有些不简单。
“那说话声音尖细的,应是宦官。”雪楼答道。
“你的意思是……兰陵亦是几大诸侯国的人?”长歌心中一惊。
雪楼摇头:“这人的面容很是普通,我并不记得几大诸侯国中有此类人物,想来应是易了容。”
“可是方才那持剑的人扯了兰陵的脸,并未有易容。”
雪楼笑道:“这有何稀奇,若不是他易容术太过精湛,就是他本身确实太过普通,他的真实身份我会去查,一有消息便会告诉你。”
长歌心疼地看着手中破碎的走马灯:“你自然是要告诉我的,他欠我一盏走马灯,是一定要还的。”
雪楼看她那一脸天真的模样,甚觉好笑,可现出脸上的笑容却仍是暖意盎然:“嗯,我记住了。”
长歌朝四周看看,疑惑道:“对了,竹吟呢?他理应在附近的。”
雪楼道:“红袖那边遇上了些麻烦,我看到竹吟好像去解决了。”
长歌罩上面具,拉住了他:“快带我去。”
“这个……”雪楼为难:“我的职责是护你周全,现在该送你回府。”
“你信不信,只要我想离开你的视线,你绝对找不到我?”长歌的语气里半是威胁。
雪楼迟疑了半晌,终于无奈点头:“随我来。”
他二人施展轻功在屋檐上穿梭,期间雪楼小声将红袖的情况告诉了长歌。
长歌被兰陵的货摊吸引,跑过去凑热闹时,红袖原本也想跟过去,却忽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她回头看去,背后无人,四周是赏灯的游人,络绎不绝,无一人可疑。她正奇怪,却忽见前方一男子回头看了她一眼,他身材魁梧,虽穿着一身粗布衣衫,可器宇不凡,满街花灯的映照下,可看得见他黝黑的皮肤及一双如鹰般犀利的眼眸。长街上人来人往,他独看红袖一人,目光炯炯,如同召唤,而真正令红袖顾不得长歌向他追去的原因,是他手中那一顶被长歌丢弃的斗笠。
看到红袖尾随而来,男子脚步越走越快,拐入一无人小街,停下了。
“我认得你。”他说。
红袖回想,却不记得二人在何时见过。
“那时你还小,”男子道:“百里相国出殡那天,你跟在南宫牧眠身后,是他的婢女?”
红袖头一昂:“是侍妾。”
男子眼中有震惊,只一瞬,便掩去,向红袖走近了几步:“你可还记得我?”
月色将他的面容披上了一层华霜,黝黑的面庞似是饱经风霜,棱角分明的曲线刻着坚忍,唯有受过苦难的人才会有那样犀利而又刚毅的眼眸,红袖仔细回想着,脑海中似乎有了些模糊的轮廓。
百里相国出殡那天,诸侯列队相送,站在最末尾的,是一倔强少年,自始至终怒视着崇华帝,待仪式结束,他仰天大笑,扬长而去,众人瞠目结舌。
这个张狂少年,现如今已是素荒的国主。
红袖屈膝向他盈盈一拜:“红袖参见王爷。”
穆天凰笑了:“看来你还是记得我的。”
红袖看了看他手中的斗笠,问:“王爷是特意来找奴婢的?”
穆天凰将她脸上的面具揭去,扔在了一旁:“你可以叫我天凰。”
“这……不太好吧?”红袖往后退了退,刻意和他保持着距离。
穆天凰又上前一步:“这是命令。”
红袖没理会他:“我只听一人的命令,那便是黎王。”
穆天凰倒也不恼,只是将她逼进墙角,问:“红袖添香的红袖,这可是你的名字,嗯?”
“是。”
穆天凰一步步逼近,红袖瞟了一眼对面的房檐,镇静地站着。
穆天凰注意到了她目光的变化,终于再不犹豫,一只手将她揽住,力道很大,红袖发出一声惊呼。
“我知道你会武功。”穆天凰在她耳边轻声道:“我也知道暗处有你的人在看着,你乖乖地跟我走,我只要你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听完我说的话,会让你满意。”
红袖可以感觉到,隐在暗处的竹吟已要开始动手了。
她冲房檐上的那片黑暗轻轻摇了摇头。
“我果真没有看错你。”穆天凰得意地笑了,飞身掠了出去。
竹吟要追,红袖一枚飞刀射出,铮铮钉在他脚下,他瞬间顿住了身形,只这一晃神的功夫,穆天凰已带着红袖走远了。
等到长歌和雪楼赶来,只看到独坐在房顶上的竹吟,仍看着穆天凰和红袖远去的方向,神情有些微的奇怪。
“红袖呢?”长歌急急地问。
“被人带走了。”竹吟脸上重又恢复了平静。
“去了哪里?”长歌又问。
“不知道。”竹吟将手中红袖的飞刀亮出来让长歌看了看:“她不让我追。”
“她是心甘情愿的?”长歌觉得不可思议。
“看起来应该是。”
一直在旁默不作声的雪楼忽然问:“竹吟,你可看清带走她的人是谁?”
竹吟看向他:“想来你也应该认识,素荒穆天凰。”
雪楼似乎并为觉得惊讶:“是他,难不成他也是来寻玉玺的?只是,他不去找红袖,却来这里带走红袖,这打的是什么主意?”
提到胭脂,竹吟的脸色竟然变得有些生动了:“他找到胭脂是迟早的事,你那边情况如何,方才那个货郎是否可疑?”
雪楼道:“他不是太过简单,就是深藏不露,这几日我会去查。”
竹吟点点头,似是想起来了什么,忽然道:“雪楼,还请你将长歌送回去,我要去个地方,或许可以找到那个货郎。”
说完,他便闪入了夜色中,没了踪影,长歌急要去追,却被雪楼拦了下来:“长歌,先随我回去。”
“可是兰陵……”长歌仍坚持。
雪楼指了指长歌手中的折扇:“他欠你一盏灯,定会来找你。”
长歌这才想起手中折扇,慌忙展开,一幅山水映入眼中,波涛滚滚,惊涛拍岸,却有一叶扁舟泛于海上,直面险境,舟上坐着一人,神态却是怡然自得,那人的面目,像极了兰陵。
扇面无题诗,无落款,只在群山连绵处,扇面的角落上题了一字,蝇头小楷,不易辨认。
借着月光,长歌终于看清,那一个字,是“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