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笛之音在鹿野交织碰撞,两败俱伤。
哀伤凄厉的曲声久久回荡,是一对鹰双双惨死后不能相守的悲凉,亦是孪生兄妹抛弃骨血的决绝。
两方都在苦苦支撑,血,顺着二人的嘴角,不断流出。
两军阵法,因着悲决的声音,幻象愈加惨烈。
黎军的阵法中,连沧海骑着马,缓缓步出。
冷煜的声音高高回响着:“修罗阵,出!”
就见以连沧海为中心,阵法变化,里外五层,与地宫中的相同,是以人命相系的修罗阵。
以连沧海之命相系,以冷煜之命相系,以黎军之命相系,以骊山之上吹骨笛人之命相系。
最后一缕阳光落下,黑暗缓缓降临。
修罗阵中,燃起了火把。
火光照亮整片黑夜。
江山不夜。
如此壮大的修罗阵,在苍山上厮杀的秦牧眠,看得清清楚楚。
清清楚楚,却,无能为力。
在这个战场上,每个人所肩负的使命各不相同,他秦牧眠肩负的使命,是还天下一个清平盛世,而万千黎军肩负的使命,是抛却头颅洒尽热血,也要保卫家国妻小,壮阔河山!
便是命系修罗,又如何?
赫连镜的手势扬起,皇城禁军的阵法不再变换,转而破阵。
一片厮杀,血流成河。
传说中骁勇无敌的雪骑,高洁出尘的雪骑,已被血染红。
每一个禁军士兵的死去,都让修罗阵的力量高过一分,骊山上的骨笛之音,也更嘹亮。
真真是以血为代价,修罗阵前两层被攻破之时,遍地残尸。
却在攻打第三层之时,无论如何,不得前行。
两种骨笛之音,同时寂灭。
处在修罗阵中心的连沧海,被火光团团笼罩的他,亲手划破自己的手腕,高高举过头顶,指向夜空。
血,顺着他的手腕流下。
他的面容,异常刚毅。
看他骑于马上,一手指天,骁勇无敌,顶天立地。
“以我大瀛镇国大将军的血,祭祀修罗,护佑大瀛!”
一言出,群起和!
所有的黎军,甚至尚都雪骑,纷纷割破自己的手腕,让血流入脚下的土地。
骊山之上,那女子的声音再度响起:“以我朱雀一族后人之血,祭祀修罗!”
燎原的火光照出一片光明,远远可见骊山之上,一白色身影立于葱郁树间,如尘世里一朵净莲,不为世俗玷污,静静绽放。
她身边,一左一右,被阎天机和花绍紧紧护佑。
她的手,亦指向头顶苍穹,白皙的手腕上,血痕触目。
修罗阵,当真成了祭祀的血阵,修罗一出,谁能阻挡?
便是赫连镜,亦不能。
他飞身自苍山山巅而下,入了禁军队伍中,亲自指挥着禁军杀入修罗阵的第三层。
每前进一分,他身上的血便多一分。
每前进一分,禁军士兵的伤亡便更惨重一分,血,将修罗阵祭祀得更加强大。
骊山之上,有咒语轻念,响彻整个鹿野。
修罗阵中,亦有咒语轻念,是与之抗衡,不死不休。
苍山之上,秦牧眠强忍着快要将他撕裂的心疼,再不去看那纤弱仿佛即将被风吹走的女子,手中兵器挥舞得酣畅淋漓,将埋伏的禁军砍倒于他的脚下。
势如破竹!
当秦牧眠带领黎军登上苍山之巅时,只看到遍地中毒而死的宦官尸体,而桂公公,趴在悬崖边上,浑身溃烂,苟延残喘。
秦牧眠眼神冷寂,缓缓朝他走去。
如一滩血疮,桂公公勉力挤出一声冷哼。
秦牧眠在他面前停下了脚步。
“桂公公,很难受是么?放心,你死不得的,你给绿衣带来的伤痛,我还要让你十倍偿还回来,你这条贱命,赔不起!”
“是么?”桂公公冷笑着:“黎王不妨看看对面骊山,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与此同时,花绍一声“芷姻”,让秦牧眠的心瞬间下沉。
便在他这一愣的瞬间,桂公公一个翻身,滚下了山崖去。
是死是活,不得而知。
不过,都不重要了。
秦牧眠此刻的眼睛中,看到的,只有远处骊山之上那一个瘦弱单薄的身影,被人胁迫着。
花绍的落花剑,指向那扼住白芷姻咽喉的红衣女子,而阎天机,负伤在地。
只怕,这是花绍心中再一次的悔。
方才附近有异动,他提剑去追,不想却是声东击西,待他意识到上当折返回来时,红袖已伤了阎天机,将白芷姻胁迫。
红袖又如何不是受了重伤?连沧海那一箭,射得极准,只是,她命大,胸前一面小巧铜镜,救了她的性命。
可即便是这样,箭矢贯着连沧海的真气,亦穿透铜镜,刺进了红袖的身体,不过是受了重伤,殃及不到性命。
山下大战,而红袖却寻到了骊山上白芷姻所在,要报一己之仇。
白芷姻此时虚弱得很,修罗阵噬着她的真气,让她再无力气还击。
花绍的剑虽快,却快不过红袖扼着白芷姻咽喉的手。
红袖朝前走了两步,陡峭的山坡近在咫尺。
花绍狠狠道:“红袖,你难道连阿眠的恩情都忘了么?你若记恨阿眠,放了芷茵,我这条命替他还债!”
红袖笑了:“花少爷,冤有头债有主,红袖敬你,又怎会伤你?公子负我,是我的命,我认了,可是白芷姻,我绝不会放过,是她亲手杀了我和公子的孩子,一命抵一命,公平得很!”
白芷姻原本阖着眼睛,此时却缓缓睁开,轻轻笑了起来:“那么便杀了我吧,你不是早已投奔了魏忠?杀了我,既泄了你心头之恨,又能助赫连镜一臂之力,我死了,黎军定会全军覆没。杀了我吧!”
红袖笑得凄厉:“我自然要杀了你,只是,岂能让你死得那么容易?你是怎么折磨我的,我都记得,不着急,慢慢来,我会一点一点还你。”
她话音刚落,一道冷光闪过,雪楼的剑已架在了红袖的脖子上。
“你敢伤她试试!”
红袖也不畏惧,冷冷道:“莫忘了,我是红衣夜叉,江湖上,还有谁的手能快得过红衣夜叉么?便是你的剑,亦不行。”
白芷姻轻轻抬手,拂去了雪楼的剑。
花绍和雪楼俱惊:“芷茵!”
白芷姻却指了指山下:“赫连镜已经进入了修罗阵的中心,雪楼,去杀了他,他死了,一切就都结束了!”
雪楼的剑入了红袖的脖子几分,有血开始流出。
“我绝不会离开你!”
白芷姻笑着,抬手轻叩住了自己的手腕:“那么,不牢红袖姑娘动手,我自己了断!”
雪楼一惊,再不迟疑,飞身下了山去。
红袖看向花绍:“花少爷,看到了没有,白管事压根儿就没想活,我劝你还是退后些,省得她的血脏了你的身子,你那样爱美的一个人儿,被污了,可不好了。”
白芷姻浅笑着,看向花绍,柔软而沉静的目光,将他笼罩。
心上一疼,花绍想起了绿衣,以及长歌。
当即手腕翻转,落花剑招已使出,只一眨眼的功夫,变化出十二种招式,招招指向红袖的命门。
维汝不永伤!
花绍曾经错过一次,这一次,他不能再错。
红袖飞身而起,一手勾住白芷姻的脖颈,一手轻弹,白芷姻的嘴被迫张开,一粒丸药滚落进了喉咙。
红袖甩出三尺赤练,迎着花绍的每一次出招。
苍山上这三人的身影,秦牧眠清晰可见。
目光阴沉了下来,心,被那白衣女子揪着,命门,亦被那白衣女子揪着。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芷茵,你若死了,我陪你,碧落黄泉,任你去哪里,我陪你!
只要能让我陪着你,便是负了天下,我也甘愿。
负了天下,罢了!
雾林花家的落花剑,天下能抵挡之人,又有几个?
红袖自知不敌花绍,可手中捏着白芷姻的命,她知道,花绍绝不敢轻易出杀招。
仗着这分自信,她出手张狂。
往日恩情丝毫不念,宁可我负天下人,绝不能天下人负我,这是我红袖的骄傲!
却,花绍一剑刺向红袖后背之时,红袖只觉身前虚弱如一滩软泥的白芷姻,忽然间反手扣住了她的手腕,一个转身,白芷姻已直面花绍的落花剑。
宽大的袖口下,红袖的手被白芷姻牵制着,赤练甩出,缠上了花绍的剑。
看上去,像红袖将白芷姻推出,挡在了自己的身前。
剑尖,刺入白芷姻的胸膛。
鲜血飞溅!
是白芷姻的,亦是红袖的!
白芷姻倒入花绍的怀中,而红袖不可思议地站立着,缓缓回头,看向对面的苍山。
苍山之上,她爱了一生的男子,弓箭在手,凄厉火光照亮他的容颜,冷峻异常,不留情分。
原来自始至终,她在他的心中,连一个过客也不如。
红袖低头,看胸口那一支贯穿自己身体的箭,抬手,生生将它拔出!
都还了你,用我所有的血,还在你身边这二十年来的养育恩情,你的青眼有加,我配不起。
让江湖人闻风丧胆的红衣夜叉,直直坠下山去,如枫叶般,飘零在山间。
那一身红衣,飘荡在被火光染红了的夜空,轻纱曼妙,是她的绝唱。
“天凰……对……不……起……我……我……”
她欠那男人的一句话,终究如她的身子一般,在这个史书上浓墨渲染的一晚,凋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