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冤家

没想到苏湄真的不做挽留，易安叹口气，重新发动车子，开出城去，夏日悠长，天光还亮，淡月一钩挂在天边，几颗星子疏淡，把他的心思照得透亮。他有点懒懒的，打开车窗，单手扶在方向盘上。车里那只叽叽喳喳的黄鹂鸟飞走了，从热闹到寂寞的转变让安静显得无法忍耐，只有风声呼啸而过，才短短时间的相处，他已经开始想念她坐在身边的感觉。
苏湄这个女孩子真是个小冤家。易安已过而立之年，不再是纯情少男，在德国十几年了，身边来来去去的点头之交太多，并不把人与人的聚散离合看得多么沉重。他当然有过女朋友，不会因为一个美丽的女子而惊慌失措。但不知为何，认识了苏湄，就好像心被一根细细的线绑住，慢慢缠紧，有了羁绊。心里放不下，他打灯，在路边停下。往前，还是回头？
这一夜苏湄没有吃东西，放下行李就放热水泡在浴缸里，把之前强忍的眼泪都流尽了，爬上床，埋在枕头里继续哭，湿漉漉的头发也懒得吹干，就这么胡思乱想睡去。
夜里做了好多梦，不时惊醒，有时候梦见一丝不挂坐在黑乎乎的房间里，椅子湿漉漉的，头顶一盏大灯在她头顶烤得她睁不开眼睛，突然一双手按住她的膝盖用力分开双腿，有个声音在她耳边热乎乎地吹气：“湄，把腿张开，再张开，让我看清楚！”说罢一只手朝她双腿之间探去，苏湄惊恐地抓住那只手，然后惊醒。
恍惚之间又梦见安东尼奥骑着自行车载着她，他金色的头发在阳光里闪闪发光，他们从一个山坡上一直往下冲，黑压压的鸟在头顶呼啦啦飞过，身旁一大群雪白英挺的马跟着他们一起朝前奔，他俩都张开双臂，冲进金色的光环中。安东尼奥大叫：“湄，我们一起去天堂吧！”。
如此反复，苏湄被梦魇折磨得疲惫不堪，枕头濡湿的印子晕开，很难受，只能把自己蜷成婴儿般缩在薄薄的被子下瑟瑟发抖。不知几点，半梦半醒之间她好像听见门外清洁工用吸尘器的噪声，低低说话的声音，三两下敲门声……可是她就是醒不过来，黑暗里伸出无数爪子，死死把她拽到那个深渊里。
待终于从重重叠叠的噩梦中醒来，整个人好像被大卡车碾过一样，每个关节都痛，拿起手机一看已经是上午10点。苏湄叹息一声，还有工作任务，心里再难过，该做的事儿还是得做。
她的眼睛肿起来，大大的黑眼圈看起来憔悴不堪。无可奈何，只好把打结的头发梳理好，扎个马尾看起来精神些。认真化一点淡妆，翻出备用的一副黑框眼镜来戴上，稍微遮掩下红肿的眼睛。她此刻只想喝一杯浓浓的咖啡。
打开窗户，是个晴朗暖和的天气，无论如何要开心一点，苏湄在行李里面翻出一条蓝白条纹及膝连身裙，配了一件牛仔短外套，鞋子还是那双灰色麂皮。裙子昨晚没有挂出来，有点皱巴巴的，没有办法只能将就穿，当做一种波西米亚的不羁风格吧。
收拾好行李，下楼走到门厅，一眼就看见易安换了一件米白色的麻质V领套头衫和深蓝色的棉布裤子，清清爽爽地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安东尼奥的那本画册正在翻看着，大开本铜版纸，厚厚的一大本。苏湄强迫自己忽视封面上赤裸裸的自己，走过去打招呼：“嘿，怎么又见面了，你不是去罗庭根了吗？”
易安正专注看画册，被她吓了一跳。他站起来和她问好，露出温柔的笑容：“是的，我车子开到一半，还是不放心你，与其担心不如还是回来看看。我昨晚也住在这个酒店，今天一早自助早餐都没见你，我想也许你还在睡觉，没有你的手机号码，上去你的房间敲敲门也没有回应，问了前台却说没看见你出门，所以我只好在这里等你。”
苏湄心里莫名有些感动的暖流，在陌生的地方这样一个不算熟悉的男人却这样关心她。内心邪恶的小小恶魔又蠢动了：“你担心我做什么？怕我半夜在浴缸里割腕自杀？然后你破门而入发现我躺在一缸血水里死得冰凉？”
易安倒抽一口冷气，这姑娘哪里来这么多奇怪的想法，看来她心理素质好得很，哭也容易，笑也容易。他沉声说：“看来是我多管闲事了，抱歉。”
说罢就要走，苏湄自知过分，赶紧拽住他的胳膊，放软声音说：“对不起，我这人就是说话不过脑子，你别跟我计较，你惦记我，我真心感激。昨夜我确实不好过，你看我眼睛肿成什么样子就知道我没撒谎了。”
他回头看她一双红肿的眼睛，果然是哭得死去活来的惨状，叹口气：“好啦，我也不是真那么生气。你已经错过早餐时间了，现在怎么办，你是不是有工作？要不要先吃点什么？”
“你有空就陪陪我吧，我昨夜深受打击，万一今天再多看见几次我那裸照就羞愤自杀了，有个同胞拦着我比较好，我还不想死在异国他乡没人收尸。”
他忍不住捏了一下她的脸：“你果真是一张嘴就能气死人。大好青年三句不离一个死字。我正在度假，你要是想我跟你在一起也未尝不可。只是你要付我伴游费和管饭。”
苏湄捂住脸叫起来：“君子动口不动手！小气鬼，你昨天请我喝咖啡不是很大方吗？你是开奔驰的多金男，我是蹭便车的穷家女，你好意思剥削我？我是给杂志写稿子的，这次我的工作就是玩完整条浪漫之路然后回去大书特书，吸引更多像我这样的美女来德国玩儿。你跟着我一定有好吃好喝，不会饿着你。不过我每天只有50欧的补贴，你可别下手太狠。”
他看苏湄心情放晴，也轻松了起来：“那你请我吃饭，我就当你的免费司机吧，咱俩扯平谁也不吃亏。其实我这次度假的计划本就是浪漫之路自驾游，一起作伴正好。”
苏湄去柜台check-out，易安穿上搭在沙发上的外套，拿上那本画册，拎上苏湄的行李一起去取车。两个人先开车去本地的旅游管理部门了解一些信息，此处的主要景点就是一处城堡和附属的巴洛克花园，小镇并不大，易安把车放在一处公共停车场之后和苏湄一起步行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