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易安对她言听计从,苏湄心情大好,突然促狭地说:“你知道有种说法吗?男人开车的风格和他在床上的表现是一样的。”
易安吃了一惊,扭头看她,不相信这话是从苏湄这个看起来清纯可人的女孩子嘴里说出来的,难道他错估了她的年龄和阅历?苏湄瞬间脸红,悄悄掐了自己一下转头看窗外,真是得意便忘形。易安看她连耳朵都烧红,心里一松,她只是口无遮拦罢了,说话不过大脑,没什么心机。
易安的城府比苏湄高了不止一点两点,这跳跃的谈话氛围他应付得如鱼得水,眼底含笑,不动声色地接招:“那你觉得我开车是什么风格?”
苏湄咳了两下不敢接话,她终究是有色心没色胆,话题真要深入下去可就露怯了,此时只觉得自己于男女之事只会纸上谈兵,乃是大大的一个弱势。哎,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易安并不乘胜追击,就让这话题不了了之,只是瞬间提速,连超几辆车,又飚到120。驰行良久,他饶有深意地看她一眼说:“120你就慌了,那之后我们上了高速开到200码你扛得住吗?”
苏湄嗯了一声,低头假装看手机短信避开他的目光。
其实他是个很不错的旅伴,车技好,话不多,人长得也算赏心悦目。这是到德国的第二天,苏湄心里默默感慨运气真不错,忍不住发了条微信给好闺蜜——亲爱的宛宛,你兴许已经睡了,我这边的长夜才刚启幕。此时我坐在一个英俊男子的白色奔驰车上,如果他就这样拐跑了我,请你为我祝福:)
浪漫之路沿途的小城镇彼此都间隔不远,半个多小时之后,绿色森林掩映的一大片红顶房子出现,城市就在眼前。易安说:“我先送你去找个酒店然后我再去罗庭根。”
手机滴滴一声,李宛说:此乃天赐良缘,不妨顺水推舟从了吧,你横竖已经是老处女了,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苏湄又气又笑,回了一句:恐怕要你失望了,这个学雷锋的好男人马上就要赶我下车各奔东西。
如果此时此刻苏湄知道马上要发生的事儿,她肯定会请求易安带着她一直在路上飚下去,不要停不要停!
维克斯海姆比苏湄想象中还要小,建筑古旧,街道狭窄,易安减速慢慢开。她觉得耽误了他太多时间心里过意不去,一直努力搜寻路边有没有Hotel的标志。正巧看到一家装修得不错的旅店便说:“就是这家吧,门口刚好有停车位。”易安便开过去停好车,下来看了一眼门口的铭牌:“还过得去,三星级。”
他帮苏湄提着行李箱,两人推开玻璃门走进去,就在那一个瞬间,苏湄看到了一样东西,尖叫一声。易安吃了一惊,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原来进门处放着一幅一人高的海报,准确地说是一副大照片——苏湄的照片,几年前的那一夜,安东尼奥最喜欢的那一张——她背向坐在椅子上,双腿大开,扭头看向镜头的那一幕。
顷刻之间,苏湄深深埋葬在心里的往事如同井喷,排山倒海地将她击倒,几乎站不住。易安看她不对劲,赶紧扶住她,轻声说:“要不要先回我车里坐一下?”
苏湄恍恍惚惚跟着他出去,他打开副驾驶的车门,扶她进车坐下。苏湄只觉心中千头万绪缠着,撞着,刺着,胸口痛如刀绞。她靠在椅背上,双手蒙住脸,热热的眼泪滚下来。难道跟回忆耗了几千个日夜,如今又飞行8000公里,只为了看到自己的身体和心事在这个遥远的国度昭然赤裸?安东尼奥,苏湄祈祷过无数遍,这一次不要遇到他不要想起他,可是为什么用这么残酷的方式来提醒她过往的存在?
过了好久,苏湄渐渐缓过来,才发现易安并没有上车,她摇下车窗寻找他,原来他在不远处靠墙站着,静静抽烟。易安不确定该说些什么,夜空湛蓝,路灯渐凉,无遮无掩地站在一家Hotel的墙外,多少有些尴尬无聊。他隐约知道那张照片的故事不简单,但是作为局外人,他没有权利去打探。
苏湄想了想,下车走过去和他一起靠在那淡黄色的墙上,烟味让她也感觉到平静。总要有个人先开口,现在这样尴尬的局面算什么呢?总不能让易安陪她在这里站到地老天荒。
她咬咬唇说:“对不起,我早上讽刺你想和我搭讪,其实你说的是实话,你确实在此之前就见过我,就是这酒店里面的那一张照片,那里面的人是我,你没有认错。”
易安只是点点头:“对啊,真巧。”
苏湄忍不住问:“你不想知道那张照片的由来吗?”
他仿佛苦笑了一下:“苏湄,我并不是一个好奇心很旺盛的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日出之时我们偶遇,日落之时我们告别,说白了不过是异国他乡萍水相逢之人,你若想倾诉我便洗耳恭听。你若绝口不提,我想我这个司机的任务也已完成,今夜我就送你到此,他日有缘再见,我们再一起喝杯咖啡。”
苏湄突然崩溃大哭起来,易安掐灭手中的烟,轻轻将她搂住,像哄孩子一样拍着她的背,在耳边说:“不要在这里哭,路过的人都在看我们呢,我怕有人报警说有人大庭广众欺负小女孩。”
苏湄肩膀一抽一抽,慢慢止住了哭泣,易安拿出一条浅蓝色的手绢,让她擦眼泪,苏湄闻到柔软手绢上的清香,走神想现在哪里还有年轻男人用手绢的,简直是老土的电影桥段。
易安问:“你还是想住这家酒店吗?”
苏湄镇定了下来:“没关系就这家吧,我没力气再挪了。”
再次走进大厅的时候,苏湄鼓足勇气仔细看那张海报,原来是本地书店宣传新书签售会的海报,安东尼奥的名字前面写着:本年度最受瞩目的新锐摄影师,XX评委会大奖最年轻的获奖者,首本照片精选集《Jemand》(某人)华丽上市!摄影师亲临签售会于某年某月某地举行,现场购书附送精美海报。
苏湄苦笑摇头,多年前以为永不见天日的隐秘照片,如今怕是要人手一张任人观赏了。
苏湄扯扯易安的衣角:“我护照给你,你可以帮我Checkin吗?”
易安心中了然,苏湄害怕前台的人认出她就是照片上的人,并不多言,走上前去办住宿登记,苏湄低头假装语言不通,只呆呆坐到沙发上。易安翻开她的护照,证件照上她的微笑很甜,一头长发扎起来,干干净净的一张鹅蛋脸,没化妆仍旧眉目如画。不出所料她还很年轻,刚刚满25岁。他在护照最后一页看见她的签名——苏湄,这个湄字很好,清雅脱俗。
拿了房卡,易安将行李交给苏湄。她看看他,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告别,更无法挽留。
易安对她眼里的纠结洞若观火,他选择以退为进,主动说:“就此别过,祝你在德国一切顺利,再见。”
好多话涌上心头,苏湄什么也说不出口,只有简单一句:“谢谢,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