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彼岸（大结局）

伊莲的声音突然响起，惊动了抱在一起的两个人：“你们怎么了？哭成一团？辛苦拍了大半天结果相机掉水里了吗？”
如听天籁！这是个心事坦荡，如夏天烈阳般光明的女孩子啊！苏湄努力朝她露出一个笑容，易安抄着手站在一旁，脸色深不可测，难辨悲喜。哎……是不是该解释清楚这个容易让人误解的情形呢？
傍晚时分，苏湄说拍摄已经结束，易安也不想继续滞留在安东尼奥的别墅，他们一起告辞，安东尼奥并未挽留，他留给苏湄的最后神情是有点悲伤又极力振作的笑容，伊莲和他并肩而立，如一棵茁壮的小树，她会带给安东尼奥阳光和幸福吗？
开车回家的路上，易安一言不发，苏湄一直偷偷看他，甚至尝试握住他的手，放在唇边亲吻他的婚戒。他并不回应，只是冲她微笑，心意难辨。苏湄怕他的心结越来越深，终于忍不住说：“亲爱的，你能找个路边休息站停车一下吗？我有事跟你说。”
“就这样谈不可以吗？”易安有些不悦。
“不行，我怕你会激动得撞到栏杆上去。”
易安有些惊讶，于是加速往前，找了最近的一个休息站停车。他熄了火，下车伸展一下肢体，靠在车门上，一言不发。苏湄开了车门，靠着他一起，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快速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语言抓一抓，不想拐弯抹角了，直言不讳：“亲爱的，我今天早上用了三个验孕棒，它们都显示阳性，我可能怀孕了。”
易安猛地捏住苏湄的肩膀，把她转过来面对他，急迫地追问：“你再说一次？是我幻听吗？”
苏湄扶着他的胳膊，一字一句地说：“我说，我可能怀孕了，但是，我还没有去找医生，所以不敢100%确定。安东尼奥今天之所以哭得那么惨，是因为我告诉他不能再泡在冷水里面拍照，我怕对胎儿不利。他激动不已，为我们高兴，所以哭得一塌糊涂。请你千万不要误会，他也许是懊恼策划已久的拍摄计划因为我怀孕而被迫终止，他还有一个超棒的构思……”
苏湄还要解释下去，易安的脸色已经瞬间从冷淡转为狂喜，紧紧抱起她，那么用力，想要把苏湄揉进他的身体里去。
“上帝啊，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个孩子真的是意外啊，是神赐！是天意！这真的是太好太好太好的消息，好得我的脑子里已经找不出形容词来描述我的激动和幸福！明天我立刻打电话预约慕尼黑最好的妇科医生，我陪你去检查！”
苏湄好容易才挣脱易安的怀抱，他满足和快乐的神情溢于言表，情不自禁和她深深拥吻，不管不顾身边来来往往的人和车。
再次出发，苏湄在他胳膊上捏了一下：“某人刚才一路黑脸，是不是以为我和安东尼奥之间有点啥？”
易安装傻：“你跟他有啥吗？他那么感性的艺术家本就经常掉眼泪的，看电影里感人的片段会哭，看小马顺利出生出生会哭，冬天第一场雪落、夏日最后一朵玫瑰凋零……为了这些他都能感动得泪流满面，今天你穿那条红裙子在湖边真是美死了，他必须哭一场啊！”
苏湄大笑起来，好吧，这一页就风轻云淡翻过了，有些事发生了，但也过去了，重要的是即将到来的事。她把双手放在腹部，那里平坦，也平静，可是她听见天使的号角在空中吹响！哦，圣母玛利亚！
不久之后，苏湄看见《南德时报》文艺版头条的文章：著名摄影师和新晋纪录片导演安东尼奥vonThurnundTaxis日前在慕尼黑博物馆举行名为Fantasy（幻想）的个人摄影展，安东尼奥一改曾经只使用黑白胶片的创作习惯，大胆尝试数码摄影的新技术。本次展览中名为《Jenseits》（德语，意为——彼岸、来世）的一辑主打作品分外震撼人心，引来好评如潮。
这一主题的拍摄对象是一个东方美人，时间跨对贯穿春夏秋冬四季。她无可挑剔的美貌和精心的妆扮为照片营造出一种如梦似幻的氛围。她的脸庞是纯真和性感的结合，不管是立在玫瑰园之中还是白雪覆盖的原野之上，都让人深深被她的黑眼睛吸引。她端坐在于200年前的皇后寝宫之中，褪色的华丽帷幔之下，单薄纱裙让她白雪般的皮肤呈现出透明的质感，即使戴着华丽的珠宝也苍白脆弱如一缕魂魄。而漂浮在蓝色湖水中的她衣抉飘飘，红唇如火，黑发如海藻，又如不存在于人世的仙女。
整个系列充满超凡的想象力、如油画般的色彩、奇思妙想的构图、天衣无缝的数码合成，显示出安东尼奥出类拔萃的创造力和高雅出尘的审美情趣。相信这位曾经以处女作摘得XX评委会摄影大奖的年轻摄影师，将以最新力作再攀艺术高峰……
这一版以全彩铜版纸印着苏湄的大幅照片，安东尼奥把在泳池中拍摄的特写和国王湖的景色进行了合成，她的脸从水中浮出来，黑发飘在水里，雪白长裙裹着曼妙的身躯，双手用力按在类似玻璃的物体上，凝视着观者，仿佛想从水中挣扎而出，又似乎在召唤人随她而去，比美杜莎温柔，又比美人鱼勾魂。
这照片连苏湄本人看着都几乎被那眼神吸进去，她都不知道当时怎么可以做到的，也许是她也沉浸在自己的Fantasy之中。
苏湄翻阅报纸的时候易安正在看电视，是对安东尼奥的专访。
只见安东尼奥坐在沙发上，穿着一身银灰色西服，蓝色的领结和海蓝宝袖扣呼应着他漂亮的蓝眼睛。他戴着黑框眼镜，神色恬静，身体语言也十分舒展。
主持人先客气地说：“VonThurnundTaxis先生，非常荣幸我们是在您新作发表之后第一个获得采访资格的电视媒体，首先衷心恭喜您的摄影展成功举行！”安东尼奥立刻笑意盈盈地致谢。
寒暄老一会儿，聊些老生常谈和恭维话，主持人终于大胆试探出一个敏感的问题：“有细心的观众向我们指出，这次摄影展主打系列《Jenseits》这辑照片中那位东方女孩，您早在7、8年之前就拍摄过她的肖像，并且作为您第一部摄影集的封面人物广为人知，传闻她的名字是湄。您这些年创作不断，从胶片到数码、从黑白到彩色，摄影风格一直在转变和突破，却坚持用同一个女模特拍摄人像作品，有人认为您和她之间的渊源，是类似雕塑家罗丹和卡蜜儿之间的情人关系。请问您可以为观众们解开这个谜题吗？”
苏湄忍不住放下报纸，和易安一直认真听他怎么回答。
只见安东尼奥双手交握，轻轻放在膝盖上，身体略微前倾，直视主持人的眼睛，温和缓慢地回答说：“虽然这个问题有些过于隐私了，但我愿意满足一下您和观众们好奇心。正如我的摄影展命名为Fantasy一样，有些人和事物，她们的美，是超越现实的存在，不能以任何世俗的概念来界定其中的奥妙。我并不会自诩为罗丹，这位东方美人也不是卡蜜儿，请不要追究她从何处来，姓甚名谁，她只是存在于我的Fantasy之中一朵永不凋零的花。我请求各位将注意力从被拍摄者的私人背景上移开，只单纯地欣赏她的美丽，如同我永不厌倦地记录这朵花开的过程一样。艺术来源于生活但必须超越生活，更不等同于生活，这个问题我只回答这一次，我恳请观众们的理解……”
苏湄笑说：“安东尼奥的才华真的是厚积薄发，这次的影展十分轰动，也许他会再得奖项的。可惜这个拍摄项目没有全部完成，他原本有一个非常棒的构思我没有配合，如果能拍出来，恐怕比现在展出的所有肖像都要令人惊艳。”
易安揉揉她的头发，说：“不必耿耿于怀，没有缺憾的人生才是不完美的。世上有许多最顶尖的艺术品都有缺憾，比如断臂的维纳斯，比如《富春山居图》，残缺本身就是一种打动人心的至美。”
苏湄拿起报纸，指着那个德语词问易安：“Jenseits是什么意思，这个词我没有学过。”
易安微笑着说：“Jenseits是宗教用语，如果用佛教的说法，可以解释为轮回之后的来世，基督徒会定义为死后进入的天堂。想象一下灵魂前往的那个彼岸，没有人见过是什么样，可是在安东尼奥的幻想里面，那里应该是你穿着纯白纱裙，笑意盈盈地在水中自由自在的游着吧，抑或你是苍白美丽的公主，被他藏在重门深锁的城堡之中。无论如何，Jenseits这个词说明他如今是真的超脱，他把你放到了彼岸，今生今世，他不会再因求之不得而哭泣和痛苦，他心里只有永恒的平静。苏湄，你要为他祝福。”
苏湄靠在他身上，轻轻说：“那我的彼岸还是有你，就像我们初遇的那个夏日那般，你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衬衫，笑盈盈对我说——吃草莓蛋糕吧，正当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