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神旨

次日大家出发去国王湖，安东尼奥带着苏湄和两个助手坐一辆越野车，易安开车带着伊莲随后跟上。虽然才刚见面，他俩因为都爱运动的缘故，十分投契，出发前便商量好要一起爬山，都穿着登山靴和舒适的运动服。
到了国王湖，安东尼奥已预约好一艘船，拍照的一行人先坐船到上湖勘定的拍摄地点去，易安和伊莲沿着岸边的山路步行，到半路的教堂休整之后，再坐船到上湖跟他们汇合。
风清气朗，沿途风景幽美宁静，红顶白墙的教堂倒影在水中，宛如仙境。两岸高高的悬崖顶上还有积雪，天空的云朵极低，就在山顶随风疾驰，在水面上投下瞬息万变的光影。湖中不时有雪白天鹅和野鸭静静凫水，为了保护环境，只能使用独木舟或者电动的游船，因此悄无声息。
湖面狭长，船行至最深处的码头，还必须步行老长一段路才能到达人迹罕至的最美的一处湖泊，那里四面被山围绕着，水极其清澈，映着蓝天，呈现出深深的蓝绿色，靠近水边的浅水区，能够清楚看见鱼儿游动搅动的光影，倒在水中的枯树呈现出美妙的诗情画意。湖面并不广阔而是精致幽深，四周绿树环绕，有一座木头小房子伫立在湖中，以木制走廊和湖边相连接，遗世独立的美立刻抓住了她的眼球，安东尼奥预定的拍摄地点就在这里。
苏湄穿上安东尼奥选定的一条单肩绛红纱裙，在木房子那里或坐或卧，让安东尼奥按照他的构想拍摄了一些照片。然后继续往深处步行，安东尼奥见一株大树倒在湖中，一半露出水面，枝桠上长着绿藻，他很喜欢这番景致，让苏湄涉水走到树上去坐着。苏湄脱下鞋子，踩入水中，虽是6月初夏，但由于此处雪山环绕，湖水仍旧冰冷刺骨，她立刻打了个寒战，走了几步，湖底的石头和泥沙硌得生疼。
疼痛她可以忍受，但是苏湄立在水中，撩着裙摆，却突然想着，浸泡在这样冷的水中，会不会对身体不好呢？若是平常也就罢了，可是万一她真的怀孕，会不会对幼小脆弱的胚胎有伤害？好像听说怀孕初期是特别容易流产的，苏湄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也没有时间去查阅有哪些禁忌，此刻进退两难。
好不容易走到枯树旁边，摆了几个姿势，安东尼奥拍得兴起，希望苏湄继续往水较深的湖里多走几步，直到水淹到大腿的深度。她咬咬牙，说：“安东尼奥，我不能继续泡在水里了，我可以上岸吗？”
“水很冷吗？再坚持一会儿行吗？现在是正午，如果现在不拍，之后水温会越来越凉，更没法拍了。”
苏湄还是摇头，安东尼奥有些疑惑，但不强求，便让她上岸。到了岸边，他看苏湄脸色不对劲，主动过来抱起她，去干燥些的草地上找块石头让她坐下。纱裙已经浸湿一部分，苏湄撩起裙摆挤干水分，助手递过来大毛巾，她仔细把脚擦干，缩在裙子里，蜷着坐在大石头上。
两个助手看看安东尼奥的眼色，开始收拾三角架、反光板和相机，他们知道今天是不能再拍了。安东尼奥谢谢他们的协助，请他们自由行动，过会儿在码头汇合。
“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对不起，是我要求太过分，毕竟水温这么凉，我没有充分考虑你的承受力。”
苏湄笑笑说：“不好意思，我确实坚持不下去，在这儿坐会儿吧，等伊莲和Ian来找我们，然后一起回去。”
安东尼奥靠着苏湄坐下，翻看相机里面拍好的照片。见她一直望着水面出神，他忍不住问：“湄，你有心事吧，你肯定在想什么，告诉我可以吗？”
苏湄问：“今天还会继续拍照吗？”
“嗯，晚上回去之后我们去别墅附近的小溪继续拍，今天是大晴天，黄昏时霞光漫天，那种光线和色彩会非常美丽，我想让你浸泡在小溪里面，那里有很多睡莲，我们再撒上许多鲜花在四周，你躺在水里，穿着丝绸长袍和蕾丝衬裙，戴华丽的绕颈数圈的珍珠项链，就像莎士比亚笔下溺水而死的奥菲莉亚那样，让五色霞光照亮你的眼睛，你的瞳孔会呈现出一种透明的琥珀色，很梦幻吧！这一幕我已经构思很久……”
他自顾兴奋地描述着，见苏湄不答话，他扶着她的肩膀摇晃着，问：“你不高兴？怎么突然就不开心，是太累吗？”
苏湄想想，万一安东尼奥真的让她继续泡在溪水里面几个小时怎么办？虽说怀孕的事情还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可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她只能说实话：“对不起，亲爱的安东尼奥，恐怕我不能帮你完成傍晚的拍摄计划，如果还是要浸泡在冷水里面的话我无法继续。因为……我可能怀孕了！虽然还不十分确定，但验孕结果是这样显示的，我还没有找医生仔细检查，所以Ian都不知道，你能暂时为我保守秘密吗？也请你理解我的顾虑！”
苏湄的话如惊雷，如雪崩，惊得安东尼奥一脸大梦方醒的惶恐，他的身体似乎瞬间冰冷，蓝眼睛里面是乌云密布，疑惑和震惊交织，那神情就跟圣母玛利亚被告知以处女之身受孕那一刻，圣约瑟脸上的表情一样不可思议。安东尼奥觉得苏湄是永远不可能怀孕的模特儿，他可以一直以她为创作对象拍下去，年复一年，青春不老。潜意识里，安东尼奥根本不愿意去想起苏湄是一个有夫之妇安东尼奥眼里突然积聚了泪水，大颗大颗地滑落，他赶紧掩面，捂住自己的哭泣声。苏湄吓呆，她怀孕了，他何至于此，恐怕身为准爸爸的易安都不会这样失态吧。
苏湄赶紧抱住安东尼奥，像哄小孩那样拍着他的背，抚慰着：“你哭什么啊？我是个有丈夫的女人，怀孕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我会和所有女人一样做母亲，身材走形，皱纹满面。我不会永远像个少女一样苗条纤细啊，这就是自然的规律，或者说，上帝创造的人世的规则。”
安东尼奥激动地跪在地上，抱住苏湄，头靠在她的腹部，似乎想听听里面的动静。他哽咽着说：“湄，你居然怀孕了，是Ian的孩子！我不知道冲击我心脏的是什么情绪，是感动、欣喜还是痛苦抑或嫉妒。我确实这样幻想着，骗自己说，这无忧无虑的时光永远不会改变，就好像以前我们在汉堡一起骑自行车那样，如果我不喊停，可以一直飞驰下去，一直高声谈笑，一直阳光灿烂，没有风雨也没有尽头，只有纯粹的快乐。我终究是自欺欺人，哪怕我能常常见到你，甚至拥抱你，我们可以彻夜长谈，可以纵马驰骋在原野之上。可你毕竟是Ian的妻子啊！哪怕一根手指头都不属于我。就算我一再视而不见，上帝还是用这样的方式来狠狠敲醒我，不能继续下去了，美好的时光就要终结！我听见天空传来福音，他们在对我怒吼：到此为止，莫再前行！愚蠢的安东尼奥，到此为止，莫再前行！”
苏湄忍不住掉下眼泪，安东尼奥，他的心魔还是没有彻底根除啊！这两年他们的和平相处是君子之交淡如水，他总是笑得那么纯真，拥抱如阳光般丝毫不带占有和情欲。可是在他深深锁住的心扉里面，他还是忘不了，忘不了近在咫尺却无法触碰的痛楚，忘不了他曾得到过又失去苏湄。两年以来苏湄小心翼翼为这份感情构筑的象牙塔，因为她怀孕的消息而崩塌了，本以为安东尼奥已将她深锁于梦土之上，当过往种种是回不去的失乐园，可终究，他还是逃不开对世俗情爱的渴望。
苏湄急急地抚慰他：“安东尼奥，不要伤心，我们还会见面的，即使我真的有了孩子，我们可以继续快乐下去，真的。人世间有种种情爱，男欢女爱只是一种，谁说一男一女之间只能以这种方式维系呢？就好像世间圣城不止有耶路撒冷，也有梵蒂冈，心中有爱，处处皆可为圣殿。人的情感也是一样，不是只有夫妻之诺是唯一神圣的契约，我们即使不能以男女之态相守，亦可结一世的缘分，不是吗？安东尼奥，曾经，作为一个女孩，我确确实实地为你心动过，如今，我想作为一个好朋友深深爱你，将来也许我们可以成为联系更紧密的家人，甚至建立一种超越凡俗的关系，可以吗？我们一起努力好不好？如果我真有了孩子，只要你愿意，你就是这孩子的教父，我恳请你为他施洗礼。这是神的旨意啊！安东尼奥，抬起头，你看着我！”
苏湄捧着安东尼奥的头，他眼里的泪比湖水还要丰沛，多么美丽的脸庞，多么悲伤的天使，让我想起两年前那个冰雪之夜，他对她唱着《WithoutYou》，泪流满面，求苏湄不要抛弃他。他的泪水如雨下，颗颗滚烫滴在苏湄手上。苏湄吻他的额头，声声唤他的名字，想把他从愁天苦海中拖出来，就好像安东尼奥昨天把筋疲力尽的苏湄从水池中用力拉上岸。
“安东尼奥，看着我，你是天地之间第一个知道我怀孕的人，你知晓了神的暗示，他借我变得沉重的肉身告诉你——你年少轻狂的岁月终结了，从此刻开始你通过了试炼的窄门，你将走上阳光照耀的自我救赎之路。安东尼奥，我知道你一直在努力，你是个有坚定信仰的男人，你睁开眼睛看看，在你身边，我还在，Ian他也很爱你，我们都不会离开你，有了孩子也不会。伊莲是个好姑娘，答应我，今夜，你去拥抱她，吻她的唇，感受这一切，神会告诉你，你的心脏会狂跳，你会从她的唇间感受到幸福的味道，她会让你知晓真爱的秘密。”
他哭得像个孩子，跪在苏湄面前就像个跪在教堂里忏悔的小男孩，就像他少年时代无数次重复过的那样。他抱着苏湄，脸贴在苏湄裙子上，哭着说：“湄，对不起，我那样愚蠢地错过你，那样残忍地伤害过你，又这般固执地不放手……谢谢你一直陪着我没有背弃我。我会勇敢的，我知道，今天是我的新生，我会为你和孩子祈祷，神会祝福你的，我会永远爱你，以超越男女情爱的方式，把你永远刻在心上。”
苏湄心中百感交集，搂着他的头，抚摸着他的背，对他说：“你可以这样想就太好了，男女之间，情会淡，爱会薄，但挣脱情爱枷锁的超越世俗的情感，是永恒不变的钻石，熠熠生辉，坚不可摧。安东尼奥，你失去某些东西，但你会得到更多，以其他方式永远地拥有我，你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