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什么天意!若是天意当真如此,我……」
「一个人命中究竟会遇到多少坎坷,又有谁能够提前知晓?正因如此,才会有那么多,刻骨铭心的伤痕吧。」
(深夜,高府伙房一侧小室)
小室之中根本无处可以藏身,惊鸿飞快的将小床上仅有的被褥裹在司徒枟身上,将司徒枟推入小床下方,以此暂缓司徒枟中针的可能。
“别出声!”小声叮嘱着司徒枟的同时,惊鸿不得不左躲右闪,凭借直觉避让无孔不入的银针。黑暗中,司徒枟只听到身边的惊鸿一声闷哼,随后迅速退至自己身旁。
微痛。只是瞬间,被银针刺破的肌肤,开始变得僵硬麻木。惊鸿心中暗叫不妙,自己与司徒枟被困于斗室之中,来者若是发现银针无法迫使自己两人出屋,必然会改用其他手段。惊鸿已经来不及再考虑更多,被银针刺破的左臂,已经整个麻木。暗自咬牙,惊鸿抽出短匕,摸索着将左臂伤处划出十字,无论怎样挤压,左臂仍旧麻木毫无知觉。
“惊鸿……”司徒枟感觉到身边惊鸿的呼吸渐渐变得粗重,伸手将惊鸿揽到自己怀中才发现,惊鸿的身体已经变得异常冰冷。
“松手。”惊鸿冷静的声音在这样的夜里越听越是让司徒枟心惊,极度的冷静似乎到了反常的地步,仿佛受伤的人并不是惊鸿一般。司徒枟心中清楚的知道,惊鸿只有一种情况下才会这样冷静,就是惊鸿心知肚明此时两人已经再无退路,只能放手一搏。
死生由命。
这是初遇惊鸿时,惊鸿最常说的一句话。最初说出这句话时的惊鸿面无表情,似乎就是在讲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往事一般,起初司徒枟听到这句话总会心中一凉,看向惊鸿的眼神也会变得格外小心。在那之后,司徒枟每次回想起那时的情景,都会觉得格外凄凉。曾经的惊鸿究竟经历过怎样的事情,巨大的疑问埋藏在司徒枟心底,时日越长,越是生长出无法开口提及的禁忌意味。
而在这一刻,司徒枟突然意识到,惊鸿落寞的语意中,似乎还有着无尽的绝望和无奈。司徒枟心中一直觉得死生由命是种不祥的预兆。如果不是到了最后无路可走的万丈绝境,为何要出口全无退路的冷语?司徒枟莫名的有些温暖情愫暗生,惊鸿,此生若论有恩于我,只怕你惊鸿敢称第二,无人胆敢自诩第一。我又怎会因我之因,将你推向无法逃离开去的绝境死地!
半躺在司徒枟怀中的惊鸿一语不发的同时暗暗运起内劲,却在片刻之后,颓然放弃。徒劳无功,惊鸿脸色越发冷然,不痛不痒的毒物并不少见。来者选择这样的毒物并不是为了置自己于死地,显然迅速麻痹的药效是为了生擒活捉。冷笑一声,惊鸿右手伸向颈间,拽出一个不大的金色锁片。细微的咔吧一声,锁片中心处开阖,一粒小小的丹丸出现在惊鸿掌心中。
锁片的轻响惊动了紧抱着惊鸿的司徒枟。“……呜!”惊鸿突然靠过来的冲劲险些将司徒枟直接撞到床板上。唇上温热的触感,让司徒枟一惊,紧接着感觉到口中一股清香流入。随后是浓郁的腥甜。司徒枟尚未弄清发生何事,片刻之后,怀中的惊鸿突然暴起,顺手将创下的司徒枟同时带离床底。
哗啦啦的脆响过后,不知从何处涌现一股蛮力的惊鸿将司徒枟掩在自己身后,冲出小室的木窗。
清冷的月光下,两伙蒙面来者正在缠斗不休。惊鸿挑高了眉,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傍晚时分,龙阙郡客栈)
客商打扮的韩明正在客栈的上等客房中一圈圈的踱着步子。一边桌前慢条斯理喝茶的青年,对于韩明的焦躁无动于衷。
“佐兄……”
韩明刚刚开口就被喝茶的青年男子挥手拦住。“韩兄!小弟认为此事不妥!还是从长计议为妙!”
“可是!如果她真是……长小姐……”韩明不自觉的握紧双拳,两道剑眉下的双眼放出灼灼光华,“我,我!”语音哽咽,双眸微红。自从数年前长小姐与齐府二公子雨夜后山遇险之后,韩明便被杜氏家主逐出飞霜峡。这些年来,一家老小被留在飞霜峡中,无缘得见一面,不知家中尚有何人,亦不知一双儿女已长成如何模样。
与高府往来的客商韩明便是当年在飞霜峡中隐居的名医杜氏一族的小厮。当年杜葳蕤与齐泽外出之前将口信留给韩明,却因傍晚时分大雨突至,韩明被管家急急派至别处,返回时劳累疲惫之下,将长小姐与齐二公子外出一事忘得干干净净。
名医杜氏与镇国将军齐府从此交恶。齐泽齐二公子对于齐府的重要堪比长小姐杜葳蕤之于杜氏,因此杜氏不得不放低身段,答应齐府种种不合常理匪夷所思的要挟。隐居于飞霜峡中的名医杜氏一族险些因齐泽意外丧命一事曝光于人前。而即便是如此困境,杜氏家主宅心仁厚,都未曾动过让韩明承担失责之失,也未在齐府人前言明韩明失责一事。可是上天永远不会顺遂凡人心愿。韩明一家提心吊胆诚惶诚恐的熬过最初的几日后,就在众人以为天下太平的那天夜里,几夜未曾合眼的韩明刚刚睡下便被杜氏家主贴身小厮青井连夜叫醒,轰出飞霜峡。
其后数日韩明不眠不休,终于,月余之后潜返飞霜峡,在偏僻山腰处与杜氏外出小厮相见,这才得知,原来杜氏家主连夜驱逐自己,是因为杜氏长小姐杜葳蕤当夜失踪。
当夜被牵连的并不只韩明一人。因为担心长小姐杜葳蕤会在情绪剧变之下生出祸端,杜氏家主早已安排众人层层看守,可是当夜,长小姐杜葳蕤不知用何物迷昏众人,只带着一张古琴煽月悄然离家。杜氏家主派出的数队人马均无功而返。据那外出小厮说,杜氏家主其后将当夜看守长小姐杜葳蕤的众侍女小厮都逐出飞霜峡,而且为了保守杜氏隐居的秘密,施药将众人记忆洗去。
出乎意料的却是,韩明的家人未被牵连其中遭到杜氏驱逐。
至那之后,找到长小姐杜葳蕤,便成了韩明能够重返飞霜峡名医杜氏的唯一希望。而韩明对于杜葳蕤仅存的印象,不是容貌长相,而是当年杜葳蕤身上常常携带着的凝神香草。因为这种香草当年在飞霜峡中正是韩明一手培植出的珍稀品种,不敢说天下无双,却是极其稀少。
(临汐城偏僻小巷)
佐罂堂随身多年的长剑早已不知去向,腰间只挂着悬有碧玉配件的剑鞘。左臂上的伤口被从底袍上撕下的绸缎紧紧缠住,右臂拖着早已因失血过多而陷入昏迷的韩明。
“你们到底是谁?”气息稍匀,终于逃离升天的惊鸿将司徒枟护在自己身后,目光看向韩明与佐罂堂,充满了无法相信对方的警惕。
佐罂堂已经无力解释给面前随时可能逃离的两人听个明白,如果不是刚刚韩明奋不顾身的舍命相救已经清楚的表明惊鸿的真正身份,佐罂堂简直想要就地将两人绑到一处,然后等到韩明清醒过来,就直接交给他全权处置。
韩明在亲眼看到惊鸿出手后,已然确认清楚。今夜的惊鸿,便是当年名医杜氏最杰出的后辈子嗣,杜氏长小姐杜葳蕤。惊鸿的起手式正是杜氏独有的拜礼,由医典中所记载的古体“医”字演化而来,只守不攻,变化随心。
佐罂堂摇头不语,杜葳蕤的疑惑应该由韩明解开,自己再怎么说也只是个外人而已。
“……”惊鸿身后的司徒枟眼神从三人身上轮番看过,都是鲜血淋漓,只有自己一尘不染,仿佛是美梦初醒,刚刚来到此地。一路上都是惊鸿,将自己紧紧护住。但是刚刚形势危急,若不是面前突然出现的陌生人将来者挡住,单凭惊鸿一人……司徒枟心中苦笑,正因如此,脱离险境的惊鸿才会对这两人格外防备吧。自己远比他们了解惊鸿,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只见过一面而已的陌生人,会舍命相救?这种事情在旁人看来也许是天大的福分,在惊鸿眼中却绝对是天大的麻烦!
早在耹律宫中,司徒枟就曾经听惊鸿提起过。惊鸿不喜欢欠人,无论器物或是情分,惊鸿均不愿亏欠于人。理由极为简单,欠下的,占据的,总有一天都是要还给别人的。今日取走几分,来日便要还回几分,甚至有些还要变本加厉。若是不相欠,所行便是所愿。自然活得格外清淡。惊鸿不愿与人纠缠,甚至宁愿只与不取,只为图一个清静。
而今夜,原本置之死地的惊鸿与司徒枟,却被两个全不相识的陌生人所救。司徒枟明白,惊鸿心中此时必然是无法确认对方来意。此时此地,惊鸿是带着自己这个隐姓埋名的二皇子潜逃,身份更是特殊。是敌是友,并非一次舍命,就能够说得清的!
(三日后,清晨,湘荷宫书房)
几声低语之后,打发走来者。当今皇长子司徒桾太傅谨微慢慢从座位上起身,神色中的不愉显而易见。
书房中众当值侍卫均屏息凝神,不敢多言。
片刻之后,皇长子太傅离去。书房瓷碟中,几丝黑灰随风飘散。
春月里的清风,总是格外清新。只是初春梦中,却又不知何人随风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