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应的黑暗的眼睛被光亮刺痛,床榻上的女子眉头微皱着,看似有些挣扎的睁开了眼睛,混沌的头脑刹那的空白,而守在床边的蓝月却已然压抑着哭出了声音,喜悦的泪水沾湿了不再年轻的容颜,却掩饰不住她眼中死灰复燃的期望。
“凤羽……”守在床边的黄衫女子看着醒来的人,眼中却没有半分因着昏迷的人醒来该有的喜悦,便是司寇云,也没有了往常戏虐的笑意。
脑中的昏暗已然渐渐清晰,然而那睁开的双眸却没有半分该有的气息,只似一潭死水,没有涟漪,没有波纹,没有任何的色彩。
“公主,公主……”蓝月看着毫无反应的人,心下的那分喜悦片刻被更深的恐惧所替代,她忐忑的唤了一声,却不敢上前半步。
凤羽睁着眼睛看着床顶,很久很久,而屋内仅有的三人,却似害怕惊扰她一般,没有半分动作,只这般静静的等待着。
“月,我睡了多久。”许久之后,凤羽微微转头,看着床边的人道。
看着终于开口说话的人,三人都松了高悬的心,蓝月急忙上前一步道:“公主……公主都已经睡了半个多月了,要不是蝴蝶姑娘……奴婢……奴婢……”
凤羽摇摇头,示意蓝月不用说了,她想要起身,却因身体太过虚弱根本无法动弹,看着昔日光芒万丈的女子如今苍白单薄的模样,便是见怪了生死的蝴蝶,亦是心底满是苦涩,她轻轻的扶着她坐了起来,有些责怪的道:“怎地也不跟我说句话,这么大个活人站在你面前,难道你没有看见吗?”
凤羽在蝴蝶的帮忙下缓慢的坐了起来,便是如此微小的动作,她却已经累的气喘吁吁,看着有些强颜的蝴蝶,她原本想要假装无事的笑一笑,却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如果可以的话,我其实真的不想看见你。”凤羽看着蝴蝶轻声说道。
蝴蝶鼻内一酸,想要说些什么却一时无法开口,若是换了是她,若是死的人是幽,她或许也不希望有人把她叫醒吧,只是这般想着,她便已然害怕的不敢再深想,可是,凤羽所要面对的,却已经是成为了现实的现实,她从来没有想过,没有了司寇逸的司寇凤羽会是什么样子,如今,她真的亲眼看到了,却只觉得心底窒息般的疼痛。
“小皇姑,你……你该好好活着……这才是逸最想要的。”便是平日里巧舌如簧的平原侯,此时也只能说出这般单调的话语,然而只这一句话,却又让殿内陷入一片死寂里。
凤羽垂着眼看着大理石铺成的地板,久久的沉默着,像是思维不知道飘散去了哪里,只留下一副空空的躯壳。
不闹,不怨,不哭,不悲,只是明明鲜活的生命,便是呼吸着,却让人觉得下一秒,眼前的人便会猝不及防的离开。
“我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许久之后,凤羽开口说道,微垂的眼让人看不清楚她的表情,说出的话语里除了些许的沙哑听不出半分的情绪,蝴蝶扶着她,沉默不语司寇云眉头微皱,沉吟片刻道:“是震天雷。”
“兰国所谓的起兵来犯不过是司寇启预谋的一出戏罢了,一出为了逸设计的骗局,战争结束后,逸收到一封你的亲笔书信,带着一队人马先行回了墨城,却在中途遇见了梁洛书,战争本已结束,梁洛书却于此时而来,然逸对他本就不曾防范,加之震天雷……连随他一起的影士,也无一人生还。”司寇云说道这里一滞,眼底的痛楚和恨意,让平日里风流不羁的男子,变得陌生而冷冽。
蝴蝶见此,接过话道:“震天雷乃是兵器圣手鬼谷所研发一种厉害的武器,遇火则爆,威力惊人,便是武功再高之人都无法逃离,然震天雷制作复杂,加之威力惊人,便是在江湖上都少有人见,然鬼谷却于三年前消失无踪,此番……不知皇帝从何处寻得了这震天雷……司寇逸便是……死在这震天雷之下。”
沉默,又是沉默,死寂般的沉默在这偌大的宫殿内蔓延而开,带着一种荒凉而拒绝的冷意,任何人都不敢打破,不敢触碰。
司寇云以为她会撕心裂肺的哭泣,蝴蝶以为,她会义无反顾的追随,所有人都试想着无数种她醒来后的场景,甚至已经想好了无数的用来安慰她的话语,哪怕再面对她的时候一句也说不出口,却是在心底想过了无数次,却没有人想过,她会这般的平静。
然而这样的平静,却让人更害怕。
“我累了,你们先出去吧。”许久后,凤羽抬起头道,干涸的眼眶内,没有半分的泪光,就连蓝月都开始怀疑,公主是不是忘记了什么,忘记了王爷已经死了,忘记了是皇上害死的他。
可是看着她的眼睛,却没有人可以违背她的意思。
司寇云看了看蝴蝶,蝴蝶微微摇了摇头,之后站了起来道:“我去给你煎药,你再休息一下。”
凤羽点点头,蓝月还想说些什么,却见蝴蝶和司寇云都已经朝着门口走去,亦只能缓步更上,而殿内,凤羽孤坐在床边,不知看着哪里,再次陷入沉默里。
“怎么样,阿姐怎么样?”一走出殿门,守在门口的皇帝便着急的上前问道,而他之后,是一脸憔悴的梁洛书,他什么都没问,只是那般站着,然而布满血丝的双眸,明显消瘦的面容,暗淡无光的神色,再没有半分曾经意气风发的模样,即便此刻眼中亦如皇帝一般充满希望的看着蝴蝶,却依旧带着明显的怯懦与害怕,想要知道,又害怕知道。
“呵呵,皇上这个样子,真是让臣有点惊诧,臣原本以为,皇上费尽心思的设计一切,为的就是这个结果才是。”司寇云冷笑着道,语气里明显的讽刺之意,让周围的宫人都忍不住的吸了口气冷气,然而皇帝却已经没有心思管他,只专注的等待着蝴蝶的回答。
“人已经醒了……”蝴蝶语气不善的说道,看着眼底一喜就要朝里而去的皇帝,她伸手拦下接着道:“如果你想让她多活几日,就别出现在她的面前……你也是。”蝴蝶抬头看着皇帝身后的梁洛书道。
梁洛书身形一滞,却只是微垂了头,沉默不语。
皇帝亦是停下了步伐,方才的急迫荡然无存,他沉默了片刻,轻声道:“朕现在……或许真的不该出现在她面前,没关系……只要她没事……不见便不见吧!”皇帝说完,抬头看了看紧闭的殿门,吩咐道:“好好伺候长公主。”
一众宫人连忙道是,便见皇帝缓步离开,眼底满是落寞。
司寇云嘴角含笑的看着没有离开的梁洛书,这个人他见面不多,却是听逸常常提起,只是不曾想,这个被逸夸奖过多次的少年将军,最后却成了杀死他的刽子手。
只见司寇云手中银光一闪而过,梁洛书嘭的一声跪在了地上,双膝处一道长而细的伤痕,已然渗出鲜血来,便是跪着,脚却也止不住的颤抖着,而司寇云的手中,却是多了一把不过方寸的小刀,泛着银银的光亮。
四周的宫人皆是吓的跪在地上,却无人敢多说一句,一旁的蝴蝶亦是默不作声的看着,眼底满是鄙夷之色。
“不还手,也谢不完你身上的罪,便是你有这样那样的理由,却也不该去杀死逸,你可知,即使你梁家上下所有人的命加起来,也抵不过他一人,而今,你毁了他,你以为,你梁家上下九能平安么?”司寇云问。
梁洛书低着头,任由膝上的鲜血任意的流淌,却只是笔直的跪在地上,鲜血染满了青石的地面,却无法诉说分毫他心底的痛楚。
让他眼看着父亲被杀而无动于衷,他做不到,而那时,他也并非真的想要杀死司寇逸,只是他不曾想过,跟在自己身边的那些将士,原来早就是皇帝安排好了的,他甚至根本不知道,他们身上,带有震天雷,然而,如今便是说了这些,又有何意义,凤羽她,又怎么可能还会原谅自己。
“走了,看着这宫里的人我就觉得恶心,真想撒把毒,把这里所有的东西都全部处理干净。”蝴蝶说完,径自朝外而去。
司寇云冷然一笑,亦是缓步而去,只留下院中的梁洛书,依旧保持着方才的姿势,有宫人想要去扶,却被他阻止,宫人无奈,只得去回报皇帝,然而皇帝却说:“由着他好了……”
司寇启知道,梁洛书如此做,也不过只是想要心底好受一些,而他,却连跪在她身前的理由都没有。
梁洛书不知跪了多久,直到鲜血流了一地,却依旧没有任何动作,直到后来昏迷过去,才被一直守在旁边的宫人抬了下去,太医亦是得了皇上的命令急忙前去诊治。
摄政王司寇逸,于行军路上突染疾病,不治而亡,闻讯之人无不诧异,叱剎风云的王爷,闻名天下的战神,居然最后会是这般下场,所有人都对他的死因产生了各种怀疑,然不管人们如何揣测着他神秘的死亡,却无法改变这样的事实。
无数人在提到他是,不过扼腕和叹息,却没有一人,可以感受分毫那静静的活在深宫内的女子半分的疼痛。
听闻长公主突闻噩耗,一蹶不振,顽疾突发,多日缠绵于病榻,而病好之后,亦是一直静养于深宫之内,而皇帝念其身体安危,赐其长乐宫,修养于皇宫之内,而长公主,亦是再无人可见之。
摄政王以王侯之礼葬于皇陵,然传说与他感情甚好的长公主却一次也不曾前去吊念,即便出殡之日也不曾露面,一时间长公主薄情寡义之名,又传坊间。
然而只有长乐宫的宫人知道,摄政王出殡那天,长公主于房内临窗而望,整整一天,不曾动过分毫。
长乐宫,长乐宫,只是宫里的人都知道,这座取名为长乐的宫殿,却囚着从无任何快乐的公主。
皇帝不许她走出长乐宫,而皇帝自己,却也不曾走进宫内一步,每一日,他都会到亲自走到宫外驻足很久,却没有一次踏进过里面半步。
梁洛书也每一日都回来,常常站在那里便是一整天,却也不曾走进宫内半步。
只有裴卿之,他只在凤羽醒来的那一日,在宫外停留了片刻,从那之后,便再也没有来过。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这些整日徘徊于宫殿之前的人为何不愿意走进长乐宫,不愿进去却又日日都来,没有人问,也没有人敢问,这是长乐宫无人可知的秘密。
他们只知道,这座比冷宫还要冷清的宫殿内,却是宫内最特别的地方,无人敢懈怠一二。
而这偌大的宫殿内,住着那位不哭不笑,不卑不亢,不言不语的长公主,一个活着却让人觉得已经死的了人。
夜,亦如往昔的宁静,便是宫内外无数的人静静的守着,便是如今冷彻入骨的寒冬已然过去,却依旧让人觉得冰冷异常。
殿内,蓝月静静的守在凤羽身边,看着已然骨瘦嶙峋的女子一如往常的站在窗前,不知在想着什么。
而她之后,单膝跪地的两名女子皆是一袭黑衣,脸上的黑巾已然被取下,青岚于雪岚,曾经创造过无数奇迹的二十四影士剩下的最后两人,她们的心里或许早已经一片狼藉,而她们的表情,却亦如面前的女子一般,无人可以看透。
“他曾经为了这目之所及的一切,为了司寇家的天下,为了放眼而去的百姓赔上了自己的一切,而终究被他曾经倾其所有守护的这些轻而易举的背叛,既然这墨负了他,便让这墨的江山为他陪葬。”
眼前,琼楼玉宇,身后,一片死寂。
而此时,千里之外,落海之上,粼粼水波映月而起,静静小岛安然独立。
隐约间,可见岛上灯火琉璃,纵横阡陌,曲径通幽,青竹小楼分布于岛上,若是白天,便可见花团锦簇,绿荫成行,蝉鸣叠翠,美如幻境,只是这漆黑的夜,掩了桃源慑人的美丽,复了夜的宁静。
一白须老者推开一间小楼的房门,便见一素衣男子回身而望,见到来人起身行礼道:“师傅。”
男子生的眉清目秀,不算俊逸,却如晨曦间云云暮霭,带着几分静默轻灵之气。
白须老者含笑的点点头,走近几步,看着床榻之上被白纱覆住了全身的人,除了鼻下留有空隙供呼吸所用,其余地方,便是眼睛也全用白纱覆盖。
“今日可有异常?”白须老者问。
“今日下午他便醒了,起初微有挣扎,弟子已然向其说明缘由,他便也就停止了挣扎,想来他也知道如今他目不能视,口不能言,挣扎无用,也算是个明白人,知道这是在救他,所以也就安静了,现下已经又睡着了,弟子已经按照师傅所说更换了他全身的药物。”男子恭敬道。
老者点点头道:“如今这不过才刚刚开始,这往后可还有得他受了。”
“弟子有一事不明,师傅何以要出手救下此人,那震天雷的威力如此强大,连的师傅也差点受伤,如今他全身被震天雷所伤,面目全非,师傅又不惜花费如此多的珍稀药材为其割皮换颜,我们本就与世隔绝多年,师傅怎么会因他而重新插手那明渊大陆之上的俗事?”
老者看着最为出色的弟子,沉默片刻,似笑非笑的说道:“因为,煜。”
而男子听闻这话,却是身体一滞,煜这个名字,几乎是岛上的禁忌,听闻这是百年来岛上最有天分的弟子,亦是自己的师叔,眼前老者最小的师弟,然而他最后却成为了百年来离开岛上的第一人,可是他离开的原因,却没有人知道。
“你可曾见过他未受伤之前的样貌?”老者看了看床榻之上的人问。
男子道:“见到了,那日虽离的有些距离,但是弟子却看的清楚,人中龙凤,不过如是。”
老者看着床榻之上的人,随后似是想到了什么,略有感概的说道:“他和煜,几乎长的一模一样。”
男子听完,眼底难掩诧异,老者却只是淡笑着看了看他,转身朝着门外而去,房内只余老者渐行渐远的声音道:“好好医治。”
男子回神,对着已然走出房门的人微一行礼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