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大相国寺。不出几十步便见到一处茶坊,看那茶坊时,却端的是一处恰当的处所,但见外面挑的招儿上写着三个大字,一窟鬼。却说那宋时有个好笑的传奇,在瓦舍勾栏中为说书的翻来复去的传讲遍了,任是尽人皆知,只叫做西山一窟鬼。讲的是一个教书的教授央茶坊的王婆说媒,艳遇美色却惊骇了一场,原来到头却是一窟鬼在耍弄自己的事儿。倒也趁了这个没头脑的故事,不少宋时的茶坊便起了个吓人的名儿,一窟鬼,鬼一窟,一窟儿,诸如此般。
一行人撩了水帘,径走入进去。有个年过五旬的婆子赔了一脸贼贼的坏笑趋至几位的面前,用手上的抹布擦净了一张桌儿,同一行人说道:“几位大官人,可是嗓子眼干燥了,要和老身讨上一杯茶吃?却说老身烹的一手好梅茶,酸甜止渴,润肺消咳。几位官人大凡要吃时,但道一声,不消坏什么钱,老身亲自为几位烹来。”
刘永打怀中取了一些碎银子丢于那婆子,朝那婆子白了一眼,说道:“正好,来几盏清凉的茶水。临近可有打酒坐的姐儿?但索几个来唱个曲儿听。却不要上点心盘馔,俺们已是用过的。”
话说那宋时的花茶肆中常有一些不叫自来的下贱女子,唱曲卖笑,任人调弄,但到你开心处赏她一些小物件便成,比那街上的丐儿也差不到哪里去。偏是那好事的刘永,常怀了一份怜香惜玉的心思,不论入了何处的茶肆,皆要花钱招上几个打酒坐的女子坐陪,倒也不图了什么,只是要帮衬一下那沿街卖笑的人儿。
老婆子见到这银子,一双眼睛顿时眯做了一处,只乐乐呵呵的说道:“不消生受,却让贵人坏得老些银钱,贵人稍等片时,老身一力承担就是。”磨转身形走开了去。
现时却并非是吃茶的光景,不大的茶坊中空无一人,四个人捡了张近窗的座儿坐了。刘永用手撩开身上的衣衫,露出腰间的搭膊,刘永解下腰间的搭膊放在桌上,呵呵笑着同了陈暮说道:“哥哥往日常道小弟恁的小气,小弟心下却也羞惭难当,无奈何过去未发迹时不能拿了大把的金银孝敬哥哥。此一番非比往日,小弟这里却聚了点不义的财货,哥哥且拿去换下我这个淘气的师侄,让小弟宽心则个。”
一面说,刘永一面打开了搭膊,只见里面金锭,交子,各类贵重的珠宝,满满的一搭膊,怎么说也价值万贯之多,只把了陈暮的一双虎眼看的呆了。早听闻刘永在江湖上常干些不正当的买卖,却不料想那刘永福贵到这般田地。这般说时,自己便当真取了面前的搭膊换了那秀丽的女子去也不妨是,怕只怕江湖上的同道要笑话自己趁人之危了。
那陈暮虽性情粗鲁,却是个极好面子的汉子,伸出手一把推开了面前的搭膊,同刘永慷慨陈词道:“贤弟恁的看轻了我,我陈暮行走江湖从来靠的是自家的本事,如何要贤弟坏的钱钞。赶紧的收在身上,且不闻江湖上露白招灾的忌讳。”
那刘永却是个性情上洒脱的主,从不把了大把的金银放在眼中,却倚了半边的身体于窗台上,斜睨了陈暮的面颊,呵呵的直笑,笑得陈暮身上浑身发毛。良久听那刘永开口说道:“大哥何以的只是同小弟生分?方才樊楼上你我一个头磕在地上,直是磕出了声响的,却怎样言语来的?况且钱财本是身外之物,大哥就不要一味的推辞才是。”
一面说一面把搭膊重新推在陈暮的面前,自己倒坏坏的笑着把一双看惯了别人玩笑的眼睛斜瞅在杨露的身上,只要拿了这个刁蛮无状的师侄好好的消遣上一番。想昔日在华山,自己便奈何她不得,今番交她在陈暮这个黑厮的手上,却看她怎么处,想我刘永便破出这一万贯的银钱也要买你杨露一个乐子。
却说那倒茶的婆子走上前来,在桌子上摆上茶碗,给几个人倒上大碗的梅子凉茶,却不经意透过搭膊的缝隙看到里面的金银,只是惊得那婆子一双眼睛瞪得老大,一双嘴合不上了,支吾了半天,才走了开去。想那开茶坊的婆子一世也见不到这样多的金银,直见到时,真个把人唬得傻了。
陈暮见那刘永出于至诚,一定要自己收了搭膊去,微微的红着面孔,用手一把取了搭膊,同刘永说道:“贤弟慷慨,不似我这般婆娘习气。即是贤弟诚心要借着一万贯银钱与为兄时,为兄便受了这套富贵。来日江湖上贤弟有用到哥哥处,但使人送个两指宽的纸条儿给我,哥哥为贤弟出生入死在所不辞。”
嘴上这样说,心中却也纳闷,这个好不晓事的二弟,却是江湖上第一等的好色恋花,虽则功夫出奇的高深,却一味的好泡在胭脂堆里,却不知他如何定要自己用银钱讨了那如花的师侄去。罢了,想自己一个浑人,晓得什么老多?
再看那杨露却不曾把了刘永同陈暮的勾当放在心上,只是靠了刘永的旁边坐了,把了一双暗含嘲弄的意味的眼眸不转睛的注视在徐落的面上,用手上的指儿拨弄了面前的茶碗,轻抿了朱唇,在想着什么。
那陈暮手上拿了搭膊,突然感到口干舌燥起来,端了下面的茶碗,咕咚咕咚的猛灌了几口,把一双眼睛死死盯在杨露的身上,好像眼光中生出了锥子,一直要穿入杨露的肉中。用手大大咧咧的擦了一把嘴,不自然的咳一声,同杨露说道:“请恕贫道鲁莽,妹子于大相国寺中可是要出卖了自身来求取一万两白金来着,现今贫道正有白金万两,妹子若是言而有信时贫道愿用了区区的这些金银买下妹子,却不识得贤妹是何等样的主张。”
正在冲了徐落发呆的杨露要陈暮的声音把自己打断,却回过头来,只拿了一双柔媚的眼睛瞟了那呆呆的好像是呆头鸭一般的陈暮一眼,便不能克制的自己先笑了出,用手横于鼻下半掩了嘴,闭上了眼睛只是笑个不住。有人要问,那杨露却作何只是笑,却说那陈暮倒有三样可笑之处,一张黑紫色的面孔加了几分羞红,只恁的少见,一双猛兽样的眼睛却带了温情,只恁的恰当,一张厚厚的嘴唇上却带了贪欲,只恁的没奈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