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行人走出了宏大的宅院时,蒋信紧跟在李玄茂身后,声音低沉地问:“皇上真的下定决心了吗?”
李玄茂微微点头,确认了他的决定。
蒋信再次询问,声音中带着几分不解:“皇上您不是总说想要每日见到她吗?”
李玄茂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深深地叹了口气:“朕的确想每日见到她,但朕也说过,爱一个人,并不意味着非要占有。两年前她恢复记忆后,万念俱灰,那时候朕应该如何面对念华和念颜?若是她知晓这些年来念华和念颜一直在大哥的庇护下成长,她的内心会是多么煎熬?现在她已经放下所有恩怨,恢复了平静的生活,是时候让她与她的孩子们团聚了。”
蒋信沉思了一会儿,然后缓缓说道:“但以青颜姑姑的聪慧,一旦她见到念华和念颜,难道不会明白一切吗?皇上何不顺势做个美事,添上一把助力呢?”
李玄茂微笑着摇头:“你以为朕不知道她的心吗?她从来不在意这些虚名。成人之美,对她而言,没有任何分量。”
蒋信顿了顿,不禁关心地问:“那皇上您自己呢?”
李玄茂仰头望向天际,目光中似乎有着说不出的孤独和远方:“朕既然坐在这龙椅上,注定要孤独终老。不过,朕欣慰的是,念华性格酷似二哥,不仅有着宽广的胸襟,还对大哥充满了崇拜。他将是一个出色的君主,能够治理国家,保民安乐。等他成年冠冕,朕就把皇位传给他,自己则可以无牵无挂地回到寒城,过我想要的将军生活。”
蒋信的话带着一丝探究,他在微弱的烛光下望向李玄茂,问道:“皇上难道不想在退位之后与青颜姑姑共度余生吗?”
李玄茂停下脚步,抬头望向那皎洁的明月,声音中带着淡淡的哀愁:“当然想。但朕知道,有些事情,不是想便能如愿。你还记得三哥吗?他与青颜的情谊,本是最为深厚,但一时冲动,透露了心迹,终至生疏。若是他知道表露心意会导致如此结果,恐怕他宁愿将那份爱埋在心底永不言说。既然如此,朕又何必要踏上同样的道路呢?我宁愿与她保持最纯粹的知己之情。若她能接纳我这个朋友,即使不成夫妻,我亦无憾。如果能在同一屋檐下,看着她的笑容度过余生,对我来说,已是此生无求。而如果她不愿,朕亦会远离,去过自己的逍遥生活,绝无半点怨言。”
蒋信听后,不禁赞叹:“皇上真乃胸怀宽广之人。”
李玄茂自嘲地笑了笑,叹气说:“你这是在夸朕,还是在说朕根本不适合做皇帝?”
两人的笑声随着夜风飘散在宫廷的深处,似乎连连绵的夜色也为之一散。
夜风虽热,却也带着些许的慰藉。李玄茂倚靠在那粗壮的树干上,目光穿透岁月的迷雾,定格在那片熟悉的树林。那里,曾是二哥李玄华为她捉麻雀的地方,他攀上的那棵树,如今也承载着李玄茂的身影。世人或许认为,他从未真正融入过她的世界,但只有他自己明白,对她的感情从未亚于他的兄弟们。
从这个角度,他能清晰地望见佛堂里,她的剪影轻轻投映在窗户上。岁月在她身上留下了宁静和平和的痕迹,但未曾带走她那绝世的美貌和那最动人的笑容。
李玄茂记得,当初在艾月轩首次见她时,她那娇俏而聪慧的模样,尽管尚未长成,却已展现出倾国倾城之姿。然而,真正打动他的,不是她的美貌,而是她那股洒脱不羁、灵动叛逆的气质。那一刻,他心中第一次升起这样的念头:若能有幸娶她为妻,那该是何等幸福的人生啊?
命运之神似乎从来不曾青睐她,她自身纯洁无辜,却历经无数磨难。李玄茂目睹了三哥少年时的懵懂与错过,看着二哥在得知真相后的悔恨与自责,也见过大哥为了她的得而复失中的疯狂。他的心,因此变得畏缩,不是不愿表达心声,而是害怕自己的感情给她带来更深的痛苦。如果他的爱会成为她生命中的枷锁,他宁愿默默地在远处守望,悄悄地守护,默默地祈祷,只希望她能够得到真正的平安与快乐。
明日,她将返回那个充满了快乐回忆的家,回到她深爱的儿女身边。对于李玄茂而言,明日意味着失去,失去那个在他心中有着特殊位置的青颜姑姑,失去那盏长久以来照亮他内心深处、给予他安宁与勇气的灯火。
但他不怨不悔,因为他知道,这样的牺牲,可以换来她的幸福与微笑。他愿意为那个笑容,美如画中人,岁月静好,付出一切。
就像多年前一样,今天,他的内心依旧感激涌动。
在平安帝三年九月十五这个特殊的日子里,李玄茂终于下达了圣旨,允许她离开宫墙,前往永翠园修行。她不知道这是否是玄茂的用意,但她却想利用这个机会,在永翠园为玄华、玄正、玄聪祈祷和烧香。这个习惯虽然不是她最初的意愿,却也是在他的影响下慢慢养成的。
她不愿承认自己对他的思念,然而在每个寂静的夜晚,梦境总会不由自主地将他带到她的面前,他带着那份沉重的忧虑和悲伤,低声问她:“颜儿,你会恨我吗?”
岁月流转,时光虽能平抚创痛,却无法抹去我的记忆。我不愿承认,但心底的情感难以割舍,正如我无法面对自己是否还爱他一般。佛家云,万法归空,可我终究不是冷静的玉佛,无法做到心无挂碍。很多事情,我可以假装已经忘却,但习惯却如影随形,如他的影子,早已植根于我的生活。
今日,正是过去每年玄风会来此祭拜玄华、玄正、玄聪的日子,也是我在那十年里陪伴他、安慰他的时刻。而今,我除了想在此地追思往昔,还想为玄风点上一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