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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下)

离歌岁月 他乡的霓虹 2024-12-25 10:35
第三十二章(下)
  闽越国上一次叛乱时,朝议明显分裂,田蚡主和,而举孝廉、时任中大夫的庄助于朝堂之上与之据理力争,说东瓯国既为汉廷属国,又为刘濞之子唆使而遭致不幸,于情于理汉廷都不应袖手旁观,此事上报东宫之后得到批复,于是命大行令王恢与韩安国出征闽越,发兵会稽,出海相击,终使东瓯平安无恙。
  然而窦氏此时已然缠绵病榻,东宫的决策会否与前次一致呢?
  老人的心性多半是倾向于保守的,刘彻对此并没有十分的把握,只是有人来报,陈后探视太皇太后之后,回到宫里大哭了一场。但窦氏并不总要大人陪着,反而更喜欢卫长和曹襄。
  当卫青和公孙贺、苏建、公孙敖入宫之时,韩嫣已陪着刘彻在未央宫宣室殿里足足等了一个时辰了。还远不止他们,包括窦婴田蚡韩安国王恢庄助等人,齐齐的侯在殿内,等候东宫的消息。
  而刘彻按着佩剑,面无表情的坐着。
  计时沙漏落得飞快,那细弱的声音从大殿一侧传来,刘彻忽然很想站起来,把那恼人的东西一脚踹翻,然而心跳的声音很快便压过了它,人紧张到了极点,原来手脚都是冰凉的,连内脏都止不住的颤抖。
  如果不出意料,此次总该是不一样的了。
  程不识时任长乐宫卫尉,当他踏入宣室之时,刘彻险些按捺不住站起身来,他一手撑住几案,一双鹰眸直直盯着走进来的人,程不识不敢抬头,他身着甲胄,只行了军礼,道:“太皇太后说,此事无须过问东宫,还请陛下自行决断。”
  朝臣们沸腾了。
  中大夫庄助起身,上前,朗声道:“臣愿领汉军前往闽越国平定叛乱,一举扫清祸乱根源,臣请陛下恩准!”
  刘彻并不直接答复,转而问道:“众爱卿意下如何?”
  殿内一下便肃静了,没有人开腔反驳,谁都清楚这位已年过二十的年轻君主的真正意图是什么,没有人胆敢在这样的时刻忤逆他。刘彻扫视了一遍,一口气缓缓的沉入丹田,平静的道:“那就这样办吧!”
  对付此次属国之间的不义之战,汉廷甚至没有动用中央军队,只命庄助调动会稽郡驻军。东瓯国由于不堪闽越国数次侵扰,已三番四次上书恳求内迁,刘彻也终于给出了明确的答复,并划出江淮流域供其居住,东瓯王降格为侯,失去了独立的国家身份。
  公孙贺与卫青一道走出大殿,一拍脑袋,道:“让这小子抢着先了!”
  卫青笑道:“你原先虽有战功,但是在北方草原,南方的情况,大约中大夫要略强一些罢,三年前就是因为他对闽越国的情况足够了解,才促使朝廷做出了正确的决定,他既然如此斗志昂扬,想来对此役已经胸有成竹了。”
  果然一个月后,便从东南边传来了对闽越国作战胜利的消息,会稽郡驻军悍不畏死,连战连捷,已接连取得闽越境内数十城镇,刘彻下令,闽越国屡教不改,屡屡进犯周边邻国破坏各属国间和睦,汉廷虽惩戒再三也难奏效,只得揪出祸首刘濞之子,以绝后患。庄助得令,驻军持续征战,终竟全功。
  待鸿翎信使将消息陆续传回长安之时,已到了春暖花开的时节。
  然而东南边患尚未平复,冬春之际,恶劣的环境使生存变得艰难,北地波澜又起,但这一次尚未等到消息送到东宫,窦氏已先一步与世长辞了。即使长乐宫未央宫已早有准备,临到了跟前也还是乱了,刺眼的白色铺天盖地的缀满每一个角落,长乐宫的每一位宫人都换上了丧服,低头不住啜泣。
  刘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身上的枷锁猛地撤掉了,但是心里却像缺了一块,原先气闷的感觉没有了,取而代之的只是无尽的虚空。但没有多余的时间给他回旋,刘彻穿过重重的白幔,匆匆的去了王太后宫中,汉朝以孝为先,祖母去了,宫闱内从此当以母亲王太后为尊。
  “母亲。”
  刘彻跪了下来。
  偌大的殿内,母亲正坐在案前发怔,似乎也和他是一样的难受。
  王娡回过神,目光有几分呆滞,问:“怎么了?”
  “祖母去了,丧仪的事——”
  王娡想了想,道:“太皇太后生前一向器重丞相许昌和太尉庄青翟,想来由他们二人操持丧礼,她老人家会满意的。”
  詹事领命去了,刘彻静静的陪着母亲待了片刻,低声道:“母亲,祖母临去前,终于......把虎符交给我了。”
  王娡看着年轻的、英姿勃发的儿子,淡淡的道:“她知道,自己快不行了,总会有这一天的,你也长大了。”她说着,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平安的长大,对于宫里后福折寿的幼子们来说,是一件多艰难的事情,从最初的绝望到常年的隐忍,直至今日,再也不用害怕了。她想起一贯颐指气使的馆陶大长公主,忽然觉得有几分得意,她们的天塌了,这是迟早的事。
  窦家和陈家显得格外沉寂而平静,真有一种哀而朽的意味了。
  头七的时候,亲眷大臣以及本在京畿的宗亲们都着各品级的丧服而来,刘彻坐在大殿正中,王太后与陈后和馆陶长公主分列两侧,满室皆是哀泣之声。哭了一阵,王太后面上犹带泪痕,扫视群臣一遍,朗声道:“丞相许昌,太尉庄青翟何在?”
  “臣在!”
  两人颤巍巍的出列,上前跪下。
  “陛下孝顺,念及太皇太后生前对你二人颇为倚重,才将丧仪之事交由你们打理,你们倒好,明知太皇太后崇尚简朴,却置办得如此奢华,宫内一连数日混乱,礼制何在,你们可知罪?”
  二人已是老态龙钟,只伏下身子,不敢说话。
  馆陶回道:“两位既然是太皇太后生前倚重之人,如今又上了年岁,犯的过失并不算太严重,可否请陛下免罚?”
  王娡冷冷哼了一声,看也不看馆陶,道:“年岁大了,就可以胡乱行事么?若是如此,宫里日日都会有人以此为借口做出糊涂混账事来,陛下,你以为呢?”
  刘彻夹在中间,一动不动的坐着。他明白母亲的意思,也从未忘记,建元二年正是阶下跪着的两人秘奏太皇太后,惹得窦氏大怒之下将赵绾王臧两位大儒下狱处死,全然废除了建元革新,令自己足足过了五年憋闷至极的日子。
  但他没有立即表态,因为谁都知道,真正的原因不在他们。
  王太后有些不耐,却向阶下道:“卫夫人,你身子不便,上来坐到哀家身边吧。”
  卫子夫正觉得腿部胀得难受,闻言一愣,看了刘彻一眼,见他并未开口阻拦,便小心翼翼的走了上去,行礼道:“妾谢过母后。”
  王太后此话一出,馆陶面上一寒,陈后死死的盯了卫子夫一眼,侧目不语。
  刘彻心里叹了口气,道:“母亲说的有理,丞相许昌,太尉庄青翟确有理事不当之责,着令削去官职,今日起赋闲在家,不必问政了。”
  许昌和庄青翟念着旧事,本已存了必死之心,此时软到在地,只有口里不住的嚷着:“谢陛下!谢陛下不杀之恩!谢陛下不杀之恩!”
  至此,群臣已是噤若寒蝉,初春的时节里,各个出了一身冷汗。
  散朝时,王太后拉住卫子夫,低声道:“你别走。”一面等众人散去之后,对刘彻道:“你为何如此?为何不杀了他们?”
  刘彻心知拂逆了母亲的意思,走下台阶,跪下重重磕了个头,道:“母亲!这两人的确年事已高,他们过去虽有不是,但时隔多年,这几年也算战战兢兢,即便有罪,也罪不至死啊!”
  王娡冷笑了一声,摇头道:“我竟不知陛下如此宅心仁厚,只不知你容得下他们,他们又容不容得下你!你且去罢,快回宫去吧。”
  卫子夫听着母子二人如此对话,已吓得面色苍白,见刘彻要走,忙站起身来,王太后沉声道:“你留下,不许回宫。”
  刘彻看了看她,低声道:“听母后的话,待在这里吧。”说罢匆匆的走了出去。
  韩嫣一身素白,随着众人走出大殿,默默的走在最后,卫青还要出宫,与苏建往另一条路上走了,朝臣们很显然更多的是围在武安侯田蚡身侧,魏其侯窦婴身旁寥落,背影孤寂。韩嫣微叹,走了一个,接下来的路竟从此时起就开始见分晓了。
  他慢悠悠的走着,走过一个路口时,忽然被人拽了进去,低头一看,正是陈后椒房殿里的宫娥卿宁,她也穿着丧服,一张脸寡白,做哀妆,倒看不出悲戚神色。
  “光天化日的,做什么?”
  卿宁抱着他的胳膊,笑眯眯的道:“许久不见,上大夫依然固我。”
  韩嫣抽出衣袖,索性靠着墙壁,笑道:“我什么样子?”
  “貌似正人君子的样子?”
  卿宁扑哧一笑,凑上前去,在他耳旁小声道:“我思前想后,此事还是告诉大人为好,若是大人再不去找一找那位太中大夫,恐怕大事不妙......”
  韩嫣神色骤变,看了她一眼,拂袖往卫青的方向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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