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毛笔,书案边的女子一手敲击着桌面,细细看着纸上的阵法,眉头渐渐皱了起来。徽音有些烦躁,须弥境的第三层阵法,不知是测试什么的,也不晓得到底封印着什么,居然这般难破。金之阵法测勇,木之阵法测什么不知道,但是破除时极为费脑子,现在的水之阵法,破除的契机是什么呢?
偏头看向窗外的湖面,波光浮动可窥清明,虽然面积不大,却实实在在是个活水湖,挖的时候挖了多深?大概有十米左右吧,是怕船行时吃水不够,如今放了鱼苗进去,明年许是能长成……水,水,道家讲上善若水的境界,讲求“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水……
水?
徽音猛然惊醒,脑海中种种想法高速运转,五行元素之水,有什么特性?关于上善若水,道家又说过什么?
想到这里,坐着的女子猛然起身,几步走向旁边的书架,极快地扫过一眼,抽出一本《道德经》,以一种非人的速度从头翻阅,至第八章时停下来,唇动无声地喃喃念道:“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居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矣。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
“啪”一声合上书本,徽音握拳来回走动,宁默的眸子里流光阵阵,努力地搜索着脑海里的种种记忆:“水,上善若水,道家学说,等等,水还有什么性质,包容万物?对,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出自何处?想想……林则徐总督府的对联,不是这个,再想,《尚书》,无欲则刚?不对,是袁宏《三国名臣序赞》里面的,‘形器不存,方寸海纳。’是说‘方寸之心,如海之纳百川也,言其包含广也。’对了!”
徽音猛然顿足,闪到书桌边,提起笔来在原来的阵法上勾画一番,眉眼间缓缓浮现出笑意,一抹“原来如此”的光亮划过眼底,随手丢了毛笔,又转头望向窗外的湖面,难以自持地自语:“水至柔则润万物,终于搞定它了!”
“姑娘,奴婢求见姑娘。”诗才在门口出声,其实她站了有一会儿了,听到里面自言自语的声音不敢打扰,等到这会儿,看看怀里的账本终是鼓了勇气。
“进来。”徽音回神,撕了桌上画着阵法的纸,坐回椅子上等着。
诗才打开推拉门,掩好门后走了过来,将账本恭敬放好,顺手拿起挂在脖子上如饰品一样的小算盘,小手自发自动放在上面开始禀报:“姑娘,这段日子因修别院、整理庄子等事宜,所有的花销账目奴婢都算出来了,现在请姑娘查阅,有问题的话奴婢会再核算一遍。”
“不用了,”打断眼前小丫头一副要当面打算盘的架势,徽音将账本推回来,“你只负责核对账目,银钱那一块有诗言管着,具体要用银子时是李生在跑,三个人哪一方出了问题,这账目都是有问题的,我只捏着大头就行了,这些小事你们如果处理不好,这段日子我也就白教了。”
“是,奴婢明白了。”诗才一本正经的整理好账本,她自然听出来了,这账目上的事是三方互相牵制、互相监督的,小问题姑娘不会在意,大问题却绝对出不了,更何况……姑娘待他们很好,李家和她们六个丫头,都不会生什么别的心思。
“诗才,如今你们都各有担当,什么不明白尽管来问我,今年冬天本就是为了好好教你们的,平日里除了理事,最好都留在岛上,你回头记得告诉她们几个。”徽音淡笑轻言,眉眼间俱是喜意,看起来心情极好。
“奴婢记下了。”诗才微微露出一抹笑容,比起刚刚刚的表情,这才有些十岁女孩的模样。
她们六个丫头,从温泉庄子开始修整时,就被姑娘抓着好好教导,诗言谨慎,钱财上的事都归她管,诗韵针线好,秀娘已教了她刺绣裁衣,诗情喜欢美食,姑娘教了她基本的厨艺,如今寻了个厨娘教导,诗语喜欢花花草草什么的,姑娘试着要她学医术,现在也找了个大夫领着,而诗涵心思纤细如毫,一时之间还不知学什么好,姑娘便让她先照顾李家三个小娃儿,也是细致得面面俱到,秀娘每次见到诗涵都高兴得很。
“姑娘,眼看到年关了,姑娘可有什么吩咐?”诗才看到窗外景色,忽然问道。
“唔?过年啊,我没什么意见,你们要是想热闹热闹,就自己想法子吧,反正我是肯定和往常一样,该睡觉绝对要睡觉的。”徽音耸耸肩,并不在意这回事。她长这么大,还真没怎么关心过节庆这种事,司马家的人平常都是各据一方,有事时才会聚头。作为唯一继承人,一直保持着绝对的神秘,凡宴会之类的东西,她是很少参加的,老头子从不在这种事情上开口,尽管该教导的礼仪都会请人教导,可不见得就一定要出面啊!
“那奴婢们就和李叔商量了,姑娘若是有吩咐,只管嘱咐奴婢们就是了。”诗才并不多说,她们都知道徽音的规矩,主子的事不要擅自多事,该劝还是该提醒,自己拿捏分寸,但是多余的话,一定不能说,否则就是逾矩。
“知道了,你让李生去诗言那支银子,该买什么自己买,别拿这种小事来找我,小心姑娘我发火踹人。”
“是,奴婢明白。”诗才轻笑,显然习惯了某人要“踹人”这样的说辞。
“我出去转转,不用饭了,你们自个儿弄吧,对了,别忘了告诉树树,他的功课我可是会检查的。”徽音起身,脑海里盘算着晚上去须弥境破阵,细细想着那个阵法的各处关节,脚下不停地往外面走。
诗才送了徽音登上停在水边的小船,本来要上去撑桨的,被拒绝了,只好目送自家姑娘自己划着小船离开湖心岛。
这座湖心岛的房子,算作一个整体,因还未命名,所以大家都以“岛上”称之,湖边竖着一人多高的石块,上书“天音”两字,乃是这个人工湖的名称。进出岛上只用小船,目前只有徽音、六个丫头及李家人有权登岛,其余人都不准踏入。所以……康熙派来的人,只能守在小湖边,别院好进,但这个湖心岛实在太小,一旦上去就太近了,绝对会被发现,当然,也因为徽音故意放他们进别院,如果真的着手安排别院的防卫,别说是人,恐怕一只别家的鸟儿,都别想飞进来。
徽音有心玩玩后面盯梢的人,所以并没有骑马,而是练起了武,一出别院,直接运转血脉中的灵力,掠身借着地面树木往外跑。她让李生在温泉庄子的地界,每隔一段砌了个石桩子,修成灯的模样,等于是用这些石灯将地圈了起来,在他们看来实在有些浪费钱财石料。
此时此刻,这些石灯都成了她冲向庄外的借力点,反正都冬天了,地里什么都没种,很少看到有人,索性畅快地飞奔一次,感觉也不错嘛!
这么想着,徽音身形又快上几分,可怜她身后跟着的几个暗卫,追得气喘吁吁还不敢放松,哪怕今天吐血了他们都不能把人跟丢了,不然……回去的责罚比这还严重呢!
这样跑出几十里地,徽音自己都不知道到哪了,不过回去的路她还是记得的,大不了原路返回就是了。黑帝前些天惹恼了她,所以从那之后就被提出须弥境了,如今庄子里所有人都知道主家养了头猛兽,开始很害怕,但如今看到突然窜出来的黑影,慢慢都习惯了,所以说人的潜力是无限的。
今天出来的只徽音一人,她只是单纯地想耍耍康熙的人,顺便练练轻身功夫,毕竟她并无内力这种东西,单靠体内天生的灵力支撑,不练习的话灵力和招式的磨合会生疏,久而久之身手退化,对于从小生死莫测的人来说,是很危险的事。
果然,没有与武功相合的内力,就是有些麻烦!
其实……姑娘,乃已经够幸运了!
缓缓呼吸,徽音仿佛没有经过一场飞身狂奔一般,自然地看向四周的景色,而她身后远远跟着的人就比较惨了,如此快速而长距离的运用轻功,内力翻腾得厉害,他们之中功夫最好的脸色都极为难看,气血一时之间难以压制,似乎有上涌的趋势。没办法,他们只好传信让同伴来接替,如果再这样来一次,他们不用回去复命了,直接见阎王得了!
“噢,上帝啊,这马精力怎么这么好,上帝啊,求求你,帮帮我吧!”一道滑稽的哀嚎遥遥传来,引得徽音举目望去,倒不是因为这话里的意思,而是所用的语言,乃是法语,听声音还有些熟悉,该不会……
某女子脑海中飘过一张脸,额头挂满黑线,法国佬?有完没完啊!
这一片似乎是宽阔的平原地带,因是冬日,地上并不见什么绿色,所以但凡别的颜色,就极为扎眼了。只见一匹黑色的神驹扬蹄飞奔,后面跟着一队人马,似乎都是为了追它的。
不知是不是因为徽音身上的灵气有些外泄的缘故,总之,那匹欢快奔跑的黑色骏马,居然改了方向,径直冲着这边而来,不过顷刻就到眼前,粗粗一算,顶多几分钟便可到她面前。
这是一匹极品蒙古马,具体属于哪一种还不太清楚,可光看那黝黑发亮的皮毛、强健有力的四蹄,以及神骏难言的狂野之气,就担得上名驹之言。但是……
徽音挑挑眉,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看着眼前仿佛要踏她而过的马,不由自主地散发出一种清贵倨傲的压迫感,宁默的眸子紧盯着速度不减的某畜生,隐隐地似有一种暴虐之气将要喷薄而出。
黑马大大的眼睛里燃烧着被束缚自由的怒气,昂头边嘶鸣边跑,速度没见慢上一分,可那浑然天成的野性难驯好像弱了一些,本来通体的野马王傲气,在面对正前方的少女时,不知怎的竟像是被压制住了。
“徽音,噢,上帝啊,我一定要杀了这头疯马!”紧跟着马的一队人中,领头的那个金发蓝眼的男人狠狠抽了下马鞭,焦急之色更胜方才。
暗卫们调息未稳,就看到一匹马径直向他们的目标冲过去,及至一人一马面对面时,那骏马扬蹄直立,生生侧了马身,前蹄重重踏到汉裙飘飘的少女旁边,差点吓死了一大批人,首当其冲的就是追着那马的一队人。
“好小子!”徽音冷笑一声,不顾喘着粗气的马,伸手极快地按在它脖子动脉处,语气极寒道,“胆子不小嘛,不过是个畜生,还真以为能称王称霸了?”
黑马忽然僵住身形,喘息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生怕一个动作,命就交代在这了。它本是草原马王,被人合围耗尽精力才套住,圈在小小的棚子里,这让在辽阔草原上撒野惯了的野马王,如何能够忍受?可是……如今却不得不臣服,它能感觉到从脖子上渗入全身的力量,虽集合天地之灵气,凡世间生灵皆会觉得亲近,但同样也有泯灭生灵存在的霸道强势,即使是灵性至高的兽类,亦无可相抗。
“徽音,好久不见,你去了哪里,这么久都不来看看我们,白晋总是想和你聊聊天,可惜再没见过你。”法兰恩勒马跳下来,箭步凑到徽音身边,毫不在意地开始交谈,语速很快,看样子碰到熟人让他很惊喜。
“我在忙着安家,总是借住并不太好,你知道的,大清国对女子要求很多。”徽音警告地看了身边的骏马一眼,转而轻笑着说道。
“是的,你们国家的女人生活得很辛苦。”法兰恩点头赞同,继而笑弯了眼,“不过,徽音,今天看你有空闲,不如一起用餐?我托人带了些物品,正好前段时间到大清国,如果白晋知道有你在,一定会准备美食的。”
“是吗?很荣幸接到你的邀请,不如我们现在就回京城?白神父的博学我也很向往呢!”徽音想到能揩油,眸光一转笑着答应了。
“来人,抓住它!”法兰恩张口用拐调的汉语命令一边侍立的随从。
“法兰恩,这马是怎么回事?”
触到心仪之人的目光,法兰恩叹了一口气,有些遗憾地用法语解释:“这匹马是你们的皇帝陛下赠送的,我希望能够驯服它并带回法兰西,这样我们就能培育出更加优良的马匹,充作骑兵的战马,这样的话法兰西就能拥有欧洲最强的骑兵兵团。”
徽音垂了眼帘,让人无法看清她的神色。
“可惜,我花费了好多天,这匹马性情实在太烈,我想我得放弃了。”身材高大的法国佬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眼神看着那匹黑色的马,他出身法国贵族,虽然亲族里有西班牙、奥地利的贵族,但他一直认为自己就是法兰西王国的臣民,因此从他下定决心外出游历开始,只要是有利于祖国的物品或想法,总希望能被祖国接纳,这匹马体格并不是很大,可却是非常好的骑兵马种,路易十四陛下太喜欢战争了,这样的礼物他一定会喜欢的。
“不如……将它赠送给我,怎么样?”徽音抬头看向眼前这位爱国的伯爵,眉眼弯如新月,尽管面纱隐藏了她的容颜,却能明显看出那份笑意。
“徽音,你驯服得了它吗?这匹马脾气真的太差了,伤到你怎么办?”法兰恩有些惊讶,担忧地看看身边这位美女的手臂,总觉得她太瘦弱,根本无法控制烈马,更别说驯服了。
“我试试看,若是能驯服它,就送给我吧?”
法兰恩摆出个“请便”的姿势,轮廓鲜明的脸上浮现出笑容:“当然,不过你千万要小心,如果受伤的话,我会心疼的。”
嗯,这话有点调戏的感觉……
徽音没心思关心这个,走到被侍从们控制的黑马身边,威胁地看了它一眼,细腻的手按到马儿脖子上,淡淡用汉语道:“麻烦你们,给它上鞍。”
黑马站着不敢动,法兰恩看着有趣便让人靠近马匹上鞍,等一切都准备好后,只觉得眼前一晃,那道纤瘦的人影已经翻身坐在了马背上,拉了缰绳呵斥黑马离开这块人多的地方,徽音深呼吸一下,收回了按在它脖子上的手。
顿时,众人发现刚刚老老实实的骏马狂躁地扭动踢踏,试图要将背上的人甩下去,可是不管它怎么使性子,偏无法让徽音落地,甚至于隐隐地还能压制住它的折腾。就这样,黑马使尽解数与背上之人较量,一会小跑,一会猛然加速狂奔,再或者危险的急转、急停,甚至大幅度地跳跃过几次,但始终无法挣脱徽音的控制。
缰绳将黑马嘴上勒出血印,终于在抗争了一个多时辰后,它屈服了,耷拉着脑袋、喘着粗气被它的主人驱使着回到法兰恩他们身边,此时这匹极品马已经筋疲力尽了,仿佛突然间从马王变成了小绵羊,柔顺地任由主人摆布着。
“法兰恩,它归我了!”从马背上下来,徽音笑了,一边揉捏着发酸发困的手臂,只觉得两腿内侧有些发麻,但是看看被驯服的马,她又觉得很得意。
“是,我看到了,没办法,看样子这匹马只好送给你了。”法兰恩用马鞭敲击另一个手掌,无奈地摇头。不过若是能娶眼前这位美女为妻,她的马不就可以回法兰西了吗?还是一样可以培育战马的。
“走吧,回京城,找白神父享用美食,你看,都到晚餐时间了。”徽音指指变暗的天色,爽快地骑上黑马,看到法兰恩跟上来,才敢让黑马小跑起来。
跟踪某女子的暗卫看到这情况,顿觉刚刚平稳的内息又开始紊乱了,只得留下标记,强自撑着跟上去,期望同伴们能够沿着标记快一点换岗,否则他们真的就要见阎王了,人家骑马,他们怎么能比得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