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乐出来后我们开车返回。这次我坐了副驾驶,那俩熊孩子坐在了后座上,我看着道路两排的路灯,不知为何就有些伤感,过了一段路,我通过后视镜看到那两位都是沉默的低着头,一路无话。快到家时,我轻声感叹道:“怎么人都喜欢来这种地方?”
本来没打算听到有人回答我,结果苏岸接道:“什么叫做‘这种’?”
“这种——就是不好的地方。”
他说,“人家这是娱乐的地方。”
“得了吧,穿着太监服装皇帝!”
苏岸眼角一抽,“你真不讲道理。”
我呵呵,“是你们男人都太表里不一。”
苏岸没有立刻出声,而是沉默了三秒钟,才不满的道:“那你结婚以后还是小心点,别让许力去Y市。”
我下意识皱眉,“为什么?”
“因为那边不就有个现成的,名正言顺的……”
“……”
他故意说的混混绕绕,我却一下子听明白了。也是啊,Y市的那家名正言顺的……结婚以后得跟那人商量一下,把“它”给卖了算了……
到方家门口时,里面没有开灯。我跟着许力他俩一起下车,门是从外面锁的。我皱了皱眉,“你妈还没回来……”
“……”我看到方乐身形一僵,“她什么时候出去的?”
我说,“就我们去找你的时候啊,她来我家找你,我们说不知道,然后……”我一惊,“不会还在找你吧?”我盯着他,“打个电话问问。”
“我没带,在屋里。”
“……”
也对,要是带了手机,怎么还会联系不到他,找来我家?
我掏出手机,“你妈妈手机号,给我念一下。”
他快速报出一串数字,我拨打过去,无人接听。我又打,依旧无人接听。我看向苏岸,他已经下车,走到我这边,安慰道:“别急别急,我们出去找找,应该……她没开车吧?”
我摇头,“只有电瓶车。不知道骑了没。”
“应该没事儿,我和他们俩去找找。你回家。”
“我一起去吧。”
“你回家吧,”苏岸看着我,“你也帮不了什么忙,放心,他俩交给我,我保证不会出什么事儿。嗯?回家吧。”
我犹豫着,事实上,我心里老犯怵,总觉得不好的事儿又要发生了,最近真是……
许力走过来,“姐,我会听哥的话的,你放心吧,赶紧回家睡觉吧,很晚了。”
很晚了,对啊,我看向苏岸,“你明天有手术吗?有的话早点——”
他摇摇头,笑着打断我,“没有。最近几天都没有。所以没关系,我去找,你回家。”
我看了看方乐,最后叮嘱了句就回了家。
那一夜,即使是回到家,也没有睡得很安稳。
意识清醒的时候是早上五点半,我翻身起床,打开许力房间的门看了看,没人。
心凉了一半,打电话,接了,我赶紧问,“怎么还没回来?”
“别急别急!”许力赶紧说道:“都很好,我们三个都很好。”
我松了口气,又问,“他妈妈呢?找到了没?”
“找到了。”
“哦,”我说,“那就好,你们找的够久啊,到现在还没回来?”
“……嗯。”闷闷的回答。
“怎么了?不是找到了吗?不会是……”
“没事儿,人好好的……”
“你妹的,你这副语气怎么听得那么渗人?真没事吧?算了,你让苏岸接电话。”
他哦了一声,紧接着我就听到了苏岸的声音,“喂,阿嫣。”
我说,“到底什么情况?怎么你们都没回来?”
他沉默了一下,平静的说道:“方乐妈妈找到了,昨晚在市区一条街道的桥头上,他妈妈的车子撞上了一辆……”
“……”我抿了抿唇,“你别跟我来这套,赶紧说,我怕。”
“你怎么什么都怕?”
“我就是怕。”
“……”他说,“他妈妈没事儿,右腿有点皮外伤,已经好了,就是精神上有点问题。”
他说的轻描淡写,我也不敢想的太复杂,我说:“我们见面说吧。”
他嗯了一声,挂了电话。半小时后,我听得大门一声响,刚走到客厅就看见那俩人,一个许力,一个苏岸,都是一脸的疲惫样儿,看到我,他俩都是一脸困意的表情,在玄关处换了拖鞋,走到客厅坐下。
许力大爷似的将两腿放在沙发上,我无语,“脚都没洗还敢往沙发上放?”
他像是没听到一般,十分理所应当的道:“给我倒杯水,渴死我了!”
我切了一声,走到冰箱前,拿了两瓶水,许力瞪大眼,“你没搞错吧?大冬天的,你要杀我啊!”
我瞥了他一眼,“想多了哥们,我是打算给你们烧开水。”
“……”
我烧上热水就回到客厅,看着苏岸问,“怎么回事儿?”
许力插嘴道:“哎呀,姐,方乐太可怜了!”
“……你闭嘴!”
“……”
我看向苏岸,“啥情况?”
苏岸打了个哈欠,实在是累了,闻言,慢慢道来:“他妈妈昨天撞上的是一辆宝马……”
他慢慢说着,而我,从听到第一句就震惊了……
苏岸说,方乐妈妈骑着电动车去了市区,跑了好多条街道,去了很多家网吧,就是没想起来去酒吧。在东郊那边,到了上拱形桥的时候因为刹车没刹住,直直的撞上了一辆宝马。境况可想而知,宝马的主人是说什么都要赔偿的,毕竟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儿。他妈妈本来那天晚上的情绪就有点反常,遇到这事儿更是不知所措,坐在地方不敢出声,一直到苏岸开车经过那里,方乐扶起她时,她已经冻得全身冰凉。经过一番协调之后,方乐答应赔偿,只是需要一点儿时间,最后留下了电话号码和身份证件,再加上苏岸在一边调和,那宝马主人很快就同意了。
苏岸带着许力他们几人先是去了医院给方乐妈妈处理伤口,结果方乐妈妈突然发疯一样的跑出了医院,方乐好不容易拉住她,就被她打,嘴里念叨着:能耐了能耐了!为什么要离家出走!为什么为什么!啊!你要气死你妈妈是不是……
边说边哭,边哭边打,边打边心疼……
方乐也哭,一直说着妈妈我错了错了……
好不容易才安抚好方乐妈妈,让她处理伤口,结果那车子的事儿又让她耿耿于怀,始终不愿意回家。劝了好久才回来。
我将这事儿听完之后,简直是呆住了。思索半天也不知知道思索了些什么鬼东西,只是回过神来时,才知道自己嘴里说了什么个胡话——世事难料,世事难料啊……
许力、苏岸:“……”
我咳咳,有些尴尬,“那宝马,撞成什么样儿了?”
许力道:“掉漆了。”
“……”
“姐,咱能借方乐点钱吗?”
“……”我看着许力那一脸讨好的模样,实在是不忍心打击他。可是难道他不知道我才刚复业没多久吗?我手里那点钱,顶多够他下一年的学费啊……
我说,“最近……”
苏岸笑了笑,“你姐姐这工作,一个月那两千块钱工资,哪里还有剩余的借给别人?”他说着,就拍了拍许力的肩膀,“不然,我借给你点儿?”
“……”许力嘴角一颤,“那还是算了。”
***
事情过去了一天,那天早上,我早早的起床出门,一开门就看到方乐站在我家门前徘徊,闻了目光,转头看我,脸色微红,眼睛漆黑,最初的样子——干净,秀气。
“找许力?”
“……”他点点头,我说,“在里面。”说罢,我越过他走出去,他在身后喊了我一声,我回头,他对我笑,“嫣姐,我们要搬家了。”
“……”我意外,“啊?怎么突然搬家了?”
他说,“那笔债……”
我哦了一声,有些抱歉,“对不起,我没帮上什么忙……”
“没有,不是,谢谢你,你帮了我很多了。”他走向前,给我鞠了一躬,我受宠若惊,“你干嘛呀?”随即去拉他的胳膊。他冲我笑,笑得灿烂,却有种成熟的韵味儿:“嫣姐,我舅舅来接我和妈妈去C市,待会儿就走。”
“……那么快?”我惊讶道。
“嗯。那笔债,就是我舅舅帮忙还的,我得好好工作还给他。”
我正在纠结这个“好好工作”到底是什么意思时,许力闻见声音已经从里屋走了过来,大步流星的模样,看起来有些凶,他说,“什么叫做好好工作?你不上学了?”
方乐身体僵了一下,随即低下头看鞋子,“嗯。”
我皱眉,话到嘴边,却硬生生的被许力给打断道,“你才多大啊?不上学你干嘛?找什么工作?高中学历,你想干什么?还是去酒吧?”他说这些话的语气那般气愤和郁结,眉头紧皱,胸脯起伏,嫣然是我不曾见过的许力。每个问号,每个眼神,以及那握紧拳头的样子……那是个全新的许力,长大了的许力……
可是,我汗——他说的这些话都是我想说的啊……
他怎么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这话教训的……怎么自己就是不听呢……
“我不会去酒吧工作。”好半天,他咬牙,只说了这么一句。
许力翻白眼儿,“我想强调的不是这个好吗哥们?”
“那我能怎么样?”
“……”
方乐抬头,认真的道:“哥,你说,我能怎么样?”
“……”
不止是许力,愣住的那个人,还有我。方乐从小就哥哥的叫他,从小。这段时间,我没怎么听到过他这样喊他。我以为,他再也不会这么喊他。
不知为何,从方乐口中喊出的哥哥,总是这么具有魔力——不忍心责怪。
是啊,他还没有许力年龄大呢。
确实是小孩子。
方乐说:“哥,我不会去酒吧工作,也不会去网吧,我舅舅帮我找好了工作……”
许力迟疑了下,还是不死心的问:“为什么非要工作,大学毕业再找不行吗?”
他摇头,“我没有时间等了,疯了。”
“……什么?”许力问。
他认真且懊恼的看着许力,道:“我妈妈,她,疯了。”
“……”
“是我不好。我以后不会这样了,我已经欠我妈的太多了,现在又欠了我舅舅的,我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我除了工作,还能怎么办?哥,你说,我现在还能怎么办?”
我惊讶的站在一边,眼睁睁的看着许力的表情也变得不可置信,听到他低低的声音,“什么,你妈妈她……”
“总之,我们要搬家了,或许,等你放假的时候,可以去C市找我玩儿。”
“……”
“哥,”回身走了几步,他再次回头,嘱托:“最后麻烦你一下,跟阿木说一下,我要和她分手。”
“……”
阿木,那个女孩子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