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动心不动情

第四十三章  动心不动情
　　筝玉一向爱好广泛，除了英语，几乎对所有的东西感兴趣，天文学自然也不例外，所以萧逸云这样一说，当即便答应下来。
　　二人来到书房，筝玉收拾了一下书案，让他在案前坐下来，自己则一副贤惠的模样，站在旁边研墨。
　　没多久，一副星象图便出来了，筝玉虽然自认为自己上中学时天文地理学得十分不错，可图上那乱七八糟的东西实在看不明白，隐约觉得似乎跟五行八卦有那么一些联系。
　　萧逸云淡淡一笑，很有耐心地跟她讲起他最近从傅婴那里学来的星象学。什么四宫、四象、十二次、二十八宿，错综复杂的东西，筝玉很努力地在听，也没听明白。看他讲解的那么认真，筝玉实在不忍心告诉他，其实自己什么也没听懂，于是转移话题道：“驸马的丹青一定不错，不如作幅画给我看看吧。”
　　萧逸云微笑着将那星象图放在一旁，笑道：“好。只是不知公主想看什么样的画？”
　　筝玉垂眸想了想，道：“如今荷花开得正好，不如画幅百亩方塘的全貌吧。”
　　“好。”萧逸云轻轻一笑，铺平宣纸，轻蘸墨汁，垂头构图。
　　筝玉一边研墨，一边看他作画，不消半个时辰，一幅百亩方塘图便成形了，虽然笔锋简约，但颇有一种写意幽婉之美。
　　“真是不错！”筝玉毫不吝惜地给出赞美，问道，“可有题诗？”
　　萧逸云笑着望向她：“我已作了画，公主来题诗罢。”
　　“我……”筝玉又一次感到自己失误了，没事提什么题诗，这不是自己为难自己。本来想说她不会作诗，但想到不久前曾听宝楹说得，柏璃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犹豫了一下，道，“我的字不好，不如我来念，驸马来写罢。”她那宋体字还没练好，能避免在萧逸云面前写字就要避免。
　　萧逸云淡淡一笑，道：“公主过谦了，不过我来写也好。”
　　筝玉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作出诗来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便决定虚伪一次，引用她那个时代前人的诗句，想了想，道：“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说出来之后，又觉得这两句诗与这水墨画的意境有些不太相配，而自己一时又想不起其它的咏荷诗句，于是道，“如果是用颜料画出的写实图，就更相配些。”
　　萧逸云已经将这两句诗写好，他将笔放在案前的笔架上，抬起头来赞赏地望着筝玉：“公主这两句诗真是不错！”
　　筝玉有些心虚地笑了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萧逸云又道：“只有这两句吗，公主不如再续上两句，组成整首诗更好。”
　　筝玉看了看那幅画，两句诗的确显得有点儿空，便道：“毕竟……方塘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她将原诗第一句“毕竟西湖六月中”改成了“毕竟方塘六月中”，是因为这里根本就没有西湖，就那样说出来实在是不合适，说不准还会引起萧逸云的疑问，于是不管符不符合平仄，就那样改了。
　　萧逸云听了沉思良久，才提笔在荷花图上写下来，转过头来对筝玉道：“公主这首诗真是不错，我还从未见过写得这么好的咏荷之诗，不如把它抄入集子，如何？”
　　“不，不要！”筝玉连忙阻止。
　　盗用前人的诗已经让她心里不安了，再以她的名义收入集子，实在是一种罪过。
　　萧逸云不解地道：“为什么？”
　　筝玉想了想，虚伪地找借口：“一个女儿家，舞文弄墨的传出去不太好，还是不要张扬才是。”
　　萧逸云见她态度坚持，道：“这样也好，那我便只把它抄入私密的集子中，不让它流传了。”
　　筝玉知道不好再推辞，便点了点头。
　　萧逸云突然看见书案旁一张被折叠起来的宣纸，伸手拿了起来，将它展开。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他抬起头来望向筝玉，“公主想家了么？”
　　“没……没有！”筝玉慌忙道。
　　她是想家了，想念她的亲朋好友，她过去的一切，但是对于这副身子来说，家就是皇宫，如果她说想家，萧逸云再提出带她进宫，那就惨了。
　　萧逸云微笑着凝望着她，温柔地道：“公主可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在宫中相遇的时候吗？”
　　“本公主……当然……当然记得！”筝玉心里有些慌乱，但面上却不得不硬生生地装出一副一切都清清楚楚的样子。
　　萧逸云依然微微笑着，云淡风云的样子让身边的人也能跟着放松下来，道：“当时公主穿着一身鲜红的罗裙，满头珠翠，在御花园的溅玉轩旁荡秋千，可真美！”
　　筝玉下意识地问道：“你便是那个时候就喜欢上她了么？”
　　萧逸云收敛笑容，微微垂眸，漆黑的眼眸中翻卷着一种异样的情绪，但很快，又被他不动声色的一带而过，转而变为诧异的神色，低声问道：“公主说什么？”
　　“我……”知道自己说漏嘴了，筝玉连忙道，“我是说，你就是那个时候就喜欢我了么？”
　　萧逸云轻轻一笑，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偏头反问道：“那公主呢？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我……我……不理你了！”筝玉装作一副害羞的样子，快步跑出书房。其实她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生怕自己说了不该说的，或者萧逸云再问起其它过去的事情她无法回答，才以这样的方式离开。
　　还有一点，筝玉虽然不愿意承认，面上也掩饰的很好，但她清楚的知道，自己看待萧逸云的态度已经不再像刚见到他时那样客观了，他的好，已经在她心里激起一些微妙的变化，爱说不上，只是觉得他那温柔体贴关怀备至的样子让她有些不敢面对，隐约在担忧什么……
　　萧逸云笑容微敛，起身走出门去，却并没有追她。他倚在回廊里的一根粗大的红漆柱子上，从筝玉看不见的角度望着她的背影渐渐远离，眼睛微微眯起：装吧，你就装吧，早晚你得把我装进心里去。
　　筝玉有些狼狈的逃离书房，却并没有回寝房去，在回廊周折花木葱郁的庭院中徘徊了片刻，看到寄畅园的大门是开着的，便一个人走出去。
　　其实，筝玉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哪里，该去哪里，只想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好好静一静。
　　绕过一大片湖水，几座假山，沿着葱郁的花径小道一直向前走着，等筝玉反应过来，发现自己又来到了那片杂草丛生的禁地边。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每次无意识的走走，都会走到这里来。
　　此时，禁地的杂草已葱葱郁郁的生长起来，遮住了不少荒芜，这样看起来，反而不显得那么凌乱。
　　筝玉在禁地边驻足了一阵子，目光静默地望着面前葱郁的杂草，那顶端细嫩狭长的叶子，望着它们随风轻颤，摇曳出的这满园花木都没有的美感。
　　她其实是喜欢草的，喜欢那茫茫草原上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情景，只是这片草地太小了，又出现在这样的地方，给不了她想要的那种雍容空旷之美。
　　站了许久，刚想抬步离开，在徐徐吹来的风中，筝玉仿佛又听到了她第一次来这里时那飘渺沙哑的声音：公主，您救救奴婢，救救奴婢……
　　筝玉脚步微微顿了顿，再仔细去听，却发现只有风吹树叶的窸窣声。
　　自嘲地笑了笑，暗怪自己太疑神疑鬼，这么破落的地方，哪来的什么哭声。这样想着，也便没有多管，径自沿回路走去。
　　筝玉也不知道自己又走了多久，直到腹中饥饿的厉害，才想到自己只顾着避开萧逸云而没有吃早餐，便回了寄畅园。
　　此时萧逸云已经离开了，宝楹端来萧逸云命她让厨房做的芙蓉糕放在筝玉面前，告诉她，萧逸云有事出府了。
　　筝玉一边吃着芙蓉糕，一边不太认真地听着，脑子里有些混乱。萧逸云不在，不正是她所盼望的吗，为什么会有种失落的感觉，虽然很小很淡，却无法忽略……
　　筝玉不愿去想，也不敢想下去，那味道清香甜美的芙蓉糕也吃得食不知味，好想一个人冷静一下，便让宝楹出去，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里。
　　对所有的人避而不见，只让宝楹每日给她送些吃得，这样一连几天下来，脸颊明显消瘦了许多，连宝楹都看出了她有心事。
　　“公主，今日天气不错，日头没有那样烈，奴婢陪您出去走走吧。”这天，当筝玉接下宝楹端来的点心，又准备把房门关上的时候，宝楹忍不住劝道。
　　对上她担忧的目光，筝玉迟疑了片刻，然后释然地一笑：“也好。”
　　反正一直躲避也不是长久之计，不管她心底的错乱是怕萧逸云对她有所怀疑，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该面对的，迟早都要面对。
　　走出寄畅园，原想随便走走的，可是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位于后花园的凉亭。在凉亭中歇息了片刻，离开，不自觉地又去了以往置设秋千架的花藤边，最后，她发现自己站在那满是翠竹的沁舒园门口。筝玉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去这些地方，只是无意识地就走去了。不过，有一点她很清楚——这些地方都是她与萧逸云共处过的。
　　站在沁舒园门口，轻轻推开那两扇半掩着的黑漆木门，望着里面葱葱郁郁的竹子，脑海中又浮现出萧逸云第一次带她来这里的情景，他温和的微笑，轻柔的举动……
　　为什么又想起他？为什么这几天来总是无端的想起他？她都已经对他拒不相见了，也能坚持下来，为何还总是会想起？
　　筝玉突然觉得有些迷茫错乱，难道是，这些天来的相处，面对着他的关怀，他的好，自己的心已经由原来的感动而发生了一些潜移默化的变化……动心了吗……
　　可是，不能这样的，明明知道不能这样的。
　　就算他再好，对她再关心，那份好在他心里也是对柏璃湘的。她不能告诉他自己不是柏璃湘，但也不能接受这份本该属于别人的好。
　　宝楹看她心事重重的样子，担忧地道：“公主，您怎么了？”
　　筝玉摇摇头，努力地一笑：“没事，回吧。”
　　就算无法控制，真的动心了，她也不能动情。这么久以来一直坚持的来历的秘密，不忍心让萧逸云知道柏璃湘已经不在的事实，不能接受有人把她当成别人来爱，她也想要一个能够像萧逸云爱柏璃湘一样爱她的人……心中有太多的顾虑太多的坚持，所以即便真的动了心，她也只能为了那些顾虑坚持将自己的心意压在心底。
　　动心，不动情……
　　不是怯懦，不是不敢面对，就像两个已经有了家庭又相互吸引的男女一样，他们可以把对方放在心里，可以彼此心照不宣，却因为身上背负着太多责任而不能点破，只能默默为对方祝福。那是一种境界，不是任谁都能做到的，因为坚持心中的道德底线，因为明明知道不能……
　　筝玉想到她曾经在书上看到过的一句话，微微一笑，有些洒脱地转身离开。
　　那句话是这样的：我一直得意于我对你的感情，既爱你，又能远远地离开你，把你装在我的心里，伴我走遍天涯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