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小猪的苦恼

第四十四章  小猪的苦恼
　　明白过来自己这几天错乱的原因，也已经做了决定放下，筝玉便不打算再继续把自己关在房里。不见阳光的日子容易衰老，她这好不容易捡回来的青春美貌，可不想未老先衰了。见到萧逸云就见到吧，像以往一样面对也没有什么不好。
　　然而，筝玉错了，错把面对萧逸云当成了一项任务，而完全忘了他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也会像自己一样会想象会苦恼会猜疑。
　　这几天的拒不相见，已经让他心里有诸多疑虑，见到筝玉，便有些失落地问她，为何明明说好了等崔可吟的事情过去之后会多留给他一些时间，却还要一次又一次地将他拒之门外。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问话的语气却极为轻柔，没有质问，没有气恼，而是失落，那双漆黑的眼眸中所流露出的忧伤落寞的情绪，刺得她的心微痛。
　　筝玉这时才发现，原来在许多时候，即便是无意的，也无法避免会伤害到别人。
　　只是，无法解释自己这几天的拒不相见，刚刚又发现自己的心意，以及做出的放弃的决定，一时间实在不知该怎样面对他，只好告诉他自己这几天情绪不太好，请他再多给她几天时间，让她好好调整一下。
　　筝玉一向有晚睡晚起的习惯，以前在学校大家都这样不觉得有什么，可是在这入暮熄灯闻鸡起舞的古代，却是十分明显。尤其是这几日，因为自己对萧逸云态度的转变，心绪有些不安，就更难入睡，时常别人闻鸡起舞她却闻鸡入眠，醒来的时候，也往往是日上三竿。
　　这天，筝玉醒来的时候没有看到屋内绣幕上晃动的光影，以为天气不好没出太阳，可唤来宝楹一问方才知晓，现在已经过了未时了。
　　虽然还有点儿困意，但是筝玉知道自己不能再睡下去了，要不白天黑夜就完全颠倒了，于是吩咐宝楹为她更衣梳洗。
　　用过午膳，走出寝房，在院子里随意走走，望望着天空已经微微西斜的太阳，筝玉实在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便打算去寝房隔壁的书房找本书看。
　　走到门前，轻轻推开书房的门，还未来得及踏出步子，筝玉首先被正对面墙壁上的一幅荷花图吸引了。
　　那是一幅彩色写实荷花图，荷叶是碧绿的，一片连着一片，荷花是浅红的，一朵接着一朵，图的右上方一轮红日高高挂在天空，勾勒的那么细致精美，仿佛是后花园中搬来的百亩方塘，又比照片多了几层意境。
　　不过，更令筝玉惊奇的，是这幅荷花图的题字。在图中左上方空白的地方，有四行字迹飘逸的诗句：毕竟方塘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这图是哪儿来的？”其实在看到那诗句的内容，筝玉心中已经有些底了。
　　宝楹微笑着道：“回公主，是今个儿上午驸马亲自挂上去的。他说公主喜欢彩色写实的荷花，便用了十几天的时间画了这幅百亩方塘图。”
　　彩色的？写实的？为自己画的？
　　那天她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他竟然真得画了，还用了那么长时间……
　　为什么？为什么要在她想要设防的时候对她这么好？又不是铁石心肠，这叫她怎样去坚持？
　　筝玉轻轻闭上眼睛，很努力很努力地压抑心中那种莫名感动的情绪。她没有回头，轻轻对宝楹道：“你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宝楹应声退下之后，筝玉慢慢睁开眼睛，走进门去，把书房门关上，自己一个人来到那荷花图前静静凝望。许久，她伸手轻轻触摸那覆上颜料之后不再平滑的纸张，知道这已不只是一幅很美的荷花图那么简单，它上面承载了太多的东西，都是她所不敢面对的……
　　筝玉的视线有些模糊，没有一滴眼泪流出来，而是心中太多想法让精力不再那么集中。
　　不知何时，筝玉隐约听到外面的对话声：……
　　“公主起来了吗？”
　　是萧逸云的声音，如珠落玉盘般温朗清润。
　　“回驸马，起来了，公主在书房。”
　　宝楹的声音，稚嫩清脆，娓娓动听。
　　“起来多久了？”
　　“半个时辰了。”
　　“等公主出来后，你把这个交给她。”
　　“是。”
　　然后便静默下来。
　　筝玉也不去猜测之前被她漏听的对话是什么，听出萧逸云有要走的意思，不知哪里来的冲动，快步走到门前，用力将房门拉开。
　　房门被拉开的声音惊动了外面的两个人，已经走出几步的萧逸云慢慢转过身来，对上筝玉复杂的目光，微微一笑：“公主怎么出来了，是不是我说话声音太大，惊扰了公主？”
　　筝玉用力咬了咬下唇，强稳住心绪，问道：“驸马让宝楹转交什么东西，为何不亲自给我？”
　　“原来公主竟是为了这个，”萧逸云淡淡一笑，接过宝楹手里的红木盒子，走到筝玉面前轻轻打开，露出里面洁白无瑕的白玉牡丹钗，“总觉得牡丹国色天香，最配公主，前几日得了一块上好的和田玉，便让人为公主打制了这只发钗。”说着，自红木盒子里取出那只发钗，轻轻为筝玉插在绾起的发髻上，偏头看了看，“果真不错呢！”
　　筝玉问道：“你特意过来，便是为了送这只发钗？”
　　萧逸云轻轻笑着，没有回答，眨眨眼睛望着她，仿佛在问：这有问题吗？
　　筝玉压制住心底的感动，转念想了想，问道：“打制这只发钗的和田玉是哪里来的？”
　　萧逸云收敛笑容，有些不解地望着她：“公主这是什么意思？”
　　筝玉虽然无法以柏璃湘的身份接受他，但心中还是感念他的好，怕他不小心走错路，于是道：“我的意思是，府中什么都不缺，别人送的贵重的东西，能不收就别收，若是真的看上什么，去买来就好。”
　　“哦，我明白了，”萧逸云了然地笑了笑，“公主是怕我收受别人的贿赂，误入歧途。公主放心好了，这和田玉是我花钱从一个玉石商那里买来的，不是别人送的，我会牢记公主的话，不随便收别人的东西。”
　　筝玉抬手摸了摸那和田玉钗，笑道：“这样就好。”
　　“玉钗送到了，公主忙吧，我先回去了。”萧逸云将红木盒子轻轻盖上，放入筝玉手中，微撩衣袍，转身欲走。
　　“等等！”筝玉下意识地叫住他。
　　萧逸云轻轻转过身来，微笑着望着她：“公主还有何事？”
　　筝玉望着他那张笑容耀眼的俊逸面容，迟疑了一阵子，最终摇摇头：“没事。”
　　其实她想对他说，可不可以不要再对她那么好，她怕自己真的陷进去无法自拔了。可是，这话她说不出口，也不能说出口，要保守身份的秘密，这话便永远不能说，只能听他再次说告辞。
　　望着他慢慢远去，身影消失在回廊周折之处，筝玉突然觉得，动心不动情，那条线真得好难，好难坚持……
　　她感觉自己像是神话剧里的小猪，寄居了朱哥哥的身子，开始对感情的事一无所知，一次次惹小龙女伤心，最后发现自己竟然真得对小龙女动了心。
　　不过，即便动心了也必须得坚持不能动情，萧逸云所在乎的，终究是柏璃湘，不是许筝玉，就像神话剧里小龙女所在乎的是救过她的朱哥哥，而不是小猪。
　　可是，她该怎样告诉他，如今出现在小龙女面前的，已经不是朱哥哥了，不是失忆了，不是忘记了，而是根本就不是了，它其实是一头猪的灵魂，寄居了朱哥哥的身子。
　　筝玉从来没有想过要冒充柏璃湘与他这样在一起，她接受不了自欺欺人。另外，就算她能接受，萧逸云那么细心的人，也早晚会发现她不是柏璃湘，就像小龙女最终在照妖镜里看到了小猪的真面目。
　　她也没有勇气将她来历的秘密对他和盘托出，然后问他：我爱你，你是否也爱我。那是不能说的，除非她死，不，就是死了也不能说，这种事情传出去，所引起的轰动，她不敢想象。
　　所以，只能狠狠心放弃，绝情地远离。
　　扶着檐前的廊柱，望着他离开的方向怔了许久，直到宝楹提醒她外面阳光太烈，筝玉才慢慢转身，走回身后的书房。
　　好想找个方法让自己的心静下来，筝玉在书房内徘徊了许久，最终将手伸向了那卷抄有佛经的竹简。或许佛经中那种博大精深的理念，能够抚平她心中的烦乱。
　　书房中安沉的气息无法让心情放松，筝玉便带着那卷佛经去了后花园中一片繁茂的蔷薇架下，斜倚在一块青石台上，认真地翻阅起来。
　　“四处寻找不着，原来嫂嫂竟在这里读书。”还没翻阅多少，刚刚觉得心静了一点儿，这样一个撩带戏谑的声音便传来。
　　筝玉抬头，萧逸风一袭绛紫色绣有白鸟的衣袍，笑眯眯地站在十步开外的一丛花草旁。
　　收了手里的竹简，放在青石台上，筝玉没有起身，抬眸望着他：“你是来兴师问罪的？”
　　十多天前从相府回来的时候，萧逸风曾打算向她兴师问罪来着，当时萧逸云以她累了为由，支开了他，萧逸风便说有空会来府上。如今那事刚过去十多天，江晋垣又和崔可吟成了亲，虽说办婚事没有大摆宴席，但因为退了相府亲事也弄得满城风雨。他现在来了，听那说话的意思还四处找她，筝玉便无法阻止自己往那方面想。
　　萧逸风绕过几丛花草来到筝玉面前，自上而下地望着她：“我来见你，就只能有这一件事么？”
　　筝玉眸中出现一丝不解之色：“还有何事？”
　　萧逸风叹了口气，有些落寞地笑了笑，道：“是云让我来的，他说你近日心情似乎不太好，让我来开导开导你。”
　　听说他不是来兴师问罪的，筝玉松了口气，站起身来，向前走了两步：“陪我走走吧。”
　　萧逸风点点头，随上她的步子，也不说话，只是时而偏头看她一眼。
　　不知不觉，便来到他们上次烤鸟吃的那片小树林，筝玉没有多想，径自走了进去。
　　萧逸风在后面踟蹰了片刻，也跟了上去。
　　二人走到那片树木稀疏的地方停了下来，上次萧逸风便是在那里用暗器打下三只鹧鸪的。筝玉偏头看到他别在腰间的萧，道：“吹首曲子给我听听吧。”
　　萧逸风面上出现犹豫之色，觉得自己吹箫的水平有些拿不出门去，但是抬头看到筝玉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知道云说她心情不太好所言非虚，不忍拒绝，点头同意了。
　　他自腰间取出竹萧，放在唇边，手指按住萧孔时抬时放，低沉呜咽的乐音便在树林里回荡开来。筝玉倚在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上，看着他吹箫专注忧伤的模样，虽然不太懂得乐理，但觉得这乐音表达出的意境跟自己此时的心境差不多。
　　吹出这样的曲子，是萧逸风能读懂她的忧伤，还是他本身也有着这样的忧伤？
　　筝玉隐约觉得更像是后者。她因为不得不放弃让自己动心的人而心痛，而萧逸风还是放不下柏璃湘。
　　过了夏至天渐渐短了些，他们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过了申时，这样听着箫声，不知不觉，便已暮色笼罩了。
　　看着他收了竹萧别回腰间，筝玉向前走了几步，在草地上坐下来，仰头望着他：“今日可还有吃得？”
　　萧逸风敛住伤感的情绪，凝望着她，微微一笑：“有，不过要等。”
　　“怎么个等法？”
　　萧逸风道：“你等我去厨房取了材料，便可以了。”
　　筝玉本没有多大兴致吃东西，只是随口一提，见他这样说，淡淡笑道：“还不饿，别去了，陪我说说话吧。”
　　萧逸风对吃东西也没有多大的热情，便走过去，坐在筝玉的身旁。
　　筝玉双手支着草地，微微抬头望向那树枝交错间隐约露出的墨蓝色天空，表情又沉默了几分。
　　感情的事不是说放就能放下的，更何况还是那么好的萧逸云，这让见惯了现代浮华世界快餐式爱情的她看了，更为觉得难能可贵。其实筝玉的心中还有些纠结，不知自己到底怎样做才是对的。
　　不远处突然传来脚步声，虽然轻微，但这树林中十分静谧，自然能够听得清。
　　筝玉警惕地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谁？”
　　不远处的脚步声停止，接着传来一道清朗内敛的声音：“公主，是属下。”
　　“青玄？”筝玉望了望那个黑色的身影，问道，“有何事？”
　　青玄恭谨地道：“回公主，驸马有事请二公子去一趟。”
　　萧逸风闻声转头看向筝玉，眼眸中带了一丝复杂之色。
　　黑暗中筝玉没太注意他的神色，微微一笑，道：“去吧。”
　　萧逸风犹豫了一下，道：“你等我，我去去就回。”
　　萧逸风走后，筝玉自衣袖里取出一方丝绢在指间轻轻缠绕，抬头望着被树木枝梢分得斑斑驳驳的夜空，无声地叹了口气。
　　要是在现代，无论怎样，也不会碰上这样纠结的事情，那里不可能有一个这么好的萧逸云。筝玉突然不知道自己来到这里是幸运，还是不幸。
　　没过多久，轻微的脚步声传来。
　　筝玉微微偏头，瞥见一抹绛紫色的衣裾，问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来人微微一笑，在她身旁坐下来，轻声道：“也没什么大事，你又在这里等着，便尽快赶回来了。”
　　筝玉觉得他说话的语气与以往似是有些不一样，但此时心中正别有所想，也就没太注意。
　　萧逸风见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道：“有什么事，不妨说出来，就算我不能为你解决，至少也可以分担。”
　　筝玉摆弄着手里的丝绢犹豫了许久，觉得这事再憋在心里实在是受不住了，不如一吐为快，于是道：“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通。”
　　萧逸风抬起漆黑的眼眸望着她，问道：“什么事？”
　　筝玉想了想，把从电视上看来的小猪与小龙女的故事细细地讲给他听，末了，格外认真地向他问道：“你说，小猪到底该不该告诉小龙女，它已经不是她的朱哥哥了？”
　　萧逸风静静的听她讲完，漆黑的眼眸中出现一丝震惊之色，不过很快又被他不着痕迹的掩去，垂眸沉吟了片刻，抬起头来望着她：“或许，小龙女爱得根本就不是朱哥哥，而是小猪呢！”
　　筝玉无力地摇摇头，有些沮丧地道：“怎么可能呢，要是她爱的是小猪，那为什么得知它不是朱哥哥后会那么伤心？”
　　萧逸风轻轻伸出手臂，意欲将她揽在怀里，柔声道：“别再苦恼了，那不过是一个故事。”
　　“嗯。”筝玉点点头，轻轻侧身，避开他的环抱。
　　萧逸风漆黑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错愕之色，手臂划了个空，在半空中怔了许久，才慢慢放下来。
　　“风，谢谢你肯听我说这些，我现在感觉轻松多了。”筝玉轻轻站起身来，一双清澈的眼眸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澄明，她望着他，释然地一笑，“天色晚了，我们两个这样在一起有诸多不便，我先回寄畅园了。你也早些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说罢，留下神情讶异的男子，有些洒脱的，一个人向小树林外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