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一眼醉千年

第二十二章：一眼醉千年
　　站在九重宝塔望去，开封一切尽收眼底。夜空星星点点，地上灯火通明。远处的郡主府里，众人围着烧烤架，吃得不亦乐乎，根本没发现自家的郡主不见了。再往左边，是开封府。包拯和公孙策在停尸间所在的那个院子里，一边饮茶一边讨论着什么。街道上，一身红衣的展昭和一身白衣如雪的白玉堂骑着马巡街。再更远些，是皇宫。红墙青瓦，戒备森严。
　　当然，这一切，患有恐高症的赵希珊是看不到的。
　　“你府里那三个丫头功夫不错！”胖和尚道。
　　赵希珊扁扁嘴，心说：还不是不如你，连你来了都没发现。
　　“喂，丫头，你睁眼看看。”胖和尚蹲在她的面前，笑道。
　　“不要！”赵希珊想都没想就坚决否定了，“一个出家人还吃荤，当心佛祖收了你！”
　　胖和尚不禁大笑起来，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有！丫头，这句话你听过没有？只可惜今日无酒，否则美酒佳肴，美人美景，岂不快活！”
　　赵希珊睁眼瞪他，塔下的光景晃得她一阵眩晕，只得又闭上了眼睛，道：“这就跟我们常说的‘我抽烟喝酒打架，但我知道我是个好女孩’一样，狗屁！”
　　胖和尚听不懂，自动忽略。“喂，丫头！”他又靠近了她一些，“和尚问你，赵祯这人怎么样？”
　　赵希珊不知他为何突然这么问，睁眼看他，带着提防。
　　胖和尚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脑袋：“丫头，把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可是会有杀人之祸的。”
　　对于北宋的历史，以前的赵希珊不熟。只隐约记得喜欢北宋的庞依凌摇头晃脑地对她说过：赵祯，史称仁宗，是历史上唯一一个以仁为谥号的皇帝。他天性仁孝，宽厚和善。
　　他的长相，只能算清秀，并没有特别之处。就与他的声音一样，柔和不张扬。说的难听点，就是没有帝王的霸气威严。
　　赵希珊虽然不知这胖和尚的来历，但直觉告诉她，他这么问，是有什么理由的。那她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道：“在这乱世，皇上仁慈，未必是百姓的福气，也未必是天下的福气。”
　　胖和尚眼神一冷，杀意顿起。
　　赵希珊来大宋朝已一月有余，对于现在的国情多多少少有点了解。西夏与辽国对大宋是虎视眈眈，狼子野心犹如司马昭之心，人人皆知。高丽和回鹘虽对大宋俯首称臣，暗地里也是蠢蠢欲动。
　　乱世出英雄，不兴仁与慈。
　　胖和尚已绕到赵希珊的身后，翻掌向上，就要朝她的天灵盖拍下！
　　“不过…”
　　胖和尚的手一顿，真气差点伤了自己。
　　赵希珊自顾自地又道：“不过，于我却是。就因为皇上仁慈，所以我才能活这么久啊！”她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脸上浮现一丝苦笑：“皇上虽然把我放在开封当人质，可从来没有因为那句我能改朝换代的预言就杀了我以绝后患。他还努力把我培养成草包，想让我…活下来。”
　　手中聚集的真气散尽，胖和尚一时失神，脚下没注意，向后退了几步。
　　赵祯的用心良苦，她…都知道！那么，之前的种种，岂非都是伪装？自从知道赵希珊回府，他就马不停蹄地赶来开封。他在郡主府里其实已经待了七天了，这七天里，妄图来府里刺杀赵希珊的人就有十个之多，但都被他打跑了。那么，这近十五年来，她究竟遭受了多少？
　　一时间，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望向赵希珊的眼，渐渐模糊了起来。
　　赵希珊还道：“我不知道我是否能真正的改朝换代，但我知道，这世上的女皇，只有武媚娘一个！这天下，也只属于赵祯的子子孙孙！”
　　最后一句，彻底改变了胖和尚的想法。
　　胖和尚默然半晌，这才抖着声音问道：“丫头，你可恨过？”恨那些千方百计要你死的人，恨那些对你指指点点的人，恨那个…说了预言的人……
　　赵希珊仰头，细细想那希阳郡主的过往：生死病痛无人过问，哗众取宠无人问津。到死都宛如一个小丑，上窜下跳地演着一部没有观众的哑剧，舞台尽是刀刃。
　　希阳啊希阳，你走的时候，可是带着不甘，满含怨恨？！
　　赵希珊冷笑一声，“恨过又如何？不恨又怎样？”反正，她都死了！
　　只愿她来生，莫投身在帝王家！
　　胖和尚哑口无言。
　　仲夏夜，蛙叫蝉鸣，吵得人心里慌慌的。树枝摇曳，仿佛人影一般。微风拂面，带走了脑子里的杂乱无章。
　　“喂，丫头！”胖和尚道，“和尚我…求你一件事。”
　　赵希珊抬头看他。
　　是风，吹乱了赵希珊的头发，吹得胖和尚的衣角猎猎作响。
　　是风，抛来了胖和尚的请求，带走了赵希珊的回答。
　　也是风，将赵希珊带到白玉堂的马上。
　　白玉堂和展昭同时一惊——好强的内力！
　　空气里，只有一句话：“丫头，别忘了你答应我的！”
　　白玉堂就要去追，赵希珊一把按住了他的手：“别追了。”
　　展昭问：“那人是谁？”
　　赵希珊狠狠一瞪眼，用全身的力气吐出了两个字：“疯子！”
　　她在发抖，止不住地发抖。
　　一个在鬼门关走一遭的人，当然会害怕。
　　对于胖和尚，赵希珊心里有个打算。能来找她的，无非就是两种人：要与她合作令大宋灭亡的，要杀了她保大宋的。
　　她将宝压在了第一个可能性里，谁知胖和尚就绕到她身后，她还感觉到了杀气！这说明她压错了，所以她话锋一转，夸起了赵祯。这才保住了命！
　　严格算来，赵希珊即是局里人也是局外人，亏得她看得透彻，脑子也好使，否则，她多少条命也死光了。
　　这一天天活得心惊胆战，赵希珊真心觉得，够了！
　　白玉堂反手轻轻抓住赵希珊的手，十指相扣，收紧，再收紧。
　　白玉堂想起了在陷空岛见到赵希珊的时候，她也像这般从天而降，落在他的怀里。那时的她，眼神清澈，看到了他，眼里有掩不住的惊喜。此刻的她，除了害怕，还有无助。他看不到，但就是知道。
　　他就很想，很想，很想这么做。
　　展昭赶紧望天——他什么都没看到！
　　赵希珊的情绪慢慢平复，颤栗也渐渐停止，然后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感觉到手里传来的温暖，她盯着自己的手，以及与自己十指紧扣的手，她突然很想哭。
　　她转过头来，看着身后的白玉堂，努力地挤出一个笑容：“白玉堂，我们去喝酒好不好？”
　　白玉堂毫不犹豫，他道：“好。”
　　手，没有松开，反而更紧。
　　在21世纪号称千杯不醉的赵希珊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抿一口酒”，她觉得要么不喝酒，要喝酒都该吹瓶！一瓶接一瓶，相当豪爽，连男生都该自叹不如，堪称巾帼不让须眉！
　　现在的赵希珊就是这样，一坛接一坛的梨花白。中国有句古话叫做“抽刀断水水更流，借酒浇愁愁更愁”。所以，赵希珊不但没醉，还更愁了。
　　赵希珊抬头看着优雅地喝着酒的白玉堂，眼睛亮亮的，眨都不眨。白玉堂淡定从容，就随着她看。
　　也不知看了多久，赵希珊突然起身抄过白玉堂手里的酒杯，一饮而尽，然后狠狠拍在桌子上，再双手一撑，对上了白玉堂的眼，她说：“白玉堂，我上辈子一定欠了你很多钱！”
　　赵希珊到底还是醉了，她低估了梨花白的后劲。
　　醉了好，醉了就没那么么多烦恼了。
　　她环着白玉堂的腰，趴在他的背上。胯下的小白缓缓地走着，似乎是怕颠了赵希珊。
　　赵希珊道：“五爷，我给你唱首歌好不好？你听过《贵妃醉酒》没有？”
　　赵希珊道：“五爷，我给你讲故事好不好？你听过《武松打虎》没有？”
　　赵希珊道：“五爷，我给你说相声好不好？你听过《杯酒人生》没有？”
　　是彻底跟酒过不去了。
　　接着是沉默，白玉堂只能听到赵希珊均匀的呼吸声，隔了好久，久到他以为赵希珊睡着了，她才又开了口。
　　赵希珊道：“五爷…”她收紧了自己环着白玉堂的腰的手，“我不会让你死的。相信我，好不好？”声音轻而亮，好像没醉酒一样。
　　白玉堂抬头看着高空上的月亮，微风吹乱了他的头发。六师父那句“万世荣耀，一生清孤”尤在耳畔响起，不愿散去。
　　他低下头，看着腹部上赵希珊的手，笑着，将自己的手覆了上去。在心里，他默默地答了一声：好。
　　赵希珊的酒劲在进了郡主府后彻底爆发，她提着一坛酒，靠着云梯登上屋顶。一仰头，一大口美酒下肚，她大喊一声：“好酒！”脚步一滑竟踉跄了几步，看得郡主府里的人各种心惊肉跳。
　　本来，她们吃着烧烤喝着冰镇酸梅汤，好不快活。一抬头，乖乖，郡主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她们找遍整个府邸也没找到，正打算出府，白玉堂就抱着醉得不省人事的赵希珊进来。
　　本想将她放在床上好好休息，谁知道她们前脚刚走出房门，赵希珊后脚就出来了，还抄起一只铲子，说是要喝酒。
　　几人在郡主府里呆了这么久，还不知道哪埋着酒呢！赵希珊就跌跌撞撞地跑到后院里，鼻子皱起嗅了几圈，就一咧嘴，跑到院子里的一颗梨花树，一铲子挖下去，还真让她挖出了一坛女儿红。
　　她将那酒抱出来，拍去泥土，说什么“反正这酒也用不上，还不如我喝了！”一提就上慕仙厅的屋顶了。
　　她一扯下自己的发带，满头秀发和手里的发带随风飘扬。
　　红唇轻启，她唱道：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高楼饮美酒几家流落在呀在呀嘛在街头在巷口月弯弯去寻仙月弯弯故人远（注①）
　　她在跳舞。
　　正所谓：酒壮怂人胆。
　　赵希珊恐高，她这辈子最想做的不是蹦极，而是在屋顶上跳舞。但每次她鼓足勇气爬上屋顶，却只能躺着，根本不敢往下看。现在，她不仅站在郡主府最高的屋脊上，还在跳舞。
　　这舞，苏以情没见过，包子馒头更没见过。只是觉得，赵希珊的举手投足之间，都透着一股莫名的凄凉。她优雅地回头，修长的手指轻轻半遮面，却掩不住眼底浓浓的无可奈何。已快中秋，月亮既大又圆，一丝乌云从月亮中间横穿而过。众人有种错觉，仿佛这赵希珊是从月亮里走出来的。
　　这舞，赵希珊也不知道是什么。她的心里有东西堵着，就快透不过气来。她随意地跳着，唱着，醉着。不知道是哪个大学老师曾经在课堂上说过：今朝有酒今朝醉，今朝无酒喝凉水！她现在只想趁着此刻仿佛清醒仿佛醉了的时候，狠狠闹一闹。
　　她甩手，她下腰，她旋转，她劈叉，她喝酒，她在笑。
　　都说江湖人最为潇洒，都说江湖人最为张狂，都说江湖人最为豪爽。可要苏以情说，那都是…嗯…她家郡主常说的那个词：扯淡！不服来找她家郡主一战！
　　赵希珊站定，迷迷糊糊地看着下面有一个身着白衣的人。她看不清楚，然那人带着一身与生俱来的张扬，她想都不想也知道是谁。不知是这女儿红醉人，还是那一身白衣醉人，赵希珊好像，更醉了。
　　她扯出一个痞痞的笑容来，眼睛微微眯起，伸出食指对着那人勾了勾，好不魅惑！
　　白玉堂有一时的窒息。
　　他最初救下赵希珊是因为她身上有阿敏的影子，后来他保护她是因为她身上负着大宋的兴亡。可渐渐地，在赵希珊的身上，他看不到阿敏，看不到大宋，就只是她，赵希珊。她的洒脱，她的聪慧，她的文采，甚至是她的恶作剧，都能让白玉堂…看不到其他。
　　沉寂了很久的心，好像又有了跳动。这种感觉，比起当初对阿敏，过犹不及。
　　只一眼，万水千山。只一眼，碧落黄泉。只一眼，便此生不换！
　　后来的后来，两人历尽艰辛，白玉堂孑然一身，应证着他“天煞孤星”的命格。他便想起了这一眼。如果没有这一眼，后来她那么决绝地转身离去之时，他的疼痛是不是也就少了呢？如果没有这一眼，他们之间的羁绊，是不是也就少了呢？
　　这一眼，不知是，谁醉了谁？
　　这一眼，隐隐穿过千年。
　　这一世，纠缠至死方休。
　　白玉堂已来不及多想，赵希珊一甩手，酒坛直奔他的脸来。他轻点脚尖，腾空而起，顺手接过酒坛，稳稳地落在屋脊上。酒，一滴都没撒出来。
　　仰头一口美酒下肚，白玉堂吓了一跳，这竟是珍藏了十多年的女儿红！
　　女儿红，女儿红，这可是女儿出嫁那天拿来宴请宾客的酒！
　　看着白玉堂，赵希珊不算清楚的脑子里蹦出了一句诗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注①：河图大大的歌，《再逢明月照九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