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缓看着我,微微叹息:“几年不见,夫人容色清减如此,夫人应多加自爱才是。”
我回应道:“多谢王太子足下的关心。”自从二姊去世至今,已近四年。虽然我已经释服,但这些年来我一直持素食,为姊和夫守丧。当初因生育而长出的脂肪现在已经消耗殆尽,的确看起来有些纤弱。我似乎已习惯了素食,再回到荤食可能还会觉得不适。
刘缓认真地说道:“我此行,实是为向夫人请罪。”
我感到困惑:“请罪?王太子足下有何罪过?”
刘缓神色凝重:“当年,我心仪夫人,得知陛下将夫人许配给潦侯时,我心中不快。在河间国邸,赵王太子丹、景桓侯和其他几位诸侯王子共饮,我醉后失言,说出了一些不该说的话。赵王太子丹为了帮我实现愿望,雇佣刺客杀害了潦侯。尽管这件事我事先并不知情,但它确实是因我而起。我对此深感愧疚,请夫人宽恕。”
听刘缓这么一说,我这才明白潦侯之死的真正原因。赵王家族在诸侯中向来以骄横著称。赵王刘彭祖,孝景皇帝之子,是个阴谋诡计多端的人物,对赵国的相国严加监视,一言不慎便会遭受严惩,无人能在相位上安稳两年。陛下虽有所耳闻,但由于赵国地理位置重要,且赵王表面上没有反心,陛下的注意力主要放在对外事务上。长安令应该已经查明此事与赵王太子丹有关,但考虑到不宜让诸侯卷入与匈奴降人有关的案件,陛下最终决定不深究此事。
我与潦侯的婚约本就是一场荒诞的闹剧,我和他之间毫无感情,早已将他遗忘……如今了解真相,又能怎样?难道我要上告陛下,要求追究赵太子丹的罪行?这真是可笑。更何况,当年陛下已决定不追究此事,而我现在是已故冠军景桓侯的遗孀,再提起这旧事,既会使陛下为难,也对霍郎的名声不利。潦侯已逝多年,且已葬在匈奴龙城,再提这事又有何意义?只是,想到自己当初竟怀疑霍郎,我真是太愚蠢了。他怎可能干出这种卑鄙无耻的暗杀行径!那样想,简直是对他的侮辱。
我轻轻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一丝平静:“王太子足下,那事已经过去很久了,且本非您所为,您又何罪之有?我已经忘了这件事,不必再提了……”
四兄微笑着插话:“季姜这几年一直独居于此,现在将军的丧期已满,也是时候恢复正常生活了。王太子足下精通音律,琴艺高超,不如为季姜弹奏一曲,以解闲愁,不知王太子足下意下如何?”
刘缓微微一笑,温和地问我:“不知夫人愿意听我弹奏一曲吗?”
记得当年刘缓的琴艺已然非凡,令人叹为观止。多年未见,他的琴艺定然更上一层楼。我心中不禁泛起一丝好奇和期待,回答道:“愿闻王太子足下的雅奏。”便让捐之取来璇钟琴。
刘缓轻轻拨动琴弦,旋律优雅流畅,我瞬间认出这是他当年在我渐台上演奏过的曲子。但很快,曲调变化,进入了一段新的旋律。他的右手在琴弦上轻抚挑弹,左手在琴颈上灵活运动,他的琴技显然更加成熟和优雅,确实有大家风范。即使我自己也勤练琴艺多年,仍感觉无法与之媲美。
他边弹边唱着一首新歌:
“思美人兮永难忘,渭水桥兮别有期。
白云散兮芳草远,琬琰去兮独怅离。
未央一曲兮旦夕为念,赋芍药携兰佩兮以自适。
时不可得兮郁结何?愿乘飞龙兮与君偕逝。”
他的歌词仿佛在表达他的心声,声称自己从未忘记过我,一直期盼着重逢的机会。美人已去,他心中满是惆怅。他还记得我在未央宫唱过的那首琴歌,因此赋诗以表心意,来告诉我时光易逝,不必悲伤,愿意与我同行。他还在想我,难道这是他向我求婚的方式?
不,我心中的那个人早已离我而去,我的感情从未有过丝毫摇摆。我的执着就如江河一般,永远只流向一个方向。当年,我认为我与霍郎没有婚姻之缘,甚至曾考虑过左谷蠡王。如果不是我们分属敌对的两国,有着天然的鸿沟,我或许真的会选择他。但当我得知自己与霍郎有婚姻之份时,我便全心全意地投入到他的怀抱,从未再考虑过其他任何人。刘缓,你是个好人,家世、人品、外貌、才学,无一不是上乘选择。你不愁找不到配偶,何必纠结于我一个寡妇呢?况且,我从未对你有过爱意,我对你只有敬重和感激。
刘缓把璇钟推到我面前,我便拨动琴弦,轻声唱道:“结发为夫妻,情若春蚕丝。拽之不可绝,至死有余丝(思)。”霍郎与我行了结发之礼,那缕我们纠缠在一起的头发,我一直珍藏在怀中,从未离身。
四兄看着我,不无担忧地说:“季姜,你何苦这般固执?”
我低声回答:“我思古人,实获我心。百岁之後,归于其室!”如果我再嫁,按礼我应与霍郎断绝关系,死后也得与后夫同葬,这是我最不愿面对的事情。
四兄突然站起,语气中带着一丝怒意:“季姜,你……”
刘缓则平静地说道:“凌校尉君,夫人的贞烈,令缓更加敬重。我此行在长安将逗留一个月,夫人可以慎重考虑,之后再给我答复。我会耐心等待。现在我就此告辞。”说着,他站起身,向我长揖行礼。我忙起身还礼。四兄看上去颇为不悦,一甩袖子,和刘缓一同离开了我的庄园。
捐之追出门口,稍后才回到房内,带着些许不解地说道:“夫人真是……王太子足下离开时还回头看了好一会呢。捐之实在不明白,王太子足下有什么不好?既英俊潇洒,又温文儒雅,文武双全,音律精通。比起将军来,可强多了!将军连琴也不会弹,只会听夫人独奏,多没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