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吾本慈悲

第三章 吾本慈悲
　　一个发须花白，赤足瘦弱的老头，衣服是破烂的黑锦，现在正拄着拐杖摇摇欲坠的咳嗽。
　　“你是谁？”秦无衣重剑横斜，警惕的问老人。
　　老人只是站着，不说话，目光投向萧摇。
　　“这里既无病人，也无药草，您怎么突移大驾？”萧摇不冷不热的朝老者发问。
　　“不瞒你说，有事找你，嘿嘿。”老者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酬劳呢？”萧摇眼睛都不眨，朝老人伸出手。
　　“唉！坏小子，你怎么总在我最穷的时候找我要酬劳呢？”老人摇头，一脸伤心的表情。
　　“您就装吧！您从来就没富过。”萧摇板起脸，“上回不过是要您出诊海州一次，您压我为你采了整整一个月的药草，悬崖边上太危险了，我真担心自己会掉下去。”萧摇突然笑了，似想起了很好笑的事情。
　　面前的老者苦着脸说：“那么，用一个秘密来交换？”
　　萧摇摇头。
　　“两个秘密？”老者咬牙，加大的酬劳。
　　萧摇摇头：“不是不想帮您，只是我现在麻烦太多了，不需要再多惹麻烦了。”
　　“那么，我帮你，直到麻烦解决如何？”老者想了想，下了决心。
　　“您何苦卷进一堆麻烦里，这所求之事竟如此重要，竟劳您乞食神医第五木为此甘受麻烦？”萧摇瞪大眼睛，发现了事情的严重性。
　　秦无衣也瞪大了眼睛，他本是对这个突然出现的老头非常不满的，现在，听了他的名号开始崇敬起来。
　　萧摇说了，他是乞食神医第五木。
　　乞食神医第五木，外表虽是乞丐，但却是江湖两大神医之一不过，性子也怪，他不为达官贵人看病，相传，当朝宰相曾感染怪病，皇帝怜他，让太医去看，皆不得治，后不得已，下请第五木，被拒，三顾乞丐庙，最后第五木甩下一句：“你们有钱人就不该活那么长，死后钱才好分给穷人。”扬长而去，从此江湖人对第五木更加敬佩，传出一句“神医第五木，不治有钱人。”
　　想不到，心傲气高的第五木，居然如此不惜代价的在这里求萧萧办事，究竟是何等要事呢？
　　“我丢了一张药方。”第五木不安的扯了扯衣服的下摆。
　　秦无衣看萧摇一付吃了蚊子的表情“噗”的一声笑了出来，被萧摇和第五木一人赏了一个白眼。
　　“前辈，你丢了药方就再写一张就好了么，再说了，丢了东西应该找天地门。”萧摇无奈的说。
　　天地门，是介于朝廷和武林之间的，一个独立的，威信很高的接受各种任务和委托组织。
　　“我告诉你，我丢的不是普通药方，我丢的是……”第五木小眼珠清溜溜的转，有意无意的扫向一旁的秦无衣。
　　萧摇笑着点头：“秦家老三。”
　　“我知道，但是这个臭小子不讨人喜欢，我比讨厌你还讨厌他呐。”第五木嘟哝着说。
　　秦无衣生了气似的，背过身子喝酒去了，一双耳朵却竖得老长。
　　第五木说：“我和家兄打赌，赌一枚黄海蛟珠。”
　　“哦？”萧摇意味深长的笑，“一骑白马的占星师，第五杀？”
　　“嗯，正是家兄。”
　　“那比的是什么？”
　　“比最能颠覆人间的东西。”第五木突然很神秘的样子，笑容里有些疯狂，“我丢的是一张还魂药的药方。”
　　“哦？这世上还真有能让人起死回生的还魂药？这可真是大事啊！”萧摇摇着扇子感叹，似不把这当做真的“理论上是这么说的，我没有用人做过实验，但是如果脉相静止不超过七日，应该是可以借此药还魂的，特别是有浑厚内功，足以护住心脉的人。前提是，尸身完整。”
　　似乎想到什么，萧摇突然一愣，手中的扇子却不停，如同乱蝶一般毫无章法的翻飞，萧摇的朋友都知道，他此时一定是想到了什么，第五木也知趣的闭上了嘴。
　　这时秦无衣仰头灌酒，久久不停，似总也喝不完一样。
　　第五木也禁不住吞了吞口水，然后萧摇冷不防问了一句：“那么两位前辈的赌约，谁赢了？”
　　“是家兄。”第五木面无表情，“我们找最有资格评判的人来评判，结果那人选了家兄。”
　　“那人是？”
　　“他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人。”
　　世界上最富有的人……萧摇用扇子撑着下巴，微微一笑，其实他早该猜到，现在，他最想知道的是第五杀是用什么赢过还魂药的，但是第五木不会告诉他，他知道。
　　因为他此刻面色突然如霜般凝重起来，或许不是第五木不愿说，而是因为他不能说，这是个秘密，死人是不会说出秘密的。
　　萧摇把扇子合好，横在胸前，秦无衣也丢掉酒壶站了起来，第五木死得太突然，他人却没有倒下，手拉着他的拐杖，眼睛直直的盯着西方，而后，一口鲜血从它嘴里喷出，速度极快，萧摇的速度却更快，一个闪身，一口黑血落在地上，像是什么肮脏的水渍。
　　“是毒。”秦无衣脸色一变说，“现在怎么办？”
　　“你觉得世上最有钱的人是谁？”萧摇盯着第五木的眼睛很久，伸出手，助他合上双眼。老人却依然笔直的站着，像一株苍柏。
　　“邑中银号的贺温贺老板？还是园州盐商朴皆为朴老板？还是赋词山庄庄主尹月？”秦无衣一口气说了数个名字。
　　萧摇似笑非笑的望着他，望得秦无衣心里发毛。
　　“你肚子里又有什么坏主意？”秦无衣跳开两步，指着萧摇的鼻子问。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我们得把第五前辈带走，秦大哥……”萧摇摸摸鼻子笑了。
　　“我不要背死人！”秦无衣表示坚决非对，萧摇皱眉。
　　这尸是必需要验的，人死在面前，收殓也是必要的，只是，他很好奇，究竟是谁杀了第五木，而第五木的秘密又是什么？
　　风，只有缓缓吹过的风在回答他。
　　天上的一朵阴云顺风飘来，游移到秦无衣和萧摇的头顶，遮住了明媚的日光，秦无衣抬起头，看到从云边飞来的鸟类，大概是有一只鸟的吧，因为他似乎听到了鸟类的叫声，如悲如泣的叫声。
　　是乌鸦么？秦无衣这样想。
　　而现在，萧摇站在秦府侧厅，喝着香醇的春茶，心情似乎很好，他大而明亮的眉眼弯弯的眯着，厅外，鸟语花香，柳树浅浅的摆着腰肢，像年轻的少女。
　　而门外，确实有很多年轻的少女，她们或是秦府的丫鬟，或是秦府的女眷，听说萧摇来了都偷偷的跑过来偷看，用帕子捂住脸，只留下一双如春日般的媚眼。
　　萧摇看得有些痴了，却在心中暗暗抱怨女孩子们的含蓄，她们要是进来多好，可是，这次萧摇错了，女眷们并不是因为害羞，秦家上下都是像秦无衣一样大胆又奔放的人。
　　只是因为大厅正中躺着一具尸体，一具老人的尸体，老人，当然就是第五木，要问这第五木是怎么从公主府搬到秦府的，其实很简单。
　　“我认识你那么多年，怎么会不知道你的弱点呢？哈哈哈哈！”萧摇放肆的大笑。
　　“你倒是坏心肠，同样那么多年，我除了知道你有眼疾外，怎么你就好像完美一样？”秦无衣沐浴换衣后，从后厅走出来，无奈的说。
　　“人总是有缺点的，我倒是不觉得眼疾是多大的弱点，我只觉得多管闲事这一条，太坏。”萧摇低下头，咬着牙说。
　　“哈哈哈哈！萧萧，你这句话真是一针见血了。”秦无衣捂着肚子笑得很开心，也毫不担心揉皱了这套价值不菲的孔雀蓝真丝装。
　　“三少爷张薇张夫人到了。”有小厮打断了秦无衣的笑。
　　秦无衣立马坐正止笑：“快快有请。”
　　“是。”小厮很会看眼色，小跑着去请张夫人了。
　　张夫人是洛都掌书记夏郁孤夏大人的母亲，年近五十头发却乌黑浓密，皮肤上也找不到一丝皱纹，她身材丰满，穿一件宽松的袍子，白色的袍子，袖子却紧密裹着她的手臂，像是一层苍白的皮肤，张夫人原是清江派掌门张水的女儿，嫁入官家，年轻时，以一手清丽婉约的清江双绝二九十八式扬名江湖，而今，她却有一手更好的功夫为人们所熟知，那便是验尸。
　　张夫人是个孤傲的女人，她只是微微朝萧摇和秦无衣点了点头，便开始了她的工作。
　　她把袖口高高卷起，从随身携带的布袋里拿出一系列工具，俯下身子。
　　验尸的工作十分枯燥，秦无衣发出第十八次叹息，萧摇却蹲在椅子上看得津津有味，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奇怪气味，令人作呕。
　　“萧萧，你……在看什么？”秦无衣强忍住恶的感觉屏住呼吸。
　　“女人认真的时候总是特别美丽”萧摇淡淡的说，声音不大不小，也不带任何感情。
　　张夫人的手，不动声色的轻颤了一下，有瞬间恢复到麻利的工作，萧摇挑眉笑了。
　　然后，张夫人站起身来，双手微微前伸，很自然的轻轻甩着。
　　“天突.迎香两处大穴上有两个细小的针孔，针应该已经深入体内了目前只是初步的检验，如果要取出暗器，恐怕得动刀，针上淬了毒，行人泪，中毒症状为口吐黑血而死。”张夫人说完这些话，又斜眼问，“我检得可对？萧摇萧公子？”
　　“张夫人，我们请您来的，你怎么反倒问起萧萧来了？”秦无衣蹙眉。
　　“这得问萧公子啦？这尸体已经验过了吧？”张夫人描得很深的眉毛又皱了皱。
　　“是，夫人说的没错。”
　　“那么……还请我来做什么？”张夫人突然意识到什么。
　　“看来夫人好像猜到萧某的意图了。”萧摇“嚓”打开了扇子，“请夫人告诉萧某，第五前辈现在身在何处？”
　　“他不就在你面前么？”张夫人瞪大眼睛说。
　　“您知道我说的是第五杀前辈。”
　　“我，我不认识什么第五杀！”张夫人慌张的摇头，头上的垒丝鎏金簪流苏坠双双相碰发出悦耳的声音。
　　萧摇意味深长的叹了口气，秦无衣一脸白痴的望向两人，张夫人精致的妆容下，表情变换莫测。
　　“您总该知道，我和第五木前辈是朋友。”
　　“他，他告诉你了？！”张夫人惊呼。
　　“没有，没有，第五木前辈很守信，一只遵守你们的誓言，但是，只要发生过一件事，就一定会有人知道，我萧摇，只是恰好知道的人罢了。”萧摇摇着头，笑着说。
　　“萧摇，我终于知道你怎么有这么多朋友了，没有人愿意自己的敌人叫萧摇。”张夫人突然也和萧摇一起笑起来，整个人看起来都精神了许多，似又年轻了五六岁，“城西望北村里去丰收的地方找他吧”张夫人说完正欲离开。
　　“夫人且慢。”萧摇叫住她。
　　“怎么了？”张夫人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
　　“萧某送您。”萧摇说着，便朝秦无衣一挥手，再一个闪身便来到张夫人身畔。
　　楼，是鳞次栉比的楼，亭台楼阁，交交错错，再两步便到掌书记府了，萧摇轻轻停止脚步：“夫人总该告诉萧某，怎样认出第五前辈。”
　　“他啊……就像个小孩一样。”张夫人说着脸上浮现出一种奇异的颜色，萧摇望望天色，是傍晚了，天边的火烧云像是漫天飞散的桃花，传递着浓浓的温暖的感觉。
　　“你走吧，我说的够多了，你知道的也太多了。”张夫人似恼羞又似怒。
　　却听得耳边一句“其实你们的秘密我已经知道很久了夫人请放心。”转头一看，哪还有什么人啊，尽是不远处小叶榕上麻雀吱吱喳喳的叫闹着，笨拙的扇着翅膀扑腾。
　　萧摇没有去城西的望北村，因为现在天色已晚，这本没有什么，但更要命的是，随着夜色降临，他觉得自己眼前的事物渐渐地变成了一团团的阴影，像是一只熟悉又陌生的鬼魅，“嘶嘶嘶嘶嘶”的叫着。
　　“糟糕！”萧摇用扇柄用力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自我调侃的笑了一下，他迷路了。
　　指尖有些凉意，萧摇知道已经入夜了，却不知道自己在路边站了多久。身边的客栈，人家渐渐点起了烛火和灯笼。那些像是星星一样的灯火明明昧昧，却让萧摇心安了一些。
　　他深吸了一口气，正打算去打听一下秦府的所在，却听到身后有人说：“原来大名鼎鼎的萧摇也有害怕的时候。”是经过刻意伪装的声音，甚至听不出男女，低低的，却是愉悦的语调。
　　“谁？！”萧摇握紧了扇子，轻斥着转身。
　　面前是一个模糊的身影，萧摇看不清他的面容，不过想来即使看清也是一张易容的脸吧。
　　“我是你的朋友呀。”身影突然凑近萧摇，却被扇子的边角抵住了脖子。
　　“快说！”萧摇突然感到一丝惊悚的凉气，从后领往衣服里灌，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是尹小惜呀，萧大侠，救我。”声音突然明朗化，变为一个女声。
　　一种诡异的熟悉的感觉刺入萧摇的脑海，自称尹小惜的女人突然扯住萧摇的袖子。
　　萧摇顿时全身一震，发丝都无风自动的炸裂般的飞散开来。女人的指尖突然也变成了什么金属的利器刺入萧摇的手臂，冰冷的刺痛传遍了萧摇全身。
　　萧摇从未想过，有一种武器刺人会这么疼。他咬裂了自己的嘴唇，血腥味瞬间溢满整个口腔，他感到自己被女人刺中的手臂在流血，在麻木，可是他无法挣脱，因为那只手臂一点力气也没有，那是萧摇惯用的右手。
　　“啪。”右手中的扇子落地，被毒素入侵的身体再也不听使唤。
　　“你还远远不够呀。”女人这么说，“这样的实力就能登上杀手堂第一了么？这样的实力怎么救我？”
　　“噗！”萧摇口中突然喷出一口疾血，直冲对面人的面门，那人随手一挥，那些血便被打了回来。
　　“力度不错，这招不错。这口血都含着内力。只是可惜你……”话还没有说完，就断了。
　　因为萧摇竟然像是突然恢复了体力一样，猛的对她劈出一掌，十足的力度打在了女人的脖子上。若非女人反应快，轻功好，早就被打断脖子了。可是萧摇那一下突击，还是打中了她。
　　“喀拉”是骨头错位的声音。
　　“你究竟怎么破了我的毒？”女人捂着脖子后退几步，仍不死心的追问。突然又恍然大悟道：“你！你居然用我打回去的血击中期门穴，以激发实力！你早就算好了我出手的轨迹？怪不得，那口血的内力那么深，原来是招中有招，真是痞子的打法呀，一点也不怜香惜玉。”说完，“嘶”的吸了口凉气，“后会有期！期待你来救我哦，萧大侠！”
　　人离开了，萧摇“砰”一声倒在了地下，满身的血是他看起来像是一个死人，再看他的脸色苍白，是真的中毒了。
　　昏倒前他这样想：“好歹五百万没有丢。”迷迷糊糊间他说出了另外一句话：“什么怜香惜玉，明明是一个有喉结的大老爷们，欺负我看不见么，这个仇我总有一天会报回来的，咳咳咳！”
　　待萧摇再次醒来是发现自己躺在一条僻静的小巷里，身上的毒也解开了，他甚至没有停留，马上往帝陵园去了，因为他觉得帝陵园里有更重要的东西。
　　他要去看尹小惜。
　　帝陵园是皇家禁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当然，萧摇并不是要去帝陵园里墓里而是要去帝陵园里的神庙。
　　尹小惜死了不足三个月，没有下葬而是供在神庙里，日日有陪侍为她念经祈福的，萧摇要去的地方便是神庙。
　　神庙建在帝陵园前的一座山边，重兵把守，即使是苍蝇也飞不进去，萧摇当然没有翅膀飞进去，所以他没有飞，他只有两只脚，只能走着，然后，他被两把戟拦住了。
　　“皇家禁地，生人禁入！”看守的侍卫没有任何起伏的声音说。
　　但是，下一刻，侍卫都低下头恭敬的让萧摇进入神庙。
　　萧摇只是微笑着，把双手拢进袖子里，有站得远一点的士兵可以看到有什么金色的东西被萧摇藏进了袖子里，究竟是什么呢？
　　“是皇上的金牌。”事后，萧摇对秦无衣说，把秦无衣唬得一愣一愣的。
　　且不说金牌哪来的，萧摇此时已走进供奉着尹小惜尸体的佛堂，着玄青色衣服的青年宫娥们低声吟诵着《大悲咒》萧摇接过主管递上的三支香，用白烛点燃，很诚心的鞠了个躬。
　　香烟缭绕，萧摇清朗的声音说：“我没有猜错的话，梧凤公主十一个多月前，我们还相处过一段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