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命悬一线

第三十三章　命悬一线

　　黎明清风木樨飘，碧空无际天无遥。
　　终于逃出那幽暗压抑的禁锢，凌天霁强忍疼痛，趁天色模糊，钻进了后门处隐蔽的马车。
　　晨风拂起车帘，隐隐能看到车夫是位驼背、头戴草毡一袭灰布衣衫的老人，手法颇为娴熟，轻轻一扬鞭，车轱辘缓缓转动，越来越快，穿过一条僻静的小巷，径自往城门方向驶去。
　　渐渐的，那令他五味杂陈的六扇门、那熟悉的街道、高高的城门，一点一点，成了他眼中愈来愈远的印记，直至不见。
　　上了官道，道路平整，凌天霁打开包袱拿出吃食，胡乱填饱了饥肠辘辘的自己。喝水的空隙，才发现细心的秋娘还往里放了两瓶金创药，可惜自己一人上药不便，唯有等跟萧映月会合了。
　　想到映月，怕她担心，便咬牙换下支离破碎的衣衫，挑帘看了看时辰，心里暗暗估摸着，不出晌午，定能赶到雁落湖。
　　于是心下稍宽，一天一夜受此折磨，不免身疲力乏，伴着“吱呀吱呀”单调且枯燥的车轮轧地声，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凌天霁才幽幽醒来。眯眯眼，直觉马车停了，心里疑窦丛生，头脑瞬间清明了起来。忙从车窗翻身跃下，却不由大骇！
　　只见马车所停之处并非雁落湖，而是一处密林。林中树木高耸如云，周遭灌木枝繁叶茂，阳光只能从点点叶隙间隐隐透过，大白天也觉阴森不已。
　　这是哪里？凌天霁暗暗着急，看来他被设计了！
　　不，不会是大春和秋娘，他坚决的否定了这个想法。照此看来，定是秋娘二人秘救他时被人察觉，才让居心叵测的人来了个将计就计。
　　是了，师父以防他逃脱，连坐骑烈风都被关了起来。谁知不觉间又跳进了这样一个陷阱。
　　此处气氛静的实在有些诡异，凌天霁不敢大意，目光凛冽，匆匆环顾了下四周，强打起十二分精神，拎着包袱一步一步向光线强烈的方向走去。
　　林子里的荒草丛生，几欲埋过他的腰身，加之身上有伤，是以行走的十分小心。刚迈出没几步，只觉脚背上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传来，垂首一瞧，不由心惊，只见几条尺余长全身微麻的花斑毒蛇正从草间缓缓游来，吐着猩红的芯子，眼神凶恶而冰冷。
　　凌天霁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忙身形一纵，跃上不远处的小树上，刚抓住树干，却觉手中冰凉，举目一瞧吓了一大跳，只见手中竟是一条青色大蛇，而他的手恰巧握在蛇身，疼的那蛇头高高竖起，面目狰狞，猛张大口向他扑来。
　　凌天霁心里暗惊，忙不迭的单手松开，右手精准的捏住它的七寸，将它盘旋着的身子直直拉了出来，用尽气力扔了出去。
　　刚想松口气，忽觉背后一阵冷风径直蹿来，风啸声后，一阵箭雨如疾风般陡然向他袭来。
　　不好，有埋伏！
　　凌天霁手无寸铁，情急之下抡起包袱，身形急速翻飞，总算躲过了偷袭。
　　无声退至身后一颗大树上，凌天霁皱眉，大喝道：“何人要暗算我凌某？为何不敢真面目示人？！”
　　他话音刚落，只见十来个黑衣蒙面的汉子手持武器从林间四周跃了出来，转眼间已将他团团围住。凌天霁冷笑一声，大手一劈，眼前的树枝应声而断，面色不改的翻身而下。
　　“你们是何人？为何用计将凌某带到此地？”凌天霁目光如电，直直射向几人，大声呵斥道。
　　“要你命的人！”为首的汉子冷冷说了一句，手中大刀一抡，率先扑来上来。凌天霁皱眉，看来如今只有以死相拼了，心念至此，便用手中的木棍迎了上去。
　　一时间，林中飞沙走石，鸟兽惊奔，枯叶漫天，打斗之声不绝于耳。
　　那十多名黑衣人招式环环相扣，十分齐整，看来是训练有素武功高手。过了十几招后，凌天霁手中的木棍已被削的只剩下半截。他神情凝重，手肘狠狠撞向背后袭来的黑衣人，出其不意的一个绊腿，一拳砸向他的面门，趁他吃痛大叫的瞬间，一把夺过了他手中的大刀。
　　又过了几十招，凌天霁只觉后背的伤口似是裂出血水来，汗水浸进肉里，钻心的疼。可是他身形却不能停，想到映月还在等他，她腹中的孩儿还在等他，浑身又充满了力量。
　　要想走出这片密林，只能活着出去。这是他心下唯一的念头。
　　任凭额际汗水似小溪般流进眼里，凌天霁猛力一甩头，甩掉豆大的汗珠。顾不得伤痛，他咬着牙，身形急掠而出，似一头受伤的巨兽般，狂啸一声，不管不顾的再次与几人缠斗在了一起。
　　他这般豁命顽抗，光这种气势，已经深深震慑到了在场的几人。他们的眼中露出又惧又慌的眼神，手中招式渐露破绽，进攻速度也渐缓了下来。
　　凌天霁将他们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中一喜。手中更是不停，刀锋愈加凌厉，夹杂着雷霆之势，向为首的那名汉子腾空劈去。
　　“噗”的一声，那名汉子避之不及，眉心正中一刀，身子擦着草丛弹飞了一丈余远。睁着惊惧的大眼，缓缓仰面倒了下去。
　　身子轻轻抖动了两下，便没了动静。其余几人见状面露惧色，面面相觑，手持刀刃，畏足不前。
　　“上吧！”凌天霁冷冷一笑，喝道。说罢，大刀一挥，径自上前几步。
　　几名黑衣人默契的陷入沉默，没在任何动作。见凌天霁目露精光，气势不减分毫，如天神降临般的拖着大刀，正一步一步向他们走去，回首瞥了瞥领头的死状，早已没了方才的斗志。
　　这时，不知谁发出一声暗哨，几名黑衣人身形蓦然急退，如方才现身那般，身形一纵，“扑棱棱”消失在了密林里。
　　凌天霁微愣，见几人早已逃的无影无踪，不由一阵苦笑。身体骤然似被抽干了气力般，他闭目斜靠在大树上。还好他们撤了，要不然能不能活着走出去，他心里也没底。
　　稍作歇息，他挣扎着站起身来，扭头瞧了瞧身后，依稀能看到汗血浸透的衣衫。忍着痛，找到原来那辆马车，准备出林。
　　谁知一瞧，不由一阵泄气。原来两只车轱辘早已被卸下，车厢深深的陷在泥里。万般无奈下，只得挥刀斩断缰绳，径自翻身上马，弃车厢于林里。
　　林子空旷且浓密，凌天霁绕了好几圈，方才找到出口，望着光线越来越强烈的前方，心里腾起了一缕希望。
　　走完羊肠小道，抄过一条小溪，总算上了官道。地势越来越平，视野越来越开阔。这里他办案时曾来过，前方几里外，应该就是雁落湖了。
　　此时已是落霞漫天，残阳如血。
　　不觉间已耽误了近一天的时间！想到映月还在苦等，凌天霁心急如焚，猛地一夹马腹，向前方奔去。
　　雁落湖坐落在临安城三十里外，是一片水陌纵横的水泽之地。放眼望去一望无垠，湖面如一块平静巨大的镜子，倒映着金秋的暮色。其间水草丛生，鱼鹰悠然立在水间，白鹭轻飞。绯色的霞光洒在整个湖面时，将周遭的一切镀上了金色一片。
　　旷野茫茫，芳草萋萋，此地如此之大，不知映月在哪？
　　凌天霁无心欣赏风景，策马在芦苇丛间疾驰着。狂奔了近半个时辰，总算到了湖畔近正中的位置。
　　余晖将丝丝热度倾力尽洒，天色渐渐沉了起来。望着半空低低飞过的野鸭，凌天霁挥汗如雨，剑眉深锁，面上一派焦虑之色。那天临别时太过匆忙，竟忘了具体位置，眼下这湖畔就跟没有尽头一样，何处寻她来？
　　“映月！”他急不可耐，不由手持唇边呐喊道。浑厚的嗓音惊得芦苇丛中飞鸟一阵乱腾，一声声焦急的回音，在湖畔荡漾开来。
　　蓦地，前方不远处苇杆急速晃动，紧接一阵悉悉索索声音轻轻传来，未等他细看，只见一抹娇小的身影已在芦花飞舞间奔了出来。
　　是映月！凌天霁只觉眼前一亮，惊喜莫名，一抹笑意不可抑止的在唇边蔓延开来。
　　那抹人影正是等候他多时的青鸾。她此时身着淡绿色布衣罗裙，一头青丝挽在浅蓝色的头巾里，十足的村妇装扮，尽管如此，仍能在她细致娇美的五官中，捕捉到惊心动魄不同寻常的美来。
　　他终于来了！青鸾面上的焦躁之色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她弯眉浅笑，在两丈开外的地方伫足，无声的望着他。
　　凌天霁只觉先前遭受的磨难在这一刹那全数散尽，原来，看到她清浅的笑容，竟是这般的幸福和满足。
　　两人四目相视，其间所有的询问、担忧、焦急都盛满在这无言的一刻。他无声弯唇，冲她报以安心的微笑。翻身下马，牵着缰绳向她缓缓走去。
　　夕阳将两人的身子拉的格外长，画面平静柔和而美丽。
　　凌天霁笑吟吟立在她面前，执起她微凉的纤手，正想轻轻拥她入怀，只觉手中人儿身躯陡然一僵，面上一副如临大敌的神色，不由警觉的一个转身，阖目细听，只觉周围几丈开外有微微异动。
　　那声音细细碎碎，越来越快，瞬间已至两人面前。
　　两人定睛望去，不由大惊！
　　眼前竟黑压压涌出一大片官差，个个拉弦开弓，齐齐对准了两人。
　　“凌天霁！你出卖我？！”青鸾微微一愣，面色大变，扭头对凌天霁怒斥道。
　　难以置信的望着眼前这个风尘仆仆的男人，她的表情愤怒至极，眼底迅速涌现出一抹哀色。
　　“不，我没有……”凌天霁看得心里一阵钝痛，急急澄清道。
　　这是怎么回事，他也不甚明白。只觉今日所遇之事十分蹊跷，又凶险万分。他不想青鸾误会下去，忙一个箭步上前，将她无声的护在了身后。
　　“哈哈哈，好一对苦命鸳鸯！”前方芦苇处轻晃，一匹白马缓缓驶了出来，马上居高临下的坐着一抹青灰色的人影，正是李郡易。
　　“是你？！”凌天霁惊声道。
　　“没错，这还要多亏你带路，才能将你们一网打尽！”他一脸悠闲地望着两人，语气淡漠，就好像在谈论天气般稀松平常。
　　“我说过，有我在，你休想伤她半分！”凌天霁冷冷道，不着痕迹地将她往身后的芦苇深处推去。
　　“你私自逃出暴室，你认为今日还能活命么？”李郡易蔑然一笑，忽地面色一沉，冲身后的捕快喝道：“给我拿下！”
　　人影晃动，一群身着捕快服的衙差已手持武器将他俩团团包围。
　　气氛瞬间凝重而紧张起来。
　　凌天霁漠然一笑，足尖踢起插地半尺的钢刀，“唰唰”两声，摆好了打斗的架势。
　　“你受伤了？！”背后的青鸾哑然出声。她现在才看清，他背上血迹斑斑，似是受了很重的外伤。
　　“不碍事，你先藏起来，保护好自己！”凌天霁低低吩咐道。
　　“哼，你也太小看我了！”青鸾冷哼一声，秀眉一拧，身子已轻盈的跃在了他面前，与他并肩而立。
　　见他俩你侬我侬，李郡易面色不耐，大喝道：“这二人一个是朝廷钦犯，一个是六扇门的叛徒，给我活捉他们！”
　　众衙役得令，齐齐扑了上来。
　　“小心！”凌天霁剑眉一扬，急急对身侧的青鸾道。
　　“嗯！”青鸾冲他微微颔首，两人背靠背，似两道闪电般分别向四面刺去。
　　顷刻间，整个芦苇荡便充斥着利器刺耳的相碰之声。有映月在，凌天霁担心之余浑身又充满了力量，他面色冷峻，身似蛟龙，刀刀如风，夹杂着凌厉之势，向众人劈去。
　　因无法做到心无旁骛，趁隙便搜索青鸾的影子，只见在落日下，她手持双匕首，晚风将她的发丝高高扬起，目光冰冷，浑身笼罩着一片肃杀之气，远远望去，整个人显得霸气而冷酷，不再似方才那般恬静温婉。她身形似燕，在众捕快间来去自如，手中翻飞，招招冷冽，精而准，齐齐划向众人的手腕、肩上、脖子以及膝盖处。
　　一时间，哀嚎声四起。
　　凌天霁心下稍宽，正欲挥刀急退身侧敌人，忽觉眼前一花，“嗖嗖嗖”数声后，一阵箭雨便急急向他洒来。
　　青鸾见状面色一沉，脚步凌空，身影一闪，急急掠至凌天霁身侧，将他推翻滚至一旁，纤手一扬，无数颗石子般大小的铁蒺藜击向来势汹汹的箭矢，一阵“叮叮当当”的刺耳声后，箭矢全部打偏，簌簌数声后，落在草丛间。
　　见两人无恙，李郡易面色十分难看，轻挥了挥手，丛间又闪出一队人影，再次挥刀向他二人袭来。
　　“你没事吧？！”
　　“没事吧？”两人心系对方安危，不约而同急声询问道。
　　默契一笑，两人翻身跃起，再次并肩备战。
　　凌天霁知她武功不弱，可毕竟怀有身孕，唯恐刀剑无眼伤她母子，眼下不敢再与她分开行动，在她身侧紧紧守护着。
　　他虽手持长刀，到底顾念同门之情，只将扑上来的捕快打伤，扭断手脚腕而已，每次痛击到要害处时，他都改用手背将对方震飞，并未伤及性命。
　　然而这场打斗仿佛没有尽头，每当击退一波人时，又有一波扑了上来。
　　这样轮番的攻势终于让两人面露疲色，有些难于应付。此时凌天霁一身灰迹，狼狈不堪，青鸾也是鬓发凌乱，伏地低喘不已。
　　场外的观战者李郡易由始至终面无表情，神色淡漠的望着缠斗一处的众人。半响，他摸摸下巴，无声的取过背后的弓箭，再次静静的瞄准了场上的青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