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岁暮流沙篇（五）

第14章岁暮流沙篇（五）
　　一个月后，昏迷的她渐渐地苏醒，看到一个白须老头，“是你。”虽然当年在塞北时，迷迷糊糊看了他一眼，但还是记得他就是曾经救过她的神医华清。
　　“琳清，你终于醒了！”李世民欣喜若狂道。这一个月来，他秘密派遣秦琼寻觅华清的踪影，竟没想到在怀州找到他，所以带着他马不停蹄地赶回。
　　杨琳清见他眼圈都黑了几层，人也清瘦了几圈，细想这段时间，他一定不眠不休地守护着自己。于是慢慢地支撑身体，手指划过他的脸颊，“你瘦了。”
　　高兴的他摇摇头，手指抚上她的，“只要你平安，就好。”
　　众人见势，都心照不宣地退出帐外。
　　“咳咳”大病如初的她脸色苍白，说话也是气若游丝，“我到底得了什么病？”
　　他微愣，干涩一笑，“好了，你才醒，先休息一下，我去让人给你炖一碗粥。”
　　“嗯。”又担心道，“世民，别骗我好吗？”
　　“我怎么可能会骗你。”他微微一笑，不让一丝哀伤流出。
　　几日后，她休养的差不多，身体渐渐地也恢复如初，不由得纳闷自己到底得了什么病，怎么一而再三地发作，她询问了几人，但始终没有人告诉她关于病情的事，就连李世民也守口如瓶，不知为何，她竟有种不好的预感。
　　饷午，杨琳清正襟坐在横榻，望了一眼把脉的华清，说道，“我是不是没有多长时间了？”
　　华清叹息一下，眉头纠锁，捋了捋胡须，似乎不想再欺骗她，“琳清姑娘，对不住，老朽恐怕也无能为力。”
　　“什么意思？”
　　“姑娘早在四年前，就已中了断肠藤，其毒性深扎心底，无药可救。”
　　她的明眸异样的震惊，皆是不相信，自己竟然中了毒药，而且根深蒂固，回天无术。似乎过往的许多记忆都如潮汐一般，断断续续地汹涌而来，回想起那个永祭的男子，曾经悲切的话语。
　　‘我不是在逼你做出选择，我只是。。。。不想你的青春都苦熬着。。。’‘如果我不在了，你会坚强，是吗？’.......“他居然一直骗我？”泪花晶莹地流落，似乎勾起了许多美好而凄凉的画面。
　　“你也别怪他，他也是不希望你活在痛苦之中，所以至死都未说。”不禁想起傅蓝城离开漠北之时，还特意嘱咐他，将来如果她要再毒发，一定要竭尽全力救治，这是他最后一个请求。
　　“是吗？。。。。塞北之时，为何救我？”
　　此时，白发苍苍的华清回想起年少时的傅蓝城，高傲的鞠态，冰冷的面色，时不时地光彩流溢，华丽矜贵，如今却已不见那个少年俊美的身影，哀道。“以前，老朽没钱付账，常常被人追打，幸亏是得他所救，而且还请老朽喝了世上最烈的酒，所以老朽就答应为他做三件事。”
　　“原来如此。。。。那他，到底中了什么毒？”
　　“断肠藤，和你一样。”
　　断肠藤？她不解道，“既然一样，我和他体内都有回命丸，为何他。。。”只要提及他，郁结的心如刀尖剜了一块，血液顺着伤口，缓缓地滴答，滴答，在耳畔回荡。
　　他摇摇头，“你和他不同，下毒之人太过高明，配方及剂量用得很是小心，就是如藤蔓一般吞噬你的身体，直至折磨而死。而他，毒液由伤口渗入五脏六腑，最长可活几个月而已。”
　　她苦笑一下，知道断肠藤一定是萧后指使允文下的，因为萧后一直很恨她的娘亲，也恨她，所以药末的剂量一定是深思熟虑的，而他平白无故地为了自己，挨了陆云汐一刀，才中了此毒。“那我呢？”没有他的血液延续，自己的生命又会何去何从呢？
　　“姑娘。。。。恐怕最多可活十年，而且。。。。一生难育。”
　　“什么？”见他扼腕叹息，她才恍然大悟，“原来我不能。。。。”居然连最基本的女人都做不到。手指不由得划过腹部，糟乱的记忆一股股地再现，重复。。。。面色一僵，无法抑制的悲伤，与无以复加的凄楚，正汩汩地从生命的深处悄然而至，嘶声怒吼的痛哭自呜咽的喉咙而出。
　　华清叹息摇头，渐渐地走出帐外。。。。
　　此时，帐外的李世民对于刚才两人的话语都了然于胸，于是缓慢地走近，紧搂着她的肩膀，默默地给予最呵护的温暖。而痛苦的杨琳清立即埋头于他的胸间，抽泣道，“我什么都没有了，就连最基本的。。。。也没有了。。。。究竟我该怎样恨他？”这一刻，她也不知怎样面对那个男子曾经给予的伤痛。
　　“别哭了，或许他不是有意的，更何况他那么。。。。照顾你。”刚才他也是才知道傅蓝城已不再人世。
　　照顾？似乎勾起了她的许多回忆，有快乐，有悲伤，有欣喜，有痛苦，延绵不断的情结断断续续地交织，倏尔发现他们之间真的错过太多太多，不禁联想起在晋阳时洛紫儿的话语，“是我的执念太深了吗？错过了许多吗？。。。。。都是我不好，都是我，要不是我，他就不会死了。”
　　“别太自责了。”
　　她摇摇头，哀道，“他活时，我问他为何不把面具摘下；他死时，他问我为何不把面具摘下。”抽泣几下，“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
　　这时，他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觉心底一阵冰凉。
　　“他说过只做星芒下的夜空，却食言了。”那年，漠北中的一道光，午夜中的一颗星，温暖，温馨，再也寻不到美好的痕迹，而她又继续孤冷地生活。
　　“你爱他吗？”
　　面对他眸光的灼烈，她先是一愣，后是明眸惨淡的如同落日熔金，残丝盘旋。接着便是沉默不语，任时间如流水一般悄悄地溜走。最终干涩一笑，“那年寒冬，牡丹花凋零了！于是，一株菟丝子成长了！”那些痛并快乐着，在深深埋葬之后，又再次拿出，依然痛并快乐着。
　　“然后呢？”
　　“他是我的植株，我是菟丝子。。。。”
　　植株？菟丝子？相依相偎！李世民仰天长叹，苦奈一笑。没想到一个寒冬竟把一朵牡丹摧残的七零八散，就连蕊心也不复存在，失去了最初的本质。也明白了四年之后再见她，眸中只有冰冷的原因。“如果一切可以重来。。。。”
　　“我爱他。”平静的她连忙道。
　　他顿时无言。知道了自己所说的如果，对她而言是没有如果的，发生了就发生了，正如她爱他一样。沉寂了一会，干瘪一笑，“为什么？”
　　“不知道。”
　　“我知道了！”或许，有些美好不是因为什么，所以什么，抑或是之所以什么，是因为什么，而是不知不觉就所以什么。又叹道，“那他呢？”慕容恒泽又会是怎样？
　　“听过蝶变吗？。。。。我这一生都是为他一变再变。”直至后来，她才明白他爱的根本就不是她，爱的不过是他完美幻化的她，不是真实的她。正如年少时，她问他喜欢什么，他回答的是蝴蝶。
　　“好了！”李世民不愿再继续询问，因为那些深藏的东西一旦被抛出，就没有意义了。“你好好休息吧！”
　　她点点头，不知是身体乏了还是心累了，平躺在软塌上。回忆起那年，两人站在沙漠中，傅蓝城骂她的话语，‘你还在装聋作哑，掩饰自己的害怕。不要用你的刻薄和冰冷来打发我，我知道你的感觉。。。你永远都是一个不敢面对自己内心的胆小鬼。’她突然勾住他的衣角，悲伤而视，“你说我是不是世上最傻的女人？”从来就不敢面对自己的真心，等到失去的那一刻，还执拗地不肯摘下面具。
　　“你想多了！你的幸福不是还在寻找吗？”
　　“幸福？。。。。是啊！”只要提及幸福，她的嘴角漫过一丝温暖，然后舒心而安详地休憩。
　　半饷，见她已经熟睡，李世民凄凉的眸子如秋晕的枯叶，流韵四散，悲叹道，“人们常说，凤凰常栖于梧桐，那是因为孤惘，需要依靠。而我，愿做你孤独迷惘时的一颗梧桐。”话罢，轻柔一笑，默默陪在她的身边。
　　几日后，天空又飘起几朵冰致的雪花，轻悠悠地落在帐内的炉火里，消逝。。。。李世民泛着书卷，神色凝重，优美的眉头纠结成乱麻，带一丝勃然和恼意。
　　李元吉低首，这段时间他一人反省了许多，那天太不该如此粗鲁地对待杨琳清，所以主动地认错，“二哥，对不起，那天我不该。。。。那样对待杨姑娘。”
　　他轻哼一下，似乎不想理睬。
　　“二哥，我真的错了，你就别生气了！”
　　他瞥了一眼，无奈地说道，“你呀。”本想好好地骂他一顿，但细想算了，毕竟他也知道错了，而且他还是自己的兄弟，手足情深嘛，“好了，不过你这个性子迟早也得收敛一下。”
　　“二哥，你肯原谅我了，太好了。”欢呼雀跃道。
　　“你别高兴的太早，以后你要是再。。。。”
　　“二哥，放心，我再也不碰杨姑娘了。”他连忙说道。眼珠一转，又试图寻问，“二哥，你喜欢她？！”
　　李世民的脸上立即闪过一丝慌张，“胡说什么。。。。别忘了这一次，父皇派你来的目的。”赶紧岔开话题。
　　“是，元吉这次一定会好好的听二哥的话，不再胡闹。”他郑重其事地作揖。
　　“嗯，没事就下去吧！”
　　见他乖乖地离去，刚才还一门心思在书页上的李世民，突然一刹那的恍惚，刚才他问是否喜欢她？是喜欢，在很久以前就喜欢了，不过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