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栖月，回来了

第八十五章　栖月，回来了
　　忆痕非又把脸转向霜晚，虽然斗篷的帽子几乎把他的脸全部遮住。他开口，声音有些犹豫:“你……你可是沉国的……”
　　 霜晚笑着打断他:“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没错，我的确是沉国的长安公主，我是林霜晚。可我做梦都希望我不是公主。”
　　 “若我不是公主，我就不用有那么多的顾忌，我可以想去哪就去哪，可以光明正大地和师父见面。可以让决明不再需要呆在玉箫里。不会被那么多的人惦记，时时刻刻被人算计着想要置我于死地。我不用那样时刻警惕，也不用担心哪一天，突然就被父亲兄长告知，我要去什么什么国和亲，我不用不顾形象，不用顾及身份，想干什么便干什么……”
　　 她叹了口气:“可我也知道，这根本不可能。因着这张脸，因着沉国，我林霜晚此生只能是沉国的长安公主。就注定要与别国和亲。我原本也无所谓，只是……”
　　 只是现在，她多么希望那个人可以是苏恒……
　　 霜晚站起身，拍拍裙子上的灰尘，对忆痕非笑道:“拉着你说了这么多，耽误你看书，真是不好意思。不过还是谢谢你，谢谢你愿意听我说。我去找决明了，许是在玉箫里闷的太久，那家伙这些天总到处乱跑，真是不让人省心。”
　　 霜晚骂骂咧咧地走远，忆痕非坐在原地，撩起衣袖的一角，露出白皙的可怕的手，那只手的手腕上，数道狰狞的伤口突兀地呆在那里，其中一条已然只是一道疤，明显是旧伤，但在这道伤疤周围，又多了数道新伤，看血液凝固的状况，是这些天才初初伤的。
　　 风突然吹起来，吹动了忆痕非放在一旁的书的书页，然后停在某页，那一页，用鲜红的朱砂写了几个醒目的大字:忘忧蛊……
　　 触目惊心。
　　 忆痕非静静地看着那页书，将手隐在衣袖里。
　　 闲着没事的几天，霜晚就到处走动，不多时，便把周围的地形给摸了个通透。
　　 这里是一个山谷，已是夏中，天气炎热，但在这个山谷里倒是十分清凉。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的时候，非但不觉得热，反倒暖洋洋的。
　　 不过……
　　 霜晚看了看身侧的忆痕非，撇撇嘴。
　　 再怎么凉爽，一天到晚裹着厚重的黑袍，还是会热的吧？
　　 突然，霜晚伸手握住了忆痕非的一只手，倒把忆痕非吓了一跳，把视线从书上移开，转向她。
　　 其实根本看不到忆痕非的视线，只能感觉到而已。毕竟霜晚没人家那么厉害，可以穿透黑袍看东西。
　　 霜晚淡定地收回手，同时嘟囔了一句:“穿这么多，手怎么还这样凉。”
　　 忆痕非明白过来，又低头去看书，同时淡淡道:“我生来如此。”
　　 霜晚又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大树，上头决明穿着一袭白衣躺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上睡觉，翘着二郎腿，姿态甚是悠闲。
　　 “决明的手也一直是冰凉冰凉的。栖月……也是。”她叹了口气，“是不是灵不会有人类的温度……”
　　 忆痕非在一旁解释说:“灵和魅，大体上来说，都是天生地养的。只不过要看源自何处。比如说决明，他的本体是千年寒玉，故而他身体也就像寒玉一样，是冰冷的。你之前说的那个……栖月，她的本体是须心藤，须心藤为世间至阴至寒之物之一，她自然不可能拥有人类的温度。至于魅，你也知道，他们是由亡灵的精神游丝而成，本就阴毒，怎么可能有体温？其实世间的灵大多是由寒凉之物而生，想要真正像人类一样拥有温度和情感，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倒不是说身体要承受多大的痛苦，只是他们基本上都找不到那个契机，那个让他们像人类一样的媒介。”
　　 “忆痕非。”霜晚看着远方湛蓝的天空，“像人类一样活着，对灵，对魅来说，真的那么奢侈吗？”
　　 忆痕非也合上书，抬起头，道:“岂止是奢侈。对灵来说，像一个人类一样生活，几乎是想都不敢想的事。他们连最基本的体温都没有，而且拥有情感的契机那样小……对于没有心的魅，有了心，才能像人。然而一只魅，没有来世的魅，又怎么可能那样轻易地得到一颗跳动的心脏呢？”
　　 霜晚看着忆痕非，静静地听着，嘴角不自觉地泛起一丝柔软的弧度。
　　 是你吗？是你吗？
　　 “谁？”安静中，忽然听得上方决明大喊一声。只见他迅速起身，足尖一点便飞离了树枝。下一瞬，决明从一旁的灌木丛中拎出一个东西。
　　 诶不对……那好像不是什么东西……
　　 “放开我啊！”那东西……不对，那是个人。那人开口说话了，声音清脆稚嫩。
　　 霜晚却犹如猛遭雷击，死死地盯着那个还在不断挣扎的小人。
　　 那人身材矮小，看身形，还是个孩子，约莫六岁大的孩子，浑身沾满了泥土，穿着残破的衣服。
　　 决明不屑地瞥了一眼手里的孩子，却突然愣住了。他下意识地望向霜晚。
　　 “决明……”霜晚颤抖着声音一字一句道，“放开她……”
　　 决明顺从地放手，孩子坐在地上，睁着大眼睛，天真地看着霜晚。
　　 “孩子，你过来。”霜晚竭力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向那个孩子招了招手。
　　 那孩子慢吞吞地站起来，迈开步子，怯怯地走近。
　　 那一刻，只有决明注意到，忆痕非的身体在看清那孩子后瞬间僵硬……
　　 “别怕。”
　　 霜晚待她走近，伸手摸了摸女孩的头，当看到那双幽紫色的眼眸时，眼泪便顺着眼角滑落。
　　 上天多么仁慈，把她的孩子送回她的身边……
　　 “你叫什么名字呀？”她笑着问她。
　　 女孩垂下头，有些黯然:“我，我不知道。”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是跟着姐姐过来的。”女孩突然抬头，疑惑地看着霜晚，“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我认识姐姐，就跟着那个穿白衣服的哥哥过来了。”
　　 说着她小声地问了一句:“姐姐，你认识我吗？”
　　 霜晚含着笑，点点头:“当然。我当然认识你。”
　　 “那你知道我的名字吗？”女孩顿时欢欣鼓舞。霜晚看着她，轻轻道:“你的名字……叫栖月。”
　　 “栖月？”女孩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
　　 好熟悉……
　　 “对，你的名字叫栖月。我是你娘亲。”霜晚轻轻将栖月抱在怀里，紫色眼睛的小女孩没有反抗，安静而温顺地依偎在这个陌生又有些熟悉的怀抱里。
　　 “娘……亲。”栖月有些不自然地发出这两个音节，“栖月什么的不记得了……”
　　 “没关系。”霜晚抚摸着小女孩柔软的蓝紫色长发，“我们的时间还有很长，可以慢慢想。想不起来也没有关系，我们可以重新开始。这一次，娘亲绝不会让栖月再出事，娘亲会一直陪着栖月。”
　　 瘦小的女孩，犹豫着伸出手，回抱了这个自称是她娘亲的，极漂亮的女子。
　　 忆痕非突然起身，往山洞内走去。
　　 不过霜晚此时没有功夫顾及他，失而复得的喜悦将她整个人都包裹起来，出不去了。
　　 决明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二人，视线落在栖月的身上，异色的眼眸里光影明灭，波涛汹涌。
　　 栖月像是感觉到了决明的视线，慢慢地转过头，然后朝决明笑了一下。
　　 决明的瞳孔骤然放大……
　　 霜晚却全然没有注意到这一切，她只是突然觉得自己很困很困，是那种想一睡不起的困倦……
　　 “主人！”恍惚间，似乎听到决明唤了她一声，然后是奔跑的脚步声……
　　 “娘亲。”她感觉到一只冰凉的小手抚上自己的脸，替她理了理松散的头发，“你很累吗？”
　　 霜晚很想回答她，可是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没关系的哦。”清脆稚嫩的声音又在一旁道，“栖月会一直在娘亲身边的……”
　　 是栖月。
　　 “娘亲就好好睡一觉吧……”
　　 她不想睡，可是怎么都睁不开眼睛。只觉得眼皮无比沉重，怎么都动不了。
　　 “栖月……会一直，陪在娘亲身边。绝对……会的。”
　　 谢谢……栖月。
　　 下一刻，一双有力的手把霜晚抱了起来。
　　 “大哥哥……”栖月皱着眉头，怯怯地问决明，“娘亲怎么了？”
　　 决明怔了怔，眼里突然充满了厌恶。
　　 “离你娘亲远一点，如果你不想再看到这个情况的话。”
　　 他冷冷地丢下这一句话，转身便走。
　　 主人……
　　 决明看着怀里的霜晚，眼神有些哀戚。
　　 那个小女孩，她真的，是你的栖月吗……
　　 栖月静静地看着决明走远，然后，坐在霜晚方才坐着的地方，张开右手，掌心朝下，一团蓝紫色的雾气在她萦绕着她的小手。
　　 须臾，一株小小的蓝紫色藤蔓破土而出，但是没有坚持多久，又迅速枯萎。
　　 栖月突然诡异地笑了一下。
　　 怎么可能，会离开呢……
　　 她可舍不得。
　　 “呐，娘亲。
　　 “栖月回来了。
　　 “你开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