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死了不是更好

第八十六章　死了不是更好
　　 霜晚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又躺在山洞里的那张石床上，身边忆痕非背对着她坐着，而决明正一脸关切地看着她。
　　 她一动，忆痕非立刻转过身来，虽然看不到，但是霜晚可以感觉到黑袍下忆痕非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主人。”决明扶着霜晚坐起来，“有件事，我们……”
　　 “娘亲！”决明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清脆的童音打断，几乎是同时，忆痕非不知从哪里拔出一把长剑，剑尖正对着栖月的脑袋。
　　 栖月生生止住了脚步，一脸惊恐地盯着忆痕非，而她与忆痕非的剑只隔了一寸的距离。
　　 “忆痕非！你干什么！”霜晚下了一跳，大吼。
　　 忆痕非手一顿，然后默默收了剑。
　　 忆痕非……
　　 是啊，她到底认不得他……
　　 他是忆痕非，只是忆痕非……
　　 “抱歉。”霜晚看到那双没有血色的嘴唇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我一时，还没有办法接受……多出来一个人。”
　　 决明紧抿着唇，目光复杂地看了忆痕非一眼。
　　 为什么，要笑呢？为什么要说抱歉？
　　 你并没有错。
　　 “栖月，过来。”霜晚移开目光，并不理会忆痕非。她笑着朝栖月招了招手。
　　 栖月也许是还有些害怕，站在原地不敢走近。
　　 “没关系哦。”霜晚笑道，“叔叔不是故意的。”
　　 忆痕非沉默了半晌，站起身:“看来我在这里挺碍事的。那我先出去了。”
　　 说完，他人已经出了山洞。
　　 栖月这才走到霜晚面前。
　　 “主人……”决明愣愣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谁知霜晚只是微笑着温柔地抚摸着栖月的小脑袋，连决明也不去理会。
　　 决明一咬牙，连话都没有说就跑了出去。
　　 霜晚对这一切却好像完全不知道，只是笑着对栖月说:“不要害怕哦。那两个叔叔不会伤害栖月的。以后娘亲会在栖月身边哦。”
　　 栖月埋首在霜晚胸口，所以霜晚没有看到，自她嘴角缓缓溢出来的一抹浅笑。
　　 决明出了山洞，看到忆痕非正坐在河边，黑袍的帽子已经被他摘了下来，那一头长长的，极其漂亮的淡紫色头发就那样毫无遮掩地暴露在炫目的阳光下。
　　 决明匆忙奔过去，拉起黑袍的帽子就往忆痕非的头上套:“你不要命了！”
　　 “死了不是更好吗？”忆痕非的的声音变了，或者说，他不再压抑自己的声音。那个沙哑的男声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微微发颤的有些尖细的声音，如果细听，可以发现那是一个女孩的声音。
　　 女孩的声音出现在一个高大的男人身上，未免有些太过惊悚。但是决明只是静静地看了忆痕非一眼，然后在他身边坐下。
　　 “你可不能死啊。”他微微笑了一下，“你死了的话，她会伤心的。”
　　 “嗤。”忆痕非笑了一声，依旧是那个女孩的声音，“你别开玩笑了，她怎么可能会伤心。我对她而言不过是一个陌生人而已，没有谁会为一个陌生人的死伤心的。”
　　 决明看着面前流动的溪水，异色的瞳孔平静的如同一潭死水，谁也看不到那湖面下的暗潮汹涌。
　　 “决明。”忆痕非唤了他一声，低着头。
　　 “怎么了？”决明的声音竟然有淡淡的温柔。
　　 “你说我是不是很贪心。”忆痕非的语气颇为自嘲，“我总是想着，近一步，再近一步，像从前那样，再待在她身边。可是你看现在的我……”
　　 忆痕非垂在身侧的手握的极紧，竟然有丝丝鲜血渗透出来:“你看现在的我，你看我现在的样子，她怎么可能能够接受！”
　　 决明转过头，静静地看着忆痕非。
　　 他的头发有几缕从黑袍中跑出来，阳光落在上面，那些头发竟然微微卷曲，并且有丝丝烧焦的味道传来。
　　 决明沉默的伸出手，把那几缕头发放进黑袍里。
　　 “你看。”忆痕非转头对上决明的脸，“你看现在的我，连阳光都不能再接触。只能一辈子缩在这该死的黑袍里，一直活在阴暗的角落。我还有什么资格站在她身边。”
　　 “你看看我现在这不人不鬼的样子！你看看我现在这天地不容的样子！天上地下，十二神明，又有哪里可以找到我的落脚地！”
　　 决明轻轻地把手搭在忆痕非的肩膀上，道:“你曾经，是最接近神的存在。”
　　 “不过是灵而已。别说的那么厉害。”忆痕非拍掉决明的手，轻轻地笑出来，“什么最接近神的存在，不过是一个天生地养的灵而已。再说，你不也是灵么？”
　　 “是啊。我也是灵。我们可以无限接近神，但是始终没有办法成神。”决明把手伸进溪水里，那水明明极冷，但是他却没有任何感觉，“你看，我们这些灵，浑身冰冷，感觉不到任何的温度。而且我们两个，似乎幸运的过分，同类怎么都得不到的情感，我们竟然这样轻易地得到。”
　　 “是啊，真幸运。”忆痕非摊开手心，上面的伤口迅速愈合，一丝血迹也无，“不老不死，不伤不痛。没有感情的……怪物！”
　　 “有的时候，我反倒希望自己没有情感，这样除了主人的安危，其他的一切事情我都可以做到袖手旁观，只需要尽到作为一只灵的本分就好。”决明淡淡地笑起来，“没有情感的时候，灵和魅，那样希望得到情感，可是当真正拥有人类的七情六欲的时候，又巴不得把它甩得越远越好，至少……”
　　 忆痕非接过他的话:“至少……不会心痛。”
　　 “哈哈。”决明往后一仰，倒在草地上，“知我者，忆痕非也。”
　　 “呵。”忆痕非却没动，依旧静静地看着溪水，“忆痕非是谁？谁是忆痕非？”
　　 决明看着忆痕非的后背，不发一言。
　　 “今非昨……”忆痕非看着自己苍白的手，喃喃道，“回不去了。”
　　 “嗯。”决明把目光收回，“无论如何，都回不去了。”
　　 “决明。”忆痕非叫他。
　　 “嗯？”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你死了，怎么办？”
　　 “没想过。”决明淡淡道，“对我而言，死似乎是一个很遥远的词。”
　　 “可是你看我，我就死了一次。”
　　 “再说吧。这世上能杀死我的人可真不多。现在的你做不到，以前的你也做不到，慕容舟……也做不到。”
　　 “决明。”忆痕非转过身看他，他的脸完全暴露出来，只是除了那双异色的眼眸，其他的五官都仿佛被一层雾笼罩着，怎么都看不清楚，“逃不掉的，你也好，以前的我也好，其他的灵或者魅也罢，我们都逃不掉的。我们注定，要死在噬灵手里。”
　　 此时，阳光被云层遮住，天地顿时昏暗了下来……
　　 决明静静地看了忆痕非一会，然后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也认了。而且你看，你不是活过来了嘛。还有……他。”
　　 “可是你觉得我现在这个样子，就是活过来了吗？”忆痕非的声音在一瞬间又变了，是一个有些沙哑的男音，“永生，其实是对我们的诅咒啊……逃不掉的。”
　　 决明的眼睛闪着淡淡的毫芒:“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会死，那么我也要是自杀。至少要让自己死的有价值一点。当然了，说难听些，我并不想再活过来，所以我会亲手，亲手把自己的灵识毁灭……什么也不会剩下。”
　　 “有的时候，活着，却看着自己心中的人不认识自己，明明她就在自己身边，却不能告诉她我是谁，这样的生活，我可不要过。”决明坐起身来，拍拍忆痕非的肩膀，“若是有一日，你想死了。记得告诉我一声，毕竟你现在这个状态，是死不了的。”
　　 死，也意味着解脱。
　　 “要告诉她吗？”死一般的静默后，忆痕非开口问道。
　　 “你有把握让她好起来吗？”
　　 “没有，我也只能延缓发作的时间而已。”忆痕非淡淡道。
　　 “那……”决明抬头看了看已经放晴的天空，“还是告诉她吧。她有义务知道。”
　　 “好。”
　　 二人就这样一直在小溪边呆到黄昏，期间决明抓了几条烤鱼，悠哉悠哉地杀了，然后放在一旁，静静地生起火来。
　　 决明烤鱼的手艺承了霜晚的精髓，香味一出来，连一直躲在山洞里的霜晚都忍不住带着栖月走出来。
　　 “决明。”霜晚在山洞洞口叫他，“在烤鱼啊？”
　　 决明回过头，点了点头，也不知霜晚是否看清。
　　 眼见霜晚牵着栖月的手走过来，忆痕非下意识地伸手把黑袍的帽子拉低了一些。
　　 决明看在眼里，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没事的。”
　　 忆痕非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低着头。
　　 这时，霜晚已经带着栖月走到他们身边。她先让栖月坐好，然后自己拍拍裙子也大刺刺地坐在忆痕非身边。
　　 忆痕非的身体有些僵硬，他默默地往旁边挪了几寸。
　　 决明将烤好的鱼递了一条给霜晚，又递一条给栖月。然后又放了两条鱼到烤架上，对忆痕非招招手道:“委屈你再等一下咯。没问题吧？”
　　 “嗯。”忆痕非低着头，低低地应了一声。
　　 这时，一只手拿着烤好的鱼出现在他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