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三早已命令下人将一座幽静雅致的小楼打扫得一尘不染,专为这对主仆准备了一个安宁的休憩之所。看着他们匆匆离去的背影,他的心中既是一阵释然,又掺杂着淡淡的遗憾。心头百转千回,金三终是鼓起勇气,跨步追了几步,声音略带颤抖:“奴才深知这间小楼并不尽善尽美,不足以配得上主人的尊贵。但今日主人的盛况,加之出手之阔绰,虽然外界那些人因药力作用或许记不住今日之事,但主人如此早早离开,恐怕还是会引起旁人的猜疑。”
婢女轻轻地娇笑着,声音如同春日里的微风,轻柔又带着几分俏皮:“若非金老板您调教得宜,主人何至于匆匆离开?金老板,虽说此地乃是风月场所,不必太过计较身份地位,但留下某些祸根终究会酿成大错。那位云公子,实在是不宜再留。今夜便让他离去吧,至于他的身价银两,也就无需再提。如果金老板您担忧店中失去了摇钱的树,需我家主人从别处为您调拨几人过来吗?”
金三随即看到婢女手指向北方,他立刻跪倒在地,态度恭敬而虔诚:“奴才时刻铭记自己的地位,怎敢因小事烦扰主人。这家店铺连同奴才本身,皆是主人之物。奴才绝不敢擅自作主,一切唯主人之命是从,纵有万死,亦无怨言。”
柔和而充满威严的声音自头顶传来:“若你有异心,我又岂会容你活至今日?起来吧。方才我赐予你的荷包中,夹层里藏有一丸断尘缘之药,今夜将它赠与云公子,让他离去。事情越是骚动,效果越好。到了明天,你再将她今日嘱托你的话传播出去。”
金三躬身而立,目光低垂,声音柔和却坚定:“奴才铭记于心,恭送主人安宁。”随着主人脚步声渐行渐远,金三缓缓抬起手来,擦拭着额头上的冷汗,身躯微微挺直。他转过身,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复杂,望向那水边小楼的朦胧轮廓,仿佛在回忆着什么,缓步向后厨走去。
当夜幕深沉,二更时分的亚城街头逐渐恢复了宁静,金三紧紧握着云公子的衣袖,而云公子则是手握缰绳,两人伴随着马儿,就这样缓缓地达到了城门前。守夜的城门官见状,心知两人身份非凡,不敢轻易动手,接过金三递上的银两,劝他们尽快回去。但云公子固执地不肯离去,金三只得在城门口苦苦相劝。终于,到了五更天明,城门缓缓开启,云公子递上身份文牒,策马而去。金三拉扯不及,只得一路唉声叹气地回到了住处。
金三还未来得及用早饭,便听闻云公子已离开亚城的消息。心中担忧局面失控,金三决定关闭揽香楼。尽管如此,到了正午时分,揽香楼依旧迎来了两位不速之客。金三匆匆放下筷子,走出来恭敬行礼:“两位大人请安,小店暂停营业,招待不周之处还望海涵。不知两位大驾光临,有何贵干?”他的询问带着些许忧虑,毕竟眼前的二人一个是三皇子的护卫,一个是九皇子的侍从,平日里两位皇子如同水火,这两人自然也难以和睦相处。他们今日一同造访,莫非是为了云公子的事?
两人相视片刻,最终是三皇子的护卫率先开口:“我家主人特地邀请云公子品茗,这是请柬,请老板务必记好日期,别错过了。”话语中带着几分严肃,但也不乏礼貌。
九皇子的侍从,身姿挺拔,语气却透着一股温和,缓缓开口:“云公子早前已承诺今日赏光,我家主上特遣小的前来迎接。马车已在外候着,齐备精致。老板,还请赶快吩咐云公子准备出发。今日我家主上宴请的都是京城中的名流雅士,云公子若耽搁了时辰,恐怕不太妥当。老板您身为亚城之人,自当明白这其中的分寸。”
金三听此话,额头上立刻冒出冷汗,声音有些哆嗦:“云公子昨日已被一位豪客以重金相邀,他心生志向,决意随那位客人离去。虽然那客人只是赎了他的身,但云公子素来心高气傲,昨夜便坚决要离城而去。我这一晚上苦口婆心劝说,到了五更天也无法挽留。今晨城门一开,他便如飞鸿般去远了。现在的云公子,已不再属于揽香楼,大人也休得为难他了。”
那两位使者心中虽有不满,但也知道金三在亚城并非无依无靠,失了他们各自主人的庇佑,他们在这亚城也无足轻重。既然任务已无法完成,还是早早回去禀报为妙。九皇子的侍从礼貌地向金三道了谢,转身离去。而三皇子的护卫却是执着,金三心中叹了口气,云公子纵然是断了尘缘,自己又怎会知晓他的去向?但面上依旧挂着商人的和蔼笑容:“小人实在是一无所知。”
护卫眼见事情不妙,语气中透着急切:“你必须告诉我云公子的去向!他的妹妹现在还在我们三爷手中,你这样包庇他,是何用意?若是耽误了三爷的大事,莫怪我们不客气!你在亚城混,难道就不知道给三爷留点面子吗?”
金三斜眼瞥了他一眼,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屑:“大人如此胡搅蛮缠,实在是对三爷的不敬!小店这几日将闭门谢客,外来者不宜久留,还请大人自重。”那护卫几番挥动手中的刀柄,却始终记得自己的身份,不敢真的拔刀。他恶狠狠地瞪了金三一眼,抛下一声深沉的冷哼,怒气冲冲地离去。金三摇头叹息:“护卫之人竟如此不知分寸,可见主人的管教之无方。拥有这样的护卫,那三皇子又能有何作为?把毒药当成了依靠,还喜欢在乱世中挑起风浪,真是让人啧啧称奇。身为皇族,竟如此愚不可及,怎与世人相争呢……”
送走了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后,金三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他喜出望外地取出一颗香丹,轻巧地丢进嘴里。虽然他身为男子,平日不太注重养生,但香丹的确能增强体质,延年益寿。他想起了曾在北境侍奉主人的日子,常见宫中的女官们为了一颗香丹斗得头破血流,不禁暗自摇头。在他看来,忠心服侍主人,完成各项任务,才是最为重要的。只要能让主人满意,自然少不了赏赐。药效缓缓发作,金三感到一股温暖的气流在体内流转,轻飘飘的,好似飘浮在云端。他靠着柔软的靠垫,身体渐渐放松,慢慢陷入了一个美好的梦境。
与此同时,一位蒙面的婢女轻手轻脚地掀开车帘,小心翼翼地扶着主人下车。她们在这繁华的城市中,租下了一个清幽的庄子暂作栖身之所,同时在热闹的街市中,还拥有一间不小的铺面。那女子轻轻摘下脸上绣着金丝的精致面纱,露出一张略带苍白却极为端庄的面容。她轻声吩咐道:“水色,苏云娘的绣品我们已收集了不少。挑出几件最为出众的,送到王宰相家的三公子夫人那里。就说是我赠予的,无论她是自己珍藏还是转赠他人,都好。”
水色轻柔地为女子梳理秀发,听到那话,她眼中掠过一抹精光,带着几分玩味地笑道:“奴婢在宫中听闻,有一件天青色的牡丹绣衣,工艺非凡,精致而不失庄重。据说王宰相的夫人与太后皆对牡丹情有独钟,两人私交甚笃。每逢月圆之夜,王夫人总是入宫相伴太后斋戒,闲聊至深夜。”
女子闻言,唇角泛起一抹得意又狡黠的微笑:“若能得到太后的赏识,那便是苏云娘的造化了。她那笨拙的哥哥,实在令人头疼。但愿她妹妹能慧眼识时务,不负我深思熟虑的布局。”
水色将梳子轻放,目光柔和地落在女子的脸上:“主人,您今日的气色似乎不佳,伤势是否仍旧疼痛?”
方琮手轻抚心口,神色间透露出丝丝疲惫:“只是些许倦怠,这几日行走过多。待过了十五日,我在亚城的诸事便可画上句点。那时,我将无他杂念,好好养护身体。对了,琳萃轩的事务,就托付给你了。新店初开,主人缺席非所宜,你需多加留意。”
水色颔首,眼中闪过一丝坚定:“奴婢自会尽心尽力。主人请放心,奴婢还打算亲自前往王相府一行。想来,已久未与苏琉姐姐相聚,心中有些话,积压已久,正欲向她倾诉。”
方琮透过镜子,捕捉到水色脸上的笑意,眉头微微蹙起:“她如今乃是王相家的三少夫人,你切记,即使是看在她公公的面子上,也要保持应有的敬重。不许胡作非为,更不能无端让她丢脸。你与她的身份悬殊,她终究只是北方的奴仆,而你,却不是。”水色默然收拾妆台,许久后才轻声应了一句。方琮看着她的笑容,语气中带了几分戏谑:“你这是在跟我闹别扭吗?”
“奴婢不敢,奴婢这便告退。”
方琮的声音轻轻地在空气中盘旋,仿佛一丝不苟地抚摸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水色,记得如意轩吗?我前些日子在那订了两套珍贵首饰,初时只付了半数定金。待你回归时,务必将余款结清。对了,转告掌柜的,必须在本月的十二日前送至,这事关重要。”他的眼神中隐含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水色轻轻点头,眼神却微垂,如一池春水被轻风吹皱,她的声音细如蚕丝:“明白了。”
方琮察觉到她的情绪,眉头轻蹙,语气柔和了几分:“若是王少夫人再有不懂事之举,你大可不必自己委屈。别心怀不快了,去吧。”
直到夜幕降临,水色才归来,仅淡淡地告知方琮:“一切妥当,事宜已顺利完成。”她的话语像夜风中的落叶,轻轻飘落,不再多言。
终至十二日,如意轩的掌柜亲自携着精致首饰踏入琳萃轩,水色代方琮收下。掌柜的笑意盈盈,话语中流露出商人的精明:“不知水色姑娘可曾听闻云绣?此物如今价值连城,富商公子们争相抬价,如今更是被几位高官夫人推至高峰,价值翻了十倍不止。”
水色微微一笑,语调轻盈:“云绣?早年我家主人曾购入几件,如今已是馈赠他人。近日果然有许多人问及此物,不料其价已如此之高。”
那掌柜笑着摇头,言语中带着一分惋惜:“眼看着这云绣日渐珍贵,实是令人心动。只可惜我们未能搭上这趟顺风车,错失了一笔巨大的横财。”
水色轻叹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无奈的光芒:“虽然我心中无那份大富大贵之命,但至少多亏了您,掌柜的,让我能从这繁花似锦的闲话中窥见一二。虽不能助一臂之力,但比起那些对世事一无所知的瞎子聋子,我这般也算是有所慰藉。”
掌柜的笑着摇头,语气中带着几分真切的关切:“姑娘您这般谦虚,不肯多在人前显露才华,实在是让人惋惜。这亚城繁华非凡,偶尔也应走出去,或许可安排人去结交些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我们这等平民百姓,若不借重他人之力,哪里能找到什么致富之道。”
水色微微点头,眼中掠过一丝淡淡的忧虑:“家主人原本便有此意,甚至连赴宴的礼单都已拟定妥当。可惜,不巧前阵子天气多变,她的宿疾突发,再加上受了些风寒,大夫严令必须好好调养。因此,原本的计划也只得暂时搁置。幸好现如今她的病情已稳,下月便可重新掌管家事。”
话音刚落,水色忽然注意到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驶过,她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那辆高贵的马车,看样子是往您的店中去了。掌柜的,您还是早些回去迎接,免得贵客受到怠慢。在下就不远送了。”
目送着如意轩的掌柜离去,水色脸上的笑意慢慢退去,眼神变得深沉而冷静。她低声向一旁的伙计吩咐了几句,然后拿着手中的首饰,轻盈地走出了店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