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渐浓,连日来的和风暖阳,终于驱散了凛冽的寒意。方琮踏过未曾遭劫的密道,穿行于北方部族的疆域,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在元宵佳节之际,回到了羽城。当她的身影踏入古城的那一瞬,一直随行的雪鹰王突然长鸣一声,展翅高飞,恍若一片洁白的云彩,绕着方琮盘旋后,向远方飞去。方琮不禁回首,却只捕捉到一个匆匆离去的熟悉身影。她并未追寻,心中明了,这些日子,那人一直在暗中守护着她……
正当方琮的思绪飘远,突然一个悦耳又熟悉的呼唤声打断了她的沉思,“方姑娘!”接着是“主人!”的声音此起彼伏。方琮微微蹙眉,缓缓转身,便看到了那个傻气憨厚的唐靖,一脸的惊喜与激动,他仿佛是一只翩翩欲飞的蝴蝶,急匆匆地向她飞奔而来。紧随其后的,是水色与华琛,两人的步伐中透着欣喜与焦急。在人群的后方,隐约还有一个女子的身影,她的轮廓在人群中若隐若现,令方琮感到一阵莫名的熟悉,心中不禁生起一丝疑惑:在羽城,自己何时结识了这样一位女子?
水色在追逐中,不时拉扯着华琛的袖子,她那不甘落后的模样,仿佛是追逐春风的柳絮。但无论她如何努力,始终难以追上步伐轻盈的唐靖。最终,她咬了咬牙,一把将华琛推开,冲口而出:“你让开,我们主仆重逢,你一个外人岂能抢先一步?华琛,快去拦住他!”
随后,一幕欢腾而又混乱的场景展开,几人推推搡搡,踉踉跄跄,一路上滑稽又温馨,终于来到了方琮的面前。水色未能先于唐靖抵达,但当看到方琮时,唐靖那个一直奔跑在前的“傻子”,却忽然变得羞涩,只是傻傻地笑着,嘴角的弧度仿佛能触及眼角。水色见状,不由得一把将他拖到一旁,自己则上前,满怀关切地问道:“主人,您怎么在这样的时节回来了?”
方琮的目光轻轻掠过仍在愉悦中沉浸、不自觉傻笑的唐靖,声音温和而关切地问道:“你的衣裳,在刚才不慎跌倒之际,似乎有些破损。可还好吗?”
水色一双眸子在惊诧中微微眨动,急忙低下头,审视自己身上的衣衫。而唐靖,他的视线仿佛被方琮牢牢吸引,继续在傻笑的漩涡中徜徉。就在此时,华琛缓步走来,手臂轻拂,将水色轻轻拉至一旁,声音低沉而严肃:“别再闹腾了,方琮的话并非对你而言。我们先回去准备吧,渔火已经归来,有些话,终究要一解心结。”水色撅嘴沉思,终于点了点头,但心中的不平仍旧难以平息,在离开之际,她忍不住上前,轻踢了唐靖一脚,眼神中带着些许顽皮:“你这是哑巴了?我家主人正与你说话呢,哼!”
唐靖这才如梦初醒,意识到方琮之前的话语原是询问自己。他不闪不避,眼中笑意盈盈地回应:“不疼,我并无大碍。”
方琮目送华琛和水色相互扶持着远去,又转眼看向依旧保持着愚傻笑容的唐靖,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了一丝微笑:“看来,我这边也该开始准备喜事了吧?”
唐靖愣了一瞬,随即恍然大悟:“这么快?不过快些也好。羽城虽无现成之物,却也不可委屈了你。我已舍弃九皇子之位,只愿带你赴草原,同游天下。我知晓你的身份,却毫不介意。从今而后,我非九皇子,只是一介布衣。无论是终老雪山,或是四海为家,我心甘情愿……”
方琮轻轻摇头,眼中闪烁着坚定之光:“自我离开玉华宫之日起,世上便无玉华宫。你非九皇子,我亦非玉华宫宫主,我们皆为凡人。我家虽不大,但在各地皆有几分家仆,若你不嫌弃,便是最好。”
唐靖轻轻点头又慢慢摇头时,他的眼中流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情:“只要是你,无论何时何地,都是我心中最珍贵的存在。”
方琮的笑容此时如春日绽放的桃花,既温柔又灿烂:“唐公子,你这般纯真,竟让人忍不住怜惜。”言语间,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掠过众人,终于落在那位被人群遮掩的女子身上。方琮的笑容先是一僵,紧接着却如繁星般璀璨闪耀,声音中夹杂着惊喜与哽咽:“云璟?天上人间,我竟一直以为你与水容还有寒玉姑姑同行……”
云璟的目光深情地凝视着方琮,这位清丽脱俗,宛若出尘仙子的女子。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油然而生,让她心中泛起涟漪。云璟固然肯定自己未曾与她相见,无论是在云家还是羽城,她从未离开过羽城的庇护。那么,为何方琮的身影会在她心海中泛起如此悠远的波澜,甚至让她有泪水欲滴的冲动?云璟微微侧头,向方琮展露一个既礼貌又生疏的微笑:“方姑娘,莫非是唐公子心头所爱的那位方姑娘?早闻您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唐公子与姑娘真乃天作之合。奇怪的是,我们初次相见,我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是前世的知己。方姑娘,您又是如何得知我的姓名的呢?”
方琮捂住唇,泪珠如断线的珍珠般落下:“我真是糊涂至极。你从那断崖坠下,即使幸存,也必定遍体鳞伤。玉华宫里有治愈创伤的灵药,但最终必需服用断尘缘丹,方能肌体全愈……华琰,这便是你为我预备的第二份礼物吗?然而,我却不能为此感激你。或许你所做的一切皆有道理,但为何偏偏选择这种令人心痛的方式呢……”
当唐靖目睹方琮泪水如断线珠般不断滑落,他的心头也随之紧绷。在月色朦胧的夜晚,他轻声安抚,手掌轻轻拍打着方琮的背脊,声音中满是无奈与关切:“方姑娘,莫要伤心。云姑娘她……她至死都未曾放弃希望。她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等待着您,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她曾言,云璟此生欠您太多,若有来世,愿意用一切来补偿。她不希望您为她悲伤,因为您的悲伤,于她而言,是最大的不幸。请您收下泪水,我和水色都还在,我们大家都会陪伴在您身边。若您不愿留在这里,我们可以一同返回亚城。水色前些日子还与华琛提及,朗悦庄的人民都很善良……”
方琮的泪水仿佛无尽之源,她的哭泣让云璟也感到心痛不已。两人笨拙却真诚地试图安慰失控的方琮,最终才将她哄进马车。车辚辚行至云家大门前,方琮方才勉强止住泪水。水色听闻方琮归来,急匆匆地迎出来,细心地护送她回客院更衣。
得知方琮回到羽城的消息,云清立刻赶回家中,寻出一幅精美的画作,并带上信物,身着庄重的服饰,步入客院。她在方琮面前恭敬跪下,神情中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慌乱:“云家家主云清,特来给方姑娘请安。方姑娘对云家有大恩,敬请接受云清一拜。”说着,她恭恭敬敬地献上深深一鞠躬。
方琮静静地注视着略显慌张的云清,大方地接受了她的深礼。云清见方琮未有让她起身的举动,心中反而松了一口气。她镇定自若地将一副精致的画轴举至头顶:“这幅画乃是长姐为庆贺姑娘芳诞而绘,前日得长姐之命,特地重新装裱。如今,此画应当归于原主,恳请姑娘勿以为忤。”
方琮轻轻地挥了挥手,示意水色接过画轴。水色心知肚明,这是帮助云清的好机会,她接过画轴,轻巧地转身回到方琮的身旁,巧手轻展画卷。方琮的眼光如电,瞥了一眼,便缓缓开口:“云清,你今日取代云璟,成为家主,却跪在我面前,你可曾想过这背后的深意?若非我点头,今日之局,你恐怕难以脱身。既然你是商人,那就开诚布公,说说你跪在我面前,能拿出何等筹码?”
云清低头如拜,双手颤抖地在怀中摸索,终于取出一只精致的锦囊,恭敬地举过头顶:“这锦囊内,是云家家主的令牌与私印。云清代替姐姐向方姑娘道谢并致歉,我不敢奢求姑娘的原谅,只盼姑娘能怀着与姐姐往昔的情分,饶恕云家。云家上下,必将对方姑娘感激涕零!此物虽小,但皆出自云清的一片诚心。家主令牌,足以指挥云家子弟;而私印,则可调动云家三成的家财。望方姑娘能够笑纳。”
方琮接过水色手中的画轴,细细端详,声音中带着几分玩味:“你这法子倒是新奇,只是你肯定没将此事详细告知云璟吧?她视你如同己出,若知道你以此方法求情,定会心痛不已。然而,心痛归心痛,无法抵消对玉华宫的深深债务。相比之下,只欠我一个人情,确实容易偿还得多。这幅画,我就收下了。至于那锦囊,你需三思而后行。”
云清依旧不敢抬头,声音却坚定如铁:“若方姑娘肯接受,那便是对云清的恩赐,更是对云家上下的大恩。”
水色的目光偷偷掠过方琮时,她发现他的眉头稍稍舒展,便急切地接过了画轴。方琮淡淡叹息,声音里隐含着深沉的关切:“水色,记得方家在羽城亦是门第显赫,你为何要在云府求得一席之地?我原本安排你前往江南,却不料你竟转道而来羽城,是何缘故?”
水色的心猛地一颤,脸上的笑意带上了丝丝慌乱:“那是因为误逢九爷,再加之副祭祀之事,咳,听闻云家小姐传书来报,提及此次华丽,咳,祭祀的大典……”
“罢了,你先将云家之主送出。”方琮按着眉心,神色间带着隐忍的疲倦,“待你回来,便速整理行装回方府。我明日一早即刻启程赴亚城。”
水色松了一口气,急忙将画轴小心翼翼地放回方琮怀中,轻盈地转身,伴着云清缓缓走出去。待她回到房间,只见方琮已将画轴轻放一旁,声音中透着几分不舍:“水色,来我这里。现在还有些许时辰,我有几句话想对你说。你随我多年,我自不会亏待你。看你对羽城情有独钟,我便将方家在羽城的府邸及产业作为你的嫁妆,怎样?华琛虽时常胡作非为,但其实心思细腻,必定能让你一生安康。从此后,你们便好好相伴,共度此生。”
水色眼眸中,泪光如破晓初露,晶莹剔透,每滴泪珠仿佛蕴藏着万千情感。她的指尖颤抖,如落叶在秋风中瑟瑟发抖,她的声音带着不可抑制的颤栗:“主人,您怎可再度出此言论?您曾许诺,绝不会令奴婢离开。记得在亚城之日,您明知危险重重,却仍用计将奴婢哄离。奴婢自那日起,跋山涉水追至羽城,每一日,每一时,心如焚火般焦急等候。终于将您迎回,却不料您言辞冰冷,要赶奴婢离去。奴婢虽对华琛郎君心存倾慕,但若是主人执意相逐,奴婢宁愿抛却婚缘,一心一意伴随左右。主人,究竟是何所触怒?奴婢知晓副祭祀大人之事突兀,但若非您施以援手,她定会命归黄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