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天色显得格外阴沉。
在一个人迹罕至的僻静小山坳,暮依提着一大捆冥纸,缓缓地向前走去。捆绳在她的手指上勒出了深深的印痕。暮依握紧了双手,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多年未曾为父母祭拜,自己沦落风尘之后,便很少来此。不知那些年留下的小樱花树,现在是否也如城外那般,枝繁叶茂,樱花盛开?
她正沉浸在回忆之中,耳畔却忽然传来了一阵琴音。
那琴音轻柔如落叶,绵长如溪水,淡雅而悠远,隐隐约约,似乎带着一丝幽怨。琴音仿佛穿透了暮依的灵魂,像是一颗小石投入湖中,激起了层层涟漪。
暮依仿佛被那琴音吸引,心神不由自主地被牵引着,向那发源地走去。
那是一个荒草丛生的小山坳,荒凉而偏僻。在一处微微隆起的草丛中,隐约可见两座孤坟。旁边的一棵樱花树正盛放着璀璨的花朵,而那悠扬的琴音,正是从孤坟旁的樱花树下,一位身着雪衣的人所弹奏而出。
---
暮依站在那里,目光怔怔地定格在原地。
一位身着雪白衣衫的男子,就那样随意地坐在樱花树下,背靠着她,被繁盛的樱花环绕。周围的荒草随风摇曳,尘土微微扬起,然而他那一袭雪衣,依然如此洁净无瑕,仿佛是一片未染尘埃的白雪。他的存在,让暮依心中泛起了一丝莫名的恍惚与刺痛。
他为何会出现在这样一个偏僻荒凉的地方?尤其是在清明这样的时节?是被那盛开的樱花吸引,还是……暮依的目光不自觉地转向了父母的孤坟。
被暮依逐渐靠近的脚步声打断,那曼妙的琴音突然停止。男子收起琴,转身欲离去。
“请等一下。”暮依脱口而出。
男子停下脚步,抱着琴转过身,微微躬身,面带温雅与谦和之态。他的肩头缀满了飘落的樱花瓣,整个人散发着一种令人屏息的美感。
暮依略显诧异,原来传闻中的琴魂竟是这样一个温雅而谦和的人。但她依旧能感受到男子那温和表面下的淡淡疏离和冷漠。
“公子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是否与这坟墓中的人相识?”暮依平静地询问。
“我并不认识。只是偶然路过此地,被这片樱花所吸引罢了。”男子回答后,目光轻轻掠过暮依手中的冥纸,脸上隐约显露出一丝异色,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若是打扰了,还请姑娘见谅。”说着,他向暮依恭敬地行了一礼。
他的回答虽然平静而直接,但暮依心中却隐隐感到有些不对劲,尽管她也说不清楚具体是什么。也许是自己过于敏感了。毕竟,这里并非她的领地,别人因樱花而偶然路过,并无不妥。
---
“公子过谦了。若那墓中之人能有灵,听闻公子这般绝世琴音,定会深表感激。”暮依轻声说道,同时也优雅地还了一礼。
两人之间,飘落的樱花瓣仿佛见证了这短暂而美好的邂逅。男子微笑着向暮依轻轻颔首,“天色已晚,姑娘请多保重。”话音刚落,他便抱着琴,转身离去。
风吹动了他琴端的黑白色坠饰,暮依眼前一片朦胧,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强烈的熟悉感。她正要开口,耳边却传来一声低沉的雷鸣。
暮依抬头看向天空,发现比来时更加阴沉,偶尔的春风虽然轻柔,却带着刺骨的寒冷。
看来雨即将来临。暮依轻轻放下冥纸,蹲在父母墓前,开始认真清理周围的荒草。
七年未曾到访,昔日的家园,如今已荒凉至此。
荒草遮掩下的泥土中,隐约可见年代久远的血迹,岁月风化后留下的点点黑红。风一过,周围的瓦砾残骸在荒草间若隐若现,显露出昔日的惨烈。
四周的荒草之中,父母的墓地显得尤为凄凉,这个曾经温暖而明亮的家,如今成了人们避之不及的乱坟岗。
沉思片刻后,暮依小心翼翼地整理着地面的残骸,重新将其掩埋。然后她点燃了整齐叠放的冥纸,一点点地为父母祭奠。
在距此墓地三里外的一个深邃幽暗的山洞内,就在那些残骸被移动的刹那,仿佛有一个沉睡千年的存在被唤醒。一团被七彩色光芒锁链所禁锢的幽紫光辉,突然微微颤动。
---
在荒凉的墓地,暮依静静地凝视着手中的冥纸,一点点化为灰烬,最后慢慢消散在风中,仿佛随之带走了她的思念。她缓缓抬起头,风声在这荒谷中呜咽着,四周充满了哀嚎之声。在这样的环境中,唯一仍显生机的,便是她面前那株仍旧顽强绽放着繁花的樱树。
暮依的心中忽然涌起了儿时的回忆,那时候,庭院中樱花盛开,她在樱树下甜美地舞蹈着。然而,总有那么一瞬,突如其来的脚踝痛使她止步。母亲总会轻快地跑过来,满脸关怀地抱起她那柔弱的身躯,轻柔地抚摸着她的痛处。
那时,无论是痛或是不痛,她总会假装泪眼汪汪,以引父亲的注意。父亲总是带着温暖的微笑,张开宽阔的臂膀,将她和母亲紧紧拥入怀中。
那时的樱花轻轻地飘落在他们一家三口身上,空气中弥漫着甜甜的家的温馨。
但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却将这一切化为乌有。曾经在樱花树下相拥的一家三口,如今只剩下孤单的她和面前的两座孤坟。
同一的地点,同样的樱花,但再也没有父母在她跌倒时将她拥入怀中的温暖。
一声雷鸣划破天际,暮依最后回望了父母的坟墓一眼,然后转身离去。
初春的雨仍带着寒冬的冰冷,落在肌肤上,感觉刺骨般寒冷。她抬头望着天空,不过片刻,天空已布满了阴云。豆大的雨点不合时宜地倾盆而下,她不得不在雨中匆匆小跑。
在一个遥远的、不为人知的空间里,随着那声雷鸣的震动,一汪原本碧绿清澈的冰湖突然出现了裂痕,并从内到外迅速渗透出鲜血,仿佛响应着远方的悲伤。
在瓢泼的大雨中,暮依在父母墓地附近的山凹中艰难前行。
豆大的雨滴猛烈地击打着干涸的泥土,山路转瞬变得泥泞难行。她艰难地跌跌撞撞地小跑着。
突然,一阵剧烈的撕扯之痛自脚踝处传来,几乎同时,暮依还未反应过来,就已狠狠地摔倒在泥泞中。
无情的雨水从高空落下,与额头上的冷汗混合,顺着暮依的额角滑到唇边。她的脸色苍白得如同抹去了所有的生命色彩。
她挣扎着从泥泞中爬起。
突然,她头顶的雨声停止了,一把天蓝色的伞轻轻遮住了她。
暮依错愕地抬起头,一位身着火红衣衫的男子出现在她面前。他的面容比一般女子还要白皙,五官俊美,未束的长发随风飘散。雨水撞击地面,溅起泥水,但他的火红衣衫依旧纤尘不染。
暮依静静地注视着他,一种莫名的亲切感涌上心头。有一刻,她甚至觉得自己似乎与他相识。
“笨小澈,快起来,地上太湿,会生病的。”火衣男子微笑着看着她,轻轻蹲下,满脸疼惜地将她从泥泞中扶起。暮依身上的泥污沾染了男子的红衣,他的手掌也布满了泥迹,但他依旧没有丝毫厌恶,只是关切地搀扶着她。
随着脚踝处的剧痛不断扩散,暮依感觉全身的神经都在剧烈疼痛,几乎无法呼吸。冷汗从额头滑落,她脸色苍白,脚下摇摇欲坠,差点再次倒地,但及时被那双手稳稳扶住。
“脚伤又复发了吗?”男子的声音中透着担忧。暮依感觉到手边多了一把伞,男子轻轻蹲下,关切地揉着她的脚踝,急切地说:“这里雨太大了,小澈,先上来,我背你去找个地方避雨。”说完,他便转过身,留下宽阔的背脊给她。
暮依还站在那里,如同失了魂般。看到她没有动作,火衣男子便毫不犹豫地将她背了起来。
暮依在火衣男子的背上,没有任何反抗或挣扎,她只是顺从地靠着他的背。
她心中充满疑惑:不知道这个身着火红衣衫的男子是谁,为何称呼她为“小澈”,怎会知晓她脚踝的伤势。更让她困惑的是,为何在被这个陌生男子扶起、甚至背负时,她没有任何本能的抵抗,只有一种莫名的亲切与熟悉。
她的脑海中似乎有模糊的画面闪过,但当她试图捕捉时,又仿佛什么都没留下。
正当暮依沉浸在自己的迷惑与忧虑中时,她感觉到男子的步伐突然停止,头顶的雨声也变得微弱。
暮依抬起头,看到一间经历了岁月风霜的破旧茅草屋出现在眼前。男子轻轻地将她背进茅屋,放到一角。
“小澈,你先在这儿等我一下,我去为你寻些草药。”雨水沿着他俊美的脸庞缓缓流淌,那份熟悉的亲切感再次在暮依心中泛起涟漪。
“伞。”暮依看着他即将步出屋外的身影,不禁微笑,“你忘记带伞了。”即使面对这个不曾记得的面孔,暮依仍然确信,不论过去了多少年,无论经历了多少轮回,他带给她的这种本能的熟悉感永远不会改变。
火衣男子回过头,望着她。暮依的微笑在雨中荡漾开来,就像一圈圈涟漪,缓缓扩散。
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小澈这样子的暖心笑容了。这二十年来,她的生活究竟怎样?
雨水与泪水交织在脸颊上滑落,模糊了视线。“茅屋漏雨,你体弱,留在这里等我,我马上回来。”火衣的身影随即消失在倾盆大雨中。
同时,在茅屋内,暮依紧紧抓着的天蓝色雨伞突然掉落,她捂住心口,感受着心中的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