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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浮生若梦

倾恋 矮板凳 2023-12-09 02:47


夕阳即将沉没,提醒着所有人,人生最终不过是归于黑夜。

 

在这人间的竹木小屋内。

 

白风不断熬制着药汤,一遍又一遍地小心翼翼地将药液喂给白雪憩。她静静地躺在榻上,一动也不动,药汁刚触及她的唇边,便无力地流淌出来。

 

冥寒忍不住发出声音:“公子,憩儿小姐已经去世了。”

 

白风似乎听不见,依旧将药送到白雪憩的嘴边。

 

突然,一只手伸过来,猛烈地将他手中的药碗打落,碎片散落一地。

 

“够了!公子,你看看你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你的生活中除了洛姑娘和憩儿小姐之外,难道就没有别的了吗?!”

 

白风被这股力量摔倒在地,他的眼眸缓缓颤动:“没有。”

 

很久以前,他有妹妹和整个世界,但自从遇见暮依,世界就只剩下妹妹和她。

 

现在她们都离他而去,他的世界只剩下荒芜。

 

“公子你……”冥寒无法继续责骂。

 

看着白风的面容,他无力再说下去。情感,这个字,竟能如此摧毁人。曾经七尺的男儿,如今变成了这副模样,他还能说什么。

 

白风咳嗽着,弯腰拾起药碗的碎片。一片,又一片,当拾到第七片时,他终于忍不住喷出一口鲜血。

 

“公子!”冥寒赶紧上前扶住他。

 

但白风已经再次昏迷过去。

 

门外,有人的脚步声缓缓接近。

 

“洛……”暮依轻轻一挥袖子,冥寒也跟着昏倒。

 

暮依缓缓走向屋内,步伐沉重,尽管心知不该踏入,但最终还是无法抗拒,一步步走了过去。

 

白风闭着眼睛,一动不动,毫无知觉。

 

暮依检查了他的脉搏,白风的脉息极为微弱。白雪憩的离世对他打击极大。加上多年的胸痛,十年前的佛舍利之伤,近年的疯狂酗酒,以及她最近的行为,他的身体恐怕已经如同她一样,接近极限。

 

白风,恐怕命不久矣。

 

她回想起白风为她打水时突然晕倒的

 

 

他当时的身体状况,她其实早该意识到了。

 

那时,他已经在用他生命中最后的光阴来爱她。

 

可她,却在无意中伤害了他最珍视的亲人。

 

回想起他曾假扮哑奴的日子,暮依缓缓闭上眼睛。

 

过往,她总以为自己心中只有恨。但在这个世界上,真正的爱又是什么?恨又代表着什么?

 

所谓的爱与恨,不过是因爱太深而生恨,因恨太切而显爱。

 

当你拼命宣泄心中刻骨铭心的恨时,最难以隐藏的,其实是同样深刻的爱。

 

暮依将白风扶起坐好,沉默良久。

 

然后,她缓缓从口中吐出自己的本命元丹,轻轻放入白风的口中。

 

白风眼睛紧闭,依旧一动不动。

 

暮依运用内力帮助他消化元丹,处理了他身上的伤口,最后找了一个适合的地方让他安静躺下。

 

忙完这一切,已是时光匆匆流逝。

 

她再次缓缓走到白雪憩的床边。

 

白雪憩安静地闭着眼睛,宛如一尊精致的白瓷娃娃。

 

暮依探了探她的脉搏,发现白雪憩的气息已经消散了许久。

 

生死,是这世间不可违背的法则。

 

她是白风的妹妹,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情。

 

但现在她就这样静静躺着,无人能够改变这一切,连暮依也无能为力。

 

暮依片刻后,缓缓划破自己的手心,将一滴鲜血滴在白雪憩的眉心。

 

被灭世之力和炎棠化魂狱共同伤害的人,在死后十二个时辰内魂魄会尽碎,再无轮回之可能。

 

她所能为白雪憩做的,也只有这么多。

 

血滴入眉心,虽无法救回她的生命,但至少可以让她碎魂归整,让她得以走向轮回。这样做,或许也能稍减白风的内疚。

 

血迅速渗透进去。

 

然后,暮依将自己所剩无几的灭世之力输给了她。

 

不久后,白雪憩的虚影终于出现在她上方。

 

“谢谢你,洛姐姐。”

 

暮依虚弱地点头回应:“快去轮回吧。”

 

“嗯。”

 

白雪憩最

是时,暮依知道,她也该离开了。

 

失去了本命元丹的庇护,再加上灭世之力的耗尽,她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转身离开时,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白风手腕上的那串菩提子。暮依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取了下来。他与她之间的故事,日后将再无交集,这串珠子便随她一同入土。

 

暮依转过身,准备离开。刚走出几步,眼前忽然一黑,幸好及时有只手扶住了她。

 

她缓缓抬起眼睛,扶住她的竟是刚刚苏醒的冥寒。冥寒目光复杂地注视着她,声音依旧是那般冷淡,毫无情感波动:“你对自己做了什么?”

 

暮依晃动了一下身体,望向身后的白风,声音轻得几乎即将消散:“他大约两三日后就会醒来,以后就麻烦你照顾他了。”言罢,她再未多言,转身消失在天际的尽头。

 

***

 

离开白风后,暮依在路上徘徊许久,最终还是来到了汾水河畔,简倾墨的墓地。

 

与父母墓地的荒凉不同,简倾墨的墓地却是一片生机勃勃。周围种满了桃树,形成一个大环,恰逢春日,早桃花盛开,如火如荼,风起时便是漫天花雨。墓地后的青山绿水,使得这里宛若世外桃源般美丽。

 

墓前,还有未完全熄灭的青烟,显然刚有人来此祭拜。

 

暮依轻轻蹲下,坐在简倾墨的墓前。

 

“小墨,我来看你了。这十年来,你过得还好吗?你知道吗?直到现在,我看着眼前的这一切,仍觉得宛如一场梦。”

 

“即使现在闭上眼睛,我依然记得你最后向我撒娇,问我是否曾真心喜欢过你的样子。我当时似乎很冷酷地拒绝了你。”

 

“因为我的冷漠,你是不是才远离我,甚至这么多年来,连梦中都不曾来见我一次呢?”

 

其实,直到现在,我仍有许多事情想不明白。

 

你说,一个好好的人,为何会突然间消失?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没了?

 

风吹拂过,桃花如雨般飘落,却没有任何回应给她。

 

不知过了多久,暮依缓缓站起身来,在一旁摘了些碧桃花,轻轻地放在简倾墨的墓冢边。简倾墨生前极喜欢桃花,常说桃花是世上最美的花,美丽倾城,就像他自己。现在,他终于有了这么一大片桃花相伴,他也应该感到满足。

 

摆放好桃花后,暮依又小心地为他的墓头除去了新长出的杂草。

 

天色逐渐暗沉,夕阳收敛着最后一丝光芒。沉默片刻后,暮依终于起身走向水岸边,那是琉璃当年死去的地方。

 

她还记得,琉璃为了保护她而死的惨烈场面,暮依闭上了眼睛。琉璃已逝,但她现在却在这里,连一个墓冢都无法为她立下。

 

沉思良久,暮依笨拙地摘了一些小野花,然后放在水岸边。“小璃,如果你在天之灵能感知,希望你能感到快乐。我一直未能为你和小墨做什么,现在,我只能尽力守护这片地方。”

 

暮依站起身来,手中渐渐散发出红光。那光芒从简倾墨墓地为中心,向外扩散到汾水河岸外三十里的区域。“从今以后,这里将永远春暖花开,没有野兽和恶虫,愿你们安息。”

 

很久之后,暮依才似从梦中惊醒,正要站起身来。忽然,她感觉背后有细微的声响,仿佛有人靠近。

 

暮依迅速转过身去。

 

此时风正吹落满林桃花,漫天桃花纷飞之中,她对上了一双孩童的眼睛。

 

那一刻,暮依仿佛遭受雷击般震惊。

 

眼前的孩子,有着精致稚嫩的小脸庞,细长温润的丹凤眼,高挺秀气的鼻梁,以及粉嫩水润的嘴唇。

 

眼前这个孩子,看上去大约十来岁的样子,但那双墨黑如琉璃般的眼睛,深邃而吸引人,让人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他的眼神,惊人地酷似一个人。

 

此刻,他就这样定定地,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暮依。

 

暮依不禁颤抖了一下,一时之间几乎站立不稳。

 

因为这个孩子,长得实在太像那个她心中的人。

 

风吹过,满枝桃花飘落。

 

这个孩子,穿着白衣,头发墨黑,就这样随意地站在漫天的桃花雨中,仿佛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的世界里。

 

就像那年,她第一次见到白风。

 

孩子发现自己被注意到后,先是一愣,随即下意识地转身欲逃。

 

一道红光突然闪起。

 

恍惚中,只见一个身影从漫天粉色桃花中跃起,轻盈如巨大蝴蝶般翩翩起舞,激起无数桃花漫天飞舞。

 

花瓣轻轻落在孩子的心口,他只觉得一阵麻木,软倒在地。

 

暮依身着宽大衣袖,顺着风飘然而下,缓缓降落至地面,逐步向他靠近。

 

她身着红衣,艳丽夺目,黑发如瀑布般披垂。

 

风再次吹起,漫天桃花如雨纷纷扬扬。

 

桃花落在她的发丝上,也飘落在孩子的身上。

 

孩子呆呆地看着这一切,仿佛他的整个世界正经历着一场前所未有的、盛大的桃花雨。他的听觉、视觉、嗅觉,在那一刻全都被淹没。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反应过来。

 

他呆呆地看着暮依一步步走近,用一种几乎微颤的声音问他:“你是谁家的孩子?你的母亲是谁?”

 

“我……”他正要回答,突然听到了一个女子的声音。

 

“佛狸,东西找到了吗?我们该回去了。”

 

那声音很熟悉,温柔而充满宠爱与关怀。

 

暮依整个人瞬间僵硬,不由自主地愣住了。

 

桃花枝轻轻被拨开,露出了背后层层花枝掩映的一张华贵而美丽的面庞。

 

杜小湮,身着一袭大红色长裙,裙摆拖地,身姿婀娜,明媚的眉眼如同灿烂的朝霞。

 

她望向暮依,身上虽有美丽,但似乎与她的内心一般,虽然外表华丽,却缺失了灵魂的光彩。

 

杜小湮初见暮依时,先是愣住,随即嘴角带着嘲讽的微笑,讥笑道:“洛暮依,想不到你还活着。”

 

话音未落,她忽然看到地上的孩子,脸色骤变,急忙低身扶起那孩子,焦急地说:“佛狸,你怎么了?快起来,别吓母后。”

 

暮依的眼皮微微颤动,过了许久,才缓缓艰难地问:“这是你的儿子?”

 

杜小湮紧紧护住佛狸,满脸恨意地瞪着暮依:“洛暮依,你若有仇,直接来找我,何必伤害孩子!”

 

“我伤害孩子?”暮依嘲讽地笑了笑,忽然走到佛狸面前,蹲下身,细细打量着孩子的五官。

 

孩子的面庞,和白风惊人地相似,尤其是那双眼睛,和他认真地盯着她时的模样,几乎一模一样。

 

暮依脸色苍白,突然站起身来,踉跄着后退两步。

 

原来,早已死去的心,还能再次感到痛楚。

 

原来,白风,你不仅和拓拔蝶言纠缠不清,如今还和杜小湮生下了孩子。

 

这一切,究竟是何意?

 

而我,洛暮依,又算是什么?原来,我什么也不是。

 

她哈哈一笑,转身离去,红衣如火,在空中消散。

 

“洛暮依,你……”杜小湮愤怒地想要叫住她,但已是无人应答。

 

---

 

火堆前,暮依静静坐着。一阵风吹过,火星落在她的衣服上。

 

她默默地凝视着那些火星,曾经熊熊燃烧,转瞬间却只剩下了点点残烬。

 

一只手伸过来,为她打灭衣上的火星,并轻轻为她披上外衣。

 

暮依缓缓转过头,看到的是渚秝子。

 

渚秝子望着暮依,眼中满是复杂的怜惜,最终轻轻叹息道:“您该回去了。”

 

暮依眼皮微微颤动,沉默不语。

 

渚秝子稍作停顿,又轻声问道:“需要我帮您进一步查证那个孩子的身份吗?”

 

“不用了。”暮依轻轻摇头,眼中透露出深深的无奈,“已经不重要了。”

 

已经死去的心,不应该再有任何感觉。

 

任何感觉,只会带来痛苦。

 

暮依缓缓起身,语气坚定:“答应你的事,我一定会做到。请放心。”

 

说完,她转身离开,步伐坚定。

 

人不能因为自己的悲伤,就忽略了自己应尽的责任。她需要去探望大哥阳平公。

 

渚秝子在她身后轻叹,摇了摇头。

 

他曾是个特别厌恶悲伤和无奈的人,但自从遇到暮依,他的世界也只剩下这些情感。

 

这个世界,人的欲望永无止境,因而悲伤也是无尽的。

 

而暮依,她从未贪求过什么,但她的悲伤却似无止境。

 

这纷乱的人世,终究是命运的戏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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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依在魏国境内的一座小村庄里见到了阳平公。

 

阳平公身穿白色布衣,在院子里劈柴。

 

他的身后不远,娴兮手托衣盆从外归来。

 

一名三四岁的小孩从娴兮身后蹦跳着跑到阳平公面前,稚嫩地叫道:“爹爹。”

 

阳平公放下手中的活儿,眼中充满宠爱:“道生,想爹爹了吗?”

 

阳平公放下农活,满面笑容地抱起孩子。

 

“嗯。”小道生用力点头,然后在阳平公的脸上亲了一口。

 

阳平公笑意更浓,紧紧抱住孩子,随后转头对娴兮温柔一笑:“回来了。”

 

“嗯。”娴兮点头,放下衣盆。

 

“道生,自己下来玩吧,不要总让爹爹抱着,会累的。”

 

“嗯。”道生应声,从阳平公怀中下来。

 

娴兮拿出手帕,轻轻为阳平公擦去额头上的汗珠:“看看你,这些年手伤时好时坏,我总说让你不要勉强,你却总不听,如果伤势再复发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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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平公望着左手腕上那道触目惊心的伤疤,微微一笑:“没关系。”

 

娴兮摇了摇头,无奈之情溢于言表,转身进入房间,为他端来一杯水。

 

“谢谢。”阳平公接过水杯,仰头一饮而尽。

 

一阵风轻轻吹过。

 

竹篱笆外,暮依眨了眨眼睛,惊讶地发现眼角竟噙着泪水。

 

也许是因为眼前这幸福的场景,她轻轻伸手擦去了眼泪。

 

看来,大哥阳平公和娴兮终究还是走到了一起,她心中的一块石头也终于落地。

 

她身边的这些人中,终于有人找到了幸福。

 

暮依轻轻蹲下,将阳平公当年赠予她的梨花落放在地上,缓缓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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