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恋
矮板凳
2023-12-09 02:48
当白风醒来时，感觉自己仿佛重生，胸口的痛楚消失了，佛舍利的旧伤也已痊愈。他整个人神清气爽，仿佛自内而外散发出春日里万物复苏的生机。他愣愣地望着自己的手，不解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
冥寒从门外走入，见他醒来，便放下一碗药汤：“公子，您应该去找洛姑娘。”
白风迷茫地问：“冥叔，您在说什么？”
冥寒的神情突然变得无比悲悯而复杂，白风这么多年来，从未见过他这样的表情。“公子，您一直误以为洛姑娘变身灭世，是因为您误杀了她的狐父。其实不是这样。在您因洛姑娘被拓跋嗣囚禁期间，她怀着身孕，冒险回来寻找您。为了救您，右相府的四公子简倾墨因她而死，惨遭万箭穿心。洛姑娘那时在大雨中跪了三个多时辰，若非我及时救她，她恐怕早已死在雨中。后来，她好不容易获得后半兵符，想要救您出天牢，却被告知您已在天牢火海中丧生。洛姑娘伤心欲绝，最终被湮妃娘娘的人抓走。”
如果不是阳平公府的杜超大人急忙返回，向皇上承诺以终身守边，永不归朝作为交换条件，洛姑娘的命运恐怕就此终结。阳平公离开后，琉璃姑娘陪同洛姑娘离开平城，不料却恰逢简四公子的丧事。
洛姑娘前去参加葬礼，未料中了湮妃娘娘的埋伏。为救洛姑娘和她腹中的孩子，琉璃在汾水河畔惨死。洛姑娘在汾水中浸泡了整整一天一夜，虽然奇迹般地活了下来，但不幸的是，最终还是失去了孩子。
当时，洛姑娘因为自责和绝望，几乎放弃了生的希望。然而，当听闻您还活着的消息时，她满心欢喜地去寻找您，却不想撞见您和蝶公主在一起。尽管心中充满痛苦，她还是努力去相信您，但您却没有相信她。最终，您的一时失误导致了她狐父的死亡，这才让她彻底崩溃。
“我本想永远隐瞒这一切，不让您知道一丝一毫。但看到洛姑娘如今的境况，我不得不说，她是一位令人钦佩和敬仰的女子。她为您所做的一切，远超过我所能想象。”
“洛姑娘几日前救您离开时，状况极差。如果我没有判断错的话，她应该是将自己大半的生命都转移给了您。”
“所以，公子，您必须赶紧去找洛姑娘。再迟，可能就来不及了。”
孩子的逝去，简倾墨的惨死，阳平公的边疆守护，琉璃的悲剧，狐父的灭亡，洛姑娘几近活死人般的生活，所有这一切在白风的耳畔回荡。白风脸色惨白，身体踉跄地后退两步。
原来，他们之间还有一个孩子。原来，她为他承受了这么多的罪孽。而这一切的根源，全都是他自己。冥寒的话在白风耳边回响，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已无法想象，当初暮依带着何种心情来到白水村找他，又是怎样一种心情，在他的逼迫下彻底崩溃的。
为了他，她付出了一切，独自承受着失去孩子的痛苦，对简倾墨悲惨命运的自责，以及对阳平公、琉璃等人的愧疚。然而，最终她所换来的，却是被他逼入了绝境。
他的不信任和误杀行为，成为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白风啊，白风，你真应该受到谴责，自己的心痛如绞，愧疚、自责、后悔，这一切都比不上对自己深深的憎恨。
小依，等我，等我。这一次，即使天涯海角，我也必须找到你。所有的罪孽，我愿与你共同承担，我们再也不分离。白风眼中带着血丝，像疯子一般，在风中踉跄地奔跑。
***
昏暗的火光忽明忽暗，刺激着眼睛。暮依幽幽地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渚秝子那双深邃、无底的眼眸。
渚秝子见她醒来，递给她一碗参汤。暮依努力支起身体，却轻轻推开：“不必了。”
失去了内丹的庇护，她体内的灭世之力正在迅速流逝。如今，不论喝什么，都已无济于事。渚秝子默默地看了她一眼，无声地将参汤放到一边。
暮依费力地重新支撑起身体，靠好，语气平静：“不必担心，我在灰飞烟灭之前，一定会完成我答应过你的事。”
渚秝子望着暮依，眼底透着一片幽暗，难以捉摸其情绪。许久后，他才缓缓说道：“有什么需要我为你做的吗？”
暮依轻轻摇头，现在已经没有什么想要的了，也没有什么再值得她去追求的。渚秝子望着她的手腕上的菩提子，沉默了一会儿：“他呢？或许我可以让他来见你最后一面。”
暮依再次摇头：“不用了。”在这个时候，相见未必是好事。
渚秝子微微鞠躬：“我明白了，那您请好好休息，我就先告退了。”
暮依疲惫地挥了挥手，缓缓闭上眼睛：“退下吧。”
“是。”渚秝子答应一声后，退了出去。
暮依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当渚秝子再次来到暮依面前时，他不禁感到一丝惊愕。暮依的整个人已经虚弱到几乎失去了生命的光彩，如同传说中油尽灯枯的人一般。
暮依没有说任何话，只是默默地递给他一面镜子。渚秝子愣了一下，迟疑着并没有接过。暮依轻轻抬起眼皮，目光凝视着他：“这个给你吧。我曾答应帮你寻找那人的轮回，虽然你没能救回我的兄长，但这也算是对你这十多年来陪伴的一种回报。你不必感到愧疚。”
渚秝子犹豫了片刻，轻咬着唇，终于接过了镜子：“谢谢你。”
暮依摆了摆手：“快去找那个人的轮回吧。今晚午时三刻，记得这个时间。”
渚秝子紧握着手中的镜子，转身消失在黑夜中。
暮依缓缓闭上眼睛，正当她以为一切都结束时，一阵猛烈的风突然卷起她的身体。她被风力带动，忽然对上了一个人的眼睛。那人竟然是刚刚离开的渚秝子，但出于某种原因，他突然又回来了。
也许是因为过于激动，渚秝子身上的黑纱被风吹得翻飞起来，露出了他一直以来隐藏在黑纱下的俊美脸庞。这是暮依第一次见到他的真面目，她不由得愣了愣。
她原以为渚秝子会是一个声音沧桑的老者，没想到黑纱下隐藏的竟是如此年轻且俊美的面孔。渚秝子眼中充满了澎湃的情感。
“坚持住，我马上带你去见你的儿子和那个人。”他说。
暮依震惊地颤抖：“你说什么？”
“佛狸，上次你在人间见到的那个孩子，就是你的儿子。我已经查清楚了，你当年所生的孩子最初被黎妃抢走，后来又碰巧遇到了杜小湮的疯狂。”
在听到宫内其他孩子的哭声时，杜小湮失去理智，将那孩子当成了自己的孩子抢走。当时的黎妃因为权势不足，只能怒不敢言，默默忍受。但不久之后，她被湮妃娘娘的人所害，永远沉默了。这件事自此便被掩埋在历史的尘埃中。
暮依身体微微颤抖，佛狸？自己的孩子？原来那孩子真的是她的亲生儿子。怪不得他与白风如此相似，怪不得当初看着他会有那么深的亲切感。原来一切都是因为这个原因。
但是，如果真是这样，渚秝子他……
渚秝子凝视着她：“坚持住，我很快就会带他们两个人来见你。”
殿外，白风的眼睛布满血丝。
佛狸，儿子，儿子，佛狸。原来一切都是这样。
小依，你等我。无论天涯海角，无论穿越天际，我都会带他来见你，我们一家三口会永远在一起。
在魏国皇宫内，白风几乎失去了理智。
佛狸，佛狸在哪里？
白风这样的模样，从未有人见过。他的眼睛布满血丝，头发散乱，整个人仿佛疯了一般。他见到每一个人都疯狂地抓住对方的衣领嘶吼：“佛狸，佛狸在哪里？！”人们惊慌失措，无论是认识他的还是不认识他的，都被吓得四散逃跑。
最终，没有人知道白风是如何找到佛狸，并将他带走的。
当渚秝子带着两人来到暮依面前时，已是三天后的黄昏时分。
那晚的夕阳美得如烈焰般炽热，又如悲壮的英雄。
火红的落日，漫天的晚霞，被夕阳染红的湖水和天空，成群飞过的鸟儿。
这一切都极为类似于她当初在长安滋水村度过的每一个落日黄昏。
暮依坐在她曾在长安滋水村居住过的小院内，专注地看着黄昏的夕阳。她不知道为什么渚秝子会选择这里等待，或许是因为这里曾是她人生中最幸福时光的承载地。
或许，她可以在这里安然入睡，醒来时白风仍然在她身边，仿佛他们之间从未有过任何波折，白风也未曾离开。他们的孩子会在这里安全地降生，所有的一切都将如最初所愿，幸福而平静地继续下去。
晚风悄然在空中吹起，暮依紧拢着单薄的身体，忽然觉得一阵寒冷。
也许这是生命即将消散的征兆。白风，你们怎么还不来？
眼前，落花如片片梦境飘零。风吹过，花瓣四散飞舞，让暮依不禁恍惚。
她依稀记得，那年樱花纷飞之时，她初遇白风。后来，樱花凋零，化作了漫天的桃花雨。
一个幼小的孩子，缓缓走向她。
似乎有桃花如雪花般从天而降。
佛狸，她的孩子。
小丫头，小丫头。
身后似乎有人在叫她。
暮依转过身去，看到了月下的一袭白衣阳平公。
“这是小妹五岁时，我送给她的海螺。她已经不在了，现在送给你，希望你今后每夜都能有个好梦。”
“小澈，小澈。”
“孩子，要好好照顾自己。”
小依，小依。
仿佛有人在轻轻晃动她。
暮依缓缓抬起眼睛。
在她面前，白风拉着佛狸，缓缓向她敞开怀抱。
白风，你终于来了。
孩子，你也终于来了。
暮依微笑着，向前步入那温暖的怀抱，缓缓闭上眼睛。
光滑的青砖石地面上，暮依手腕上的菩提子，一粒粒滚落，弹开。
远处，白风突然跪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