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柳雪在预定的日子里机械般向静言茶居踏出步伐时,她心中却漫游在另一个世界。走着走着,一段她在课堂上曾经翻阅过的古老故事突然跃入她的脑海——那就是关于潘多拉魔盒的希腊神话。
故事讲述的是人类初尝火种的历险。天神普罗米修斯同情人类的苦难,他冒险从天界偷来火种,带给了人类光明和温暖。然而,普罗米修斯的英雄行为最终惹恼了主神宙斯。宙斯认为人类并不配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他决心让人间遭受惩罚。
为了实现这一计划,宙斯命令火神赫淮斯托斯用泥土造了一个女人,并让众神共同装饰她。火神赠予她金色的发带,智慧女神给她戴上了绚烂夺目的花冠,爱神赋予她情感丰富的表情,众神的使者教会她各种悦耳的语言。宙斯亲自给她命名为“潘多拉”,意即“拥有众多优点的女人”。
宙斯还给了潘多拉一个密封的盒子,里面装满了祸害、灾难和瘟疫。这个盒子被当做嫁妆,与潘多拉一同送给了普罗米修斯的弟弟。尽管普罗米修斯警告他的弟弟不要接受这位由宙斯送来的新娘,但他的弟弟仍被潘多拉的美貌迷惑,最终还是与她举行了盛大的婚礼。
在婚礼当天,众神纷纷送上了礼物,而好奇心驱使潘多拉渴望一探究竟。然而,她的丈夫严格禁止她打开这些神秘的礼物。他对她说:“这些礼物中,你怎能确定全部都是出于善意?”潘多拉虽然对这些神秘的礼物充满了好奇,但在丈夫的警告下,她只能遥望着那些未被揭开的秘密,心中既困惑又忧郁。
当潘多拉独自一人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她的心被好奇和孤独交织的情绪所占据。她的丈夫经常不在家,留下一排神秘的礼物来安抚她孤独的心。那天,她忍不住,轻手轻脚地打开了一个又一个礼物,直到她的目光落在了宙斯的礼物上。她的手指在盒子的边缘徘徊,心中回响着丈夫的警告。但最终,她的好奇心战胜了理智,手指轻轻掀开了盒盖。
盒子一打开,黑烟蜂拥而出,灾难、瘟疫和祸害如同活物一般飞窜出来,将世间染上一片混沌。潘多拉惊恐地盯着这一幕,心中充满了后悔。她急忙合上盒盖,手中的力道颤抖而坚定。盒内剩下的“希望”,像是一束温柔的光芒,在盒子的微缝中静静闪烁。
在那个布满黑暗的世界里,“希望”仿佛成了唯一的光明,它温暖着受苦的人们,给予他们坚持下去的力量。潘多拉站在窗前,凝视着外面的世界,心中默默祈祷。她的丈夫在黑暗中找到了她,轻轻拥抱着她,他们的目光交汇,充满了无言的理解和爱。
柳雪的内心仿佛与潘多拉一般,同样怀抱着无法抑制的好奇心。但她深知,这份好奇,就如同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必将带来无法预知的后果。她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拖着沉重的阴影,向着静言茶居缓缓行去。她感到自己仿佛成了一具无生命的提线木偶,被一剑隐形的手操控着。每当他轻哼那旋律,她就无法控制地随着他的节奏起舞。在潘多拉的盒子中,尚存着一丝“希望”,然而她的希望又隐藏在何方呢?她心中泛起一丝恐惧:若是她真按一剑所愿去做,他却反悔了怎么办?
当柳雪步入静言茶居的私密包间,目光落在那轻松品茶的一剑身上。一剑抬头望向墙上的时钟,淡然说道:“你来得正是时候,没有让我等待太久,来,坐下,品茶吧。”柳雪轻轻坐下,微微整理着自己的鬓发。
一剑用似乎带着几分戏谑的语气看着她:“怎么了,这几日不见,你似乎憔悴了许多?”柳雪轻轻端起茶杯,吹散上面的热气,试图掩饰自己内心的波动。一剑注视着她沉默的样子,看着她眼帘低垂,红润的双唇在白瓷茶杯旁轻轻吹气,她身穿的大翻圆领对襟的藕荷色衣衫,更衬得她苍白的面容带着几分憔悴之美,透露出一种无言的风情。
在一剑的深情凝视下,柳雪的心微微动摇。她望着他,眼中似有光华流转。“你,总是这样,以一种美丽得超乎寻常的方式,把我看得心神荡漾。”一剑的声音低沉而柔和,那个“那”字的音调被他拉长,仿佛一曲未完的情歌,缓缓流淌在柳雪的心间。
柳雪感到一阵莫名的心烦,微微皱起眉头,语气中夹杂着无奈与戏谑:“我曾以为你是超脱尘世的雅士,没想到,你也不过是凡尘俗世的一员。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你的才华横溢,怎会与你这般轻佻的本性相去甚远。”
一剑被她的话逗得轻笑,眼中闪烁着调皮的光芒:“看来,你是善于用言语作剑,而不沾半点尘俗。”他的目光中透露出一丝赞赏。
柳雪轻轻喝了口茶,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我常思索,我的上辈子究竟做了何等大错,竟让我今生遇见你这个我命中的克星。”
一剑轻拍着手,他的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欣赏。他缓缓地说:“你,真是个能言善辩的女子,每一个字,都如珍珠般精致,晶莹剔透。”柳雪不由得轻笑,摇了摇头:“你总是这样,将我夸得天花乱坠,但我依旧败在你的手下。”
一剑听了,脸上掠过一丝尴尬,急忙转移话题:“我们就不要再斗嘴了。你有没有注意到,这间屋子的设计非常有品味。”
柳雪这才将目光转向四周,仔细端详起这间小屋。墙壁雪白而清新,仿佛能洗净世间所有烦恼。一剑身后,墙上挂着三幅木框玻璃装裱的摄影作品,排列成‘品’字形。顶部那幅是‘日出’,红彤彤的太阳似乎跳跃于地平线之上,将整个世界渲染成了金色的梦境。左下角那幅名为‘长河’,黑白色调下,一条神秘莫测的河流从画面一端延伸至另一端,寂静而深邃,仿佛诉说着永恒的故事。右下角是‘月落’,在幽深蓝色的天空下,一轮孤独的明月缓缓沉落,带着一份不舍与宁静。
一剑注视着柳雪,眼中闪烁着温柔而深邃的光芒,他看着她若有所思地凝望着那墙上的摄影作品,那一刻,他仿佛能读懂她眼中的迷茫与好奇。随后,他也转身细致地审视那些作品,试图从中捕捉到每一丝细微的情感纽带,将它们串联起来,理解那背后深藏的意义。
转过身来,他的目光再次与柳雪的相遇,柔声问道:“你觉得这些作品想要传达些什么?”柳雪略带迟疑地回答:“或许是关于‘周而复始’的吧,我只是随意猜测的,不敢确定。”
一剑温和地笑了笑,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轻声说:“你的直觉很接近真理。确实,最表面的理解便是如此。但我觉得,摄影者故意遗漏了一个重要的主体——‘人’。河水的干涸与再次充盈,太阳和月亮的永恒循环,而与之相伴的‘人’,却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中,经历着生与死的轮回,无人能逃脱时间的限制。这凸显了人类在‘永恒’面前的渺小和短暂。既然我们只是短暂的过客,何不像古诗所言,‘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让所有的人和事随着时光的流逝悄然离去。通过省略‘人’,摄影者恰恰强调了这种永恒之美。”
柳雪听着一剑对摄影作品的深情解读,眼中流露出一抹复杂的情感。她既惊叹于他的敏感与洞察,又轻微地被他的情感所动。她半带玩笑半认真地反驳道:“如果你真能进入摄影作者的内心世界,那就请你告诉我这位作者的名字,如果说对了,我就承认你的解读是高明的。”
一剑意识到她对他还抱有旧怨时,他心生一计,故意向她提出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他的计谋是明晰的:如果她答不出,那她就无形中承认了之前对他的指责都是无稽之谈,等同于是在否认自己之前的言论。“你知道,我之前所说,不过是我个人的看法。正如古语所言,‘远观山有形,近看水有情’,每个人对同一事物的理解都大相径庭。请你不要嘲笑我。”说罢,他缓缓站起,步履轻盈地走向那些陈列的摄影作品,心中暗想:‘这些作品究竟出自何人之手?’他俯身细看,发现每幅作品右下角都细致地标有:江南--标点。他带着一丝戏谑的笑意回到座位上:“原来是我老乡,江南人,名字竟是‘标点’。”
平日里,这样一位有趣的艺术家足以让她发出欢笑。但此刻,她却无法掩饰自己的冷漠,只是淡淡回应:“这应该只是他的笔名吧。真是名副其实,他将标点的艺术融入了自己的作品。”
一剑沉浸在自己的笑声中,仿佛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他的笑声渐止,转而注视着她那不带一丝情绪波动的面容,心中突生一股莫名的悲凉。他意识到,自己不过是在自导自演一场独角戏。“你怎么不笑?”他不禁带着些许不悦问道。“为何我要笑?这里面有什么好笑的?”她的反问令他沉闷至极。虽然他早已不再是青涩少年,但每当与她相遇,往日的激情仿佛重新在他体内燃烧。她的不快乐成了他的忧愁。他深知,若不紧握住这份情感的细线,她定会像风筝一般飘远。她,如同一只优雅的风筝,虽不属于他,却是他一心所向往。只有牢牢握住这根线,他才有可能留住她的影子。于是,他选择了沉默,而她也无言以对,两人就这样沉浸在各自的静默之中。
“来,喝杯茶吧。”一剑轻声提议,打破了沉默。然而,柳雪的回答却带着一股淡漠:“茶已经凉了,我的心情也是。”他略显尴尬,却又带着一丝深情的无奈,轻叹道:“有句老话说‘人走茶凉’,看来我们也到了‘茶凉人散’的时刻吧?”柳雪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她读不透他的内心,只是淡淡地说:“还有句话叫‘开门见山’。我思考了三天三夜,明白了再怎么恳求也无济于事。既然如此,我愿意分享我的故事给你听,但前提是,你要保证将我的东西原封不动地还给我。”一剑认真地说:“放心,你的东西我一直小心保管着,绝对安全。”
柳雪眼中带着一丝哀愁,轻声责怪:“你知不知道,让一个女人重提她的过往有多么残酷?你就像一个冷血的刽子手!”一剑眼神中闪过一丝痛苦,无奈地说:“我也是无奈之举,谁让我无法控制自己喜欢你?哪怕变成刽子手,也是被你逼的。”
柳雪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说:“那好吧,我就讲给你听吧,我是湖南溆浦的……”她的话语突然中断,眼神变得深邃而迷离,仿佛穿越了时空,回到了遥远的故乡。那是一个充满了乡愁的画面:清晨的山间,晨雾缭绕如梦境,画眉的叽喳声伴随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夜晚的村落,袅袅升起的炊烟与远处的犬吠交织在一起,点缀着宁静的乡村夜色。
湖南溆浦,那是柳雪心灵深处挥之不去的地方。二十岁那年,她如同挣脱笼中的小鸟,带着深深的委屈与刻骨的伤痛,义无反顾地飞离了那里。然而,在无数个夜晚,她的梦境总是不由自主地将她带回那熟悉的土地。梦醒时分,枕巾上总是湿润的,是思乡的泪水。
故乡,那个她在心底轻轻呼唤、却又迟迟不能触及的地方……
她沉吟着,细声对他说:“真不知从哪里开始给你讲好,你能给我点时间吗?”
他温柔地回应:“当然可以。”
她轻轻托腮,闭上了眼睛。在那一刻,似乎穿越了时空,回到了那片熟悉的土地。她的心底逐渐浮现出家乡的画面:云层层叠,树木排排立,山峦层层迭起,仿佛都在向她缓缓靠近,一一划过她的心田。当那熟悉的云朵、古老的树木、连绵的山峦在她的心底掠过,她的心空中只剩下了漫天繁星,星光点点。
在那星空下,是一个中年男人,怀里抱着一个小女孩,那是她的父亲。他抬起手臂,指向满天繁星,温柔地教她认识北斗七星。那是他唯一认得的星座,但对于她来说,意义非凡。
“父亲,您还好吗?您是否还会想起我?”她心中默默地问。故乡,那是心中的桥梁,横亘于记忆的两端。她站在这一端,望向那无法触及的另一端。无数的思念,如同银河般遥远;无数的无奈,如同长河般曲折;无数的问候,如同雨丝般细腻。故乡,是她梦里千回百转的归宿;亲人,是她心中永远的牵挂。她在心底默默地问:“亲人们,您们是否还记得我,记得那个曾在您们身边的小女孩的模样和名字?”
每次踏入回忆的故乡,她都沉浸如贪婪之子,恋恋不舍,闭眼沉醉。然而,这一刻的分别格外凄凉,因为他仍坐在那里,逼迫她睁眼直视前方,尽管内心的抗拒如潮水般汹涌。星辰隐去,晨曦透露,野风带着蒲公英的轻盈舞动,仿佛在诉说着未完的故事。
从故乡的回忆中挣扎归来,她加快脚步,害怕稍一停留,眼泪就会背叛她的坚持。即便如此,在她重新睁开眼的那一刻,双眸中仍隐隐闪烁着泪花的光辉。她拼命忍住眼泪,不让它们坠落,但那一瞬的脆弱,已在他的眼中尽数显露。